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欧纪实:从多瑙河到伏尔加河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大战即将来临

第二天一睁眼,车已经过了沈阳。

我们无事可干,于是满车厢找中国人说话。

紧挨着我们包厢的是河南平顶山矿务局的几位老兄。而顺序挨着他们的又是他们的同伴。他们是到俄罗斯考察的。据说,他们每人出1万元人民币,由深圳一家公司组织了这次考察。深圳出面的是一位姓吴的经理,40岁上下,很有派头也很精神。另一位是个女的,约50岁,她的丈夫在莫斯科。听口气,在莫斯科方面负责接待安排的就是她丈夫……

平顶山矿务局这几位老兄都很豪爽。我们三言两语,很快就聊熟了。他们告诉我们,此行他们在莫斯科待一星期,之后去列宁格勒。除旅途外,全部日程约为半个月。又问我们去哪里,主要任务是什么,我们一一告之。

正说话间,小郑来找我们了。他是外车厢的。

我们认识小郑完全出于偶然——

昨晚车开后不久,我正躺在卧铺上休息,忽然有一位年轻黑人站在包厢门口,指着我们茶几上那一大堆东西,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我正在莫名其妙,一位个子高大的中国小伙子走过来,告诉我说:“这个黑人想问你要茶几上的烧饼。他说他很饿。”

我恍然大悟,这才发现黑人果然不停地指自己的胃,于是顺手拿起一个烧饼给他。

他接了饼,伸手在衣袋里掏摸。

中国小伙子又翻译说:“他说要给你钱。”

我急忙表态:“不要钱。送给他了。”

小伙子用英语对黑人说了一句。黑人收起钱,一只手放在胸口,模样很虔诚地说:“桑克欧维尔麻吃。”

年轻黑人走了,小伙子却走了进来。走进包厢前先环看了一下四周,说:“你们是公派的吧?”

我们答是。

他说:“我一看你们就是公派的!”

我们问他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

“这还用问!”他说,“看看你们这间屋子,什么都没有!”

我们行李架上明明塞得满满当当,他却说什么也没有。这真不可思议!

我们聊起来。他告诉我们,他姓郑,郑州的郑。过去是北京排球队的,现在不干了。现在专业干买卖,是干“国际贸易”。

我们问他生意怎么样。

他说:“还行。走一趟也就赚一千美元吧!”

一千美元,即使按官方价兑换,也有五六千元人民币!这相当于作家们写出一部20万字的长篇小说了!1992年,中国的稿费标准为千字20元。

何况,这还不被扣税!

我们向他打听俄罗斯目前的情况。他告诉我们,俄罗斯现在商品奇缺,所以俄罗斯人几乎是见什么买什么。整个市场就像一块巨大的海绵,不管什么商品,它全能吸收和消化掉。常跑这趟车的人都有了经验,在伊尔库茨克之前不出手东西。等火车一过伊尔库茨克,每个火车站上都等满了人,手里拿着大把大把的卢布。那情景,简直就像当年老百姓人山人海地欢迎列宁!

他说:在这趟列车上,皮夹克是最抢手的商品。他每次带100件皮夹克,还没到莫斯科就全部卖光。卖时收卢布,到莫斯科后再高价兑换成美元。

他说:俄罗斯是个好地方。要是从二连浩特过境,感觉就太明显了。火车一进蒙古,一片黄。而一进俄罗斯,一片绿。美得和油画似的!

他提醒我们:过境后一定要多加小心。现在俄罗斯境内干什么的都有。有的上车来谈生意,顺手牵羊就叼走了你的钱包;有的不上车,火车靠站以后,他在车下,看包厢内没人,就伸手进来偷东西;有的则干脆打碎窗玻璃,用钩杆钓……晚上睡觉务必警觉。包厢门务必锁死。最好是用绳子将门锁绑牢……

我们问他:如此劣等的皮夹克,能卖出好价钱吗?

他说:不成问题。别看这些夹克是猪皮面料,可俄罗斯奇缺,所以大受欢迎。上一次他带的100件皮夹克,每件卖5000到6000卢布。

我们问:“5000到6000卢布是个什么概念?”

他说,现在俄罗斯市场上大约150卢布换1美元。折算下来,6000卢布相当于300元人民币。

这确实是利润诱人的生意!一件皮夹克净赚200多元,100件就净赚2万元。无怪乎每个人都没命地多带!

像是印证他的话,在隔壁包厢里聊天的伙伴们也带来了新的信息。隔壁包厢吴经理铺位对面睡着的是一位波兰老太太。这位老太太带着自己的女婿做帮手,八天一个往返(坐火车到莫斯科六天,之后乘飞机返回北京),一趟净落3000美元。

聊天中,小郑还提醒我们,人民币不允许带出境,所以车到满洲里后,最好下车去把没用完的钱全花掉。满洲里火车站出售“阿迪达斯”运动服,大约30多元钱一套。目前,这种衣服在独联体国家非常走红,大约一套能卖到1500卢布到2000卢布。折算下来,很有赚头的。

昨天,由于是刚上车,所以大家对周围的一切观察得都很粗略。而今天,睡足了觉,加上晴天朗日,人人精力充沛,于是在车厢里四处走动。走动了一圈,大家很快取得了共识:这趟列车被称为“中国商品专运车”确实是有道理的。不敢说百分之百,起码95%以上的旅客全都大包小包地带着商品并随时准备出售。这些旅客决非都在经商,其中不少人的兴趣甚至根本就不在经商上。但这趟列车上却自有一股十分强烈的气氛在推拥你,使你不由自主地卷入到携带中国商品的热潮中。否则在别人眼里,你一定是个不谙世事的傻瓜,或者是一个钱太多了的财主。不仅如此,你孤高自许地坐在车上,会觉得与满车厢的人少了一种共同的兴趣,缺了一个共同的话题。你会觉得置身于潮流之外,很寂寞也很冷清……拿平顶山矿务局那几位老兄来说,他们中间有煤矿矿长、高级工程师,也有职工大学校长。他们很有兴趣地端着照相机转来转去,一望而知是不愁吃不愁穿的“公派”。但他们仍然一人买了四件皮夹克。他们说:“管它呢!有人要就换几个零花钱,没人要就白送人。送人也送不出去就白扔!”

虽然接触很短也很浅,但仍然可以感觉出平顶山矿务局这几位人很好,很豪爽也很热情。估计他们平素大咧咧惯了,加上抽烟成了习惯,所以对列车员的郑重劝诫不以为然。先是关起包厢门来打牌,一边打就忍不住偷偷抽烟,后来包厢里烟气太大,又微开着门抽。正好列车长走过来发现,于是把他们的护照全部收走。弄得他们好一阵儿紧张。经过反复斡旋,又主动给列车长等人送了些礼品,总算还给他们。

被扣走护照时,我正巧站在过道里欣赏车窗外的景色,目睹了一切。护照发还以后,平顶山职工大学校长老杨走到我身边,一边欣赏窗外的景色,一边聊天。

老杨说:“这些俄罗斯人真是的,到底是不让抽烟还是想敲诈我们?”

我原本不想说什么,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我觉得这件事怪不着人家,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

他抬眼看看我。

话题既然打开,我干脆直说:“昨天一上车,列车员就挨着包间叮嘱,不许在包间里抽烟。那么认真地给你们打了招呼,为什么你们还要吸烟呢?”

老杨还是惊讶地看着我。

“干吗你们就是不遵守人家的规定,非要在包厢里抽烟呢?”我说,“要是让我说,抽烟就该罚,这和敲诈无关。如果换个角度,她当旅客你来当列车员,你会怎么样?如果你们不抽烟,她们会收走你们的护照吗?她们为什么没有来收我们的护照呢?”

老杨想了一下,点点头说:“也是。你说得有道理。”

他的口气很诚恳,不是敷衍。

令我难以理解的是,女列车员对别人执行制度非常认真,但对自己却又似乎很放纵。按照她们的要求,包间内不许抽烟,如果要抽烟,可以到车厢两端去抽。这天晚上,我偶然到列车员工作间去借东西,推开门,看见女列车员正在工作间里独自抽烟。


列车在轰轰隆隆地向前。

和此前听说的情况不一样的是,虽然大多数人都带着大包小包的商品,但走廊上静悄悄的,并不喧嚣。放眼望去,几乎所有包厢的门都紧闭着,似乎里面根本就没有人,又似乎每一间包厢内都掩藏着巨大的秘密。

尽管如此,我仍然能够感觉到一股大战来临前的氛围。几乎每一位旅客,都充满希望也无比激动地在等待着早日过境,许多人不约而同地说着一个城市的名字:伊尔库茨克!

我在地图上查到了伊尔库茨克。它紧傍着贝加尔湖,经度相当于中国的兰州。令人好奇的是,火车到达那里,究竟会出现一种什么情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