情绪类型

情绪及其行动倾向、信息处理和表达都是进化发展而来，目的在于帮助人类生存和壮大。情绪及其功能在本质上都是具有适应性的，然而为了治疗工作，我们需要对不同类型的情绪进行临床区分。我认为，最有帮助的是首先区分“适应性”和“非适应性”情绪，然后再区分“原发”“继发”和“工具性”情绪。这里的每一种情绪类型都意味着不同的生成过程，且应当配合不同的干预方法。此外，在讨论情绪工作时，对情绪唤起的不同程度做区分也有帮助，来访者是有太多的情绪（失调的）还是太少的情绪（阻塞的或被理智化的），我们都要加以分辨。

情绪有健康（适应性的）或不健康（非适应性）的，以及原发的或继发的。原发情绪是人们对内部或外部刺激的最初反应，即他们的直觉性情绪。继发情绪是对原发情绪的反应。它们更带自我保护性，更有防御性，不具备适应性，掩盖了原发情绪。工具性情绪的体验和表达主要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这类情绪本质上通常更具操纵性。原发情绪可以是适应性的，此时的原发情绪能带来有用的信息，让我们对情境有正确的理解和定位。它也有可能是非适应性的，也许是过去的创伤或依恋问题中发展出来的功能，但是无法对现在的情形做出适应性的回应。它们是出现在当下的反应，回应的却是过去的事情，并不直接满足当下的需求。

情绪失调是指调节不良、超出正常反应范围的情绪回应。失调的表现涉及人们面对内部和/或外部刺激时无法控制或调节情绪反应。原发非适应性情绪和继发情绪都有可能会变得失调。原发非适应性情绪可能是对危险的恐惧、因觉得自己没有价值而感到羞耻或因被遗弃的孤独而感到悲伤。这些情绪可能会变得非常强烈，以至成为无法忍受的痛苦。不过，更多的情绪失调往往来自继发的症状性情绪。当处于这种情况时，个体回应环境或人际困难时呈现出过度或夸张的方式（如暴怒或大哭），可能接下来就是指责他人或开始被动攻击，甚或制造混乱和冲突。

原发适应性情绪（如丧失时的悲伤、受侵犯时的愤怒或被威胁时的恐惧）是人们对情况的直接、直觉性反应。它们适时准确地传递信息，让人们知道什么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这里所说的原发情绪与进化概念上的基本情绪不同，基本情绪是普遍且最基础的，如同三原色是基本颜色，基本情绪各有行动倾向。而“原发”是指受到刺激后最先产生。因此，诸如愤怒、悲伤和恐惧这些基本情绪，假如它们是最先出现的反应，就是原发情绪。而嫉妒、着迷、钦佩或厌倦，尽管不是基本情绪而是复杂感觉，仍有可能在某个情境下最先出现（因此可能是原发情绪——译者注）。此外，我们必须区分短时间的情绪爆发（如因为失去了什么而哭泣）和长期的由丧失而产生的悲伤，后者更适合被称为一种心境。

继发情绪［如沮丧的无望感（里面藏着羞耻感，认为自己不够好）、暴怒（为了掩盖羞耻，因为失去自尊）］是对之前情绪反应的反应，如前所述，这些继发情绪往往扭曲或打断了原发情绪反应。例如，对危险感到恐惧的人随后可能会对触发恐惧的外部事件感到愤怒或对他们自己的恐惧感到羞耻。有一些认知过程也能产生继发情绪，如灾难性想法引发焦虑这种继发情绪。大多数继发情绪是症状性的，如恐慌、焦虑或抑郁状态下的枯竭和绝望感。例如，一个抑郁的来访者一边泪流满面，一边抱怨：“我再也受不了了。为什么我要受这种罪？”来访者的声音和表情中有一种绝望的性质和抗议的语气。这就是继发的绝望或放弃。要回应这种表达，治疗师先要承认继发情绪，但是随后就要引导来访者进入深层的原发脆弱情绪——在这个案例中，也许是羞耻感和无价值感。

指向他人的带有责怪和拒斥的愤怒一般都是继发情绪，需要被确认和探索，从而接近潜在的痛苦（大多是非适应性的）情绪。在曾遭受家暴的来访者身上，这种针对他人的继发性愤怒之下往往隐藏着羞耻感。小时候他们曾需要用愤怒来抵御痛苦。这种愤怒经常会变成自动化反应，任何脆弱或仿佛受到威胁的感觉都能触动它，因此，虽然这种愤怒看起来像原发情绪，但基本上还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去感受内心深处的脆弱。

情绪产生的过程既有自上而下的，也有自下而上的（“上”通常代表大脑皮层理性情绪处理过程，“下”通常代表杏仁核的自动情绪过程——译者注）。人们有自下而上的自动情绪，而由认知派生的情绪是自上而下的思考过程。认知派生的自上而下的过程建立在信念、理想化的自我观及社会期望、道德标准和价值观等因素的基础上。在我看来，那些受认知和社会因素影响更大的情绪通常是继发情绪，如灾难性想法导致的焦虑（McGilchrist，2009）。而灾难性想法的产生受这两者同时驱动——恐惧相关的核心情绪模式，以及由此产生的以惊恐和不安全为标志的自我组织方式。

另一种非原发情绪反应的类别是工具性情绪，它也被称为操纵性情绪，一种带有目的或为继发获益而进行的表达。典型的例子是用愤怒的表现来控制或支配他人，或者用“鳄鱼的眼泪”唤起同情。工具性情绪可以伴随着当事人对自己意识动机的不同程度的觉察。在这里，治疗师需要帮助人们觉察和认识到他们情绪表达的目的，并探索如何用更直接的方式来表达情绪。

继发情绪通常不是对环境的适应性反应，因为它们不能帮助人们得到所需要的东西，原发情绪则既可能是适应性的也可能是非适应性的。原发适应性情绪是指这样一些自动产生的情绪，其内隐性的评估、言语或非言语的表达、行动倾向和情绪调节程度都与刺激情境相适应，都是这个情境下适宜的回应（例如，因丧失而感到悲伤，于是向外寻求安抚；受到威胁而感受到恐惧，于是预备逃离）。这些自动情绪使个体做好了适应性行动的准备，从而帮助自己满足需求。在治疗中，为了引导问题解决，来访者需要关注和表达这些情绪，以获取这些情绪的适应性信息和行动倾向。因为这些反应都是最核心、最基本的，治疗中就不会再去挖掘、探索它们的认知—情感成分。例如，对虐待的愤怒是一种原发的核心情感反应，治疗师就是要帮助来访者唤起和表达这种愤怒，然后从中获得适应性的行动倾向——将施暴者推开，建立适当的边界。

另一方面，原发非适应性情绪是持续的痛苦感觉，这些情绪最初是对糟糕情况的适应性反应，现在却错位了。例如，一个人对领导提高嗓门讲话感到恐惧，是因为他有一个糟糕的、攻击性的父亲，或者因为曾遭受性虐待而害怕现在伴侣的温暖拥抱。这些情感反应与当下的情况不相符，我们需要让这些情绪被唤起，让它们接触新的体验。

如何帮助一个人接触自己的原发情绪呢？首先，治疗师需要与来访者正在经历的任何感觉保持一致，并邀请来访者将注意力转向这个感觉，探索它。然后，通过理解和共情，治疗师慢慢“摸到”来访者的原发情绪。治疗师可能会问：“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感受？当时你还有没有别的感觉？此刻，在你刚才所讲的感觉之下，还有什么别的感觉？”治疗师需要明白的一点是，一个人在任何时候所感受到的一定比实际讲述出来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