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动魄的假冒伪劣

第三天——8月2日清晨，我正在梦乡中，突然听见有人用钥匙敲响包厢门，同时用生硬的汉语一字一顿地说：“满洲里。”

是俄罗斯列车员。

我们顿时全都清醒。

要过境了！

睁眼看看手表，是北京时间4点40分。

探头望望窗外，天已麻麻亮起，虽说是在草木茂密的盛夏，但不知是气候凉还是其他原因，这里总让人产生一种初冬或深秋的感觉。抬眼望去，远远近近的山包全是浑圆的。没有残崖断壁，更没有嶙峋的峰屻和缠绕其间的浮云。一切都很柔缓，很平和，像是起伏的丘陵。丘陵上长满了草。但草长得不郁绿，不蓬勃，呈现着一种蒙蒙的、很有几分凄凉意味的灰黄。这种灰黄让人联想到远东地区呼啸的寒风和漫天的大雪……

没有任何建筑，甚至没有一座小小的蒙古包。远远近近，一派死沉沉的寂静。只看见在风中摇动的草儿。

大伙儿全起来了，整理行装，拿出护照和其他手续。

边防军和海关人员上来检查。除了查验护照、出境证、外汇携带证明，还同时要出示卫生检疫书。一切完毕，宣布可以下车自由活动了。

大伙儿“哄”的一下，齐齐地下了车，又齐齐地往车站大厅奔去。

满洲里车站不大，里边早已拥满了人。果然，这里正出售着“阿迪达斯”运动服。只是价格已涨到45元钱一套，比北京西单市场上贵出七八块钱。就这，还根本到不了手。人们争先恐后地挤在柜台前，成捆地买。那些手头没“货”的人，经过列车上两夜一天的熏陶，早已认识到自己的愚拙，倾囊而出，拼命抢购。

等我们挤到柜台前时，“货”早已卖光了。

正在懊悔没抓紧时间，忽听有人招呼，扭头看去，车站邮局柜台上也开始出售这种运动服了。于是人群又忽地拥上。同样是一捆一捆地买。没过10分钟，几百件“阿迪达斯”又空了！

细想想，满洲里车站这些职工真是太能赚钱了。不多算，一套就算赚7元，100套就是700元。而问题在于他们稍微一出手就是成百上千套！

只是，这种事是周瑜打黄盖，他们愿打，我们愿挨。起码，我们口袋里剩余的人民币是由于有这些“阿迪达斯”才得以花出去的！

上了车，车开动了，大伙儿这才定下心，把刚刚买来的“阿迪达斯”一件件摊开，想认识一下它究竟是什么样子，又究竟为什么会有那样大的魅力！才打开第一件，我们立即傻了眼！急忙打开第二件、第三件，我们更加目瞪口呆！

天哪！即使做梦也想不到满洲里车站竟然出售如此伪劣的商品！在西单市场上，我们也看见过“阿迪达斯”运动服，虽然算不上正宗，但无论从服装的面料、做工以及其他方面去衡量，还都挑不出什么大毛病，起码让人抖开看时感觉还很顺眼。而满洲里车站卖出的这些“阿迪达斯”却完全不同，打眼一看，针头线脑就一堆堆地残存着。更奇怪的是样式极不统一。有些裤腿上有松紧，有些没有；有些裤子两条腿竟然一条是蓝色一条是黑色。我随手拎起一条裤子，马上发现裤腿一条长一条短，并且长短差距十分明显。再拎起一条，这一回裤腿倒是整齐的，将手伸进裤兜，却直直地从下端捅了出来。原来裤兜根本就是假的……

这是我一生中碰见的最惊心动魄的一次伪劣产品大表演！以往的假烟假酒等伪劣产品，起码还在装潢上下些功夫，还要有个以假乱真的形式。而这些所谓的“阿迪达斯”运动服，则毫不遮掩，赤裸裸地呈现着它狰狞的假冒！

这真是难为死了我们。我们花了几百元钱，好容易才买来了它们，总不能白白扔掉，可不扔掉它，难道就这样卖给俄罗斯人？

想来想去，我们都带着针线剪刀，干脆自己动手缝补和完善。

一边缝补，一边痛骂满洲里车站。他们都是些什么品质的人？经商是要赚钱，可这样赚钱简直让人怀疑他们灵魂上是否能够安宁！尤其是这些运动衫都要销到俄罗斯民众手中，俄罗斯是紧挨中国的邻邦，我们应当和他们友好相处。而友好相处最基本的前提就是相互真诚，不要欺骗！何况，从最狭隘的意义上去说，俄罗斯是一个潜力无比的大市场，今后若干年中，世界各国都将为挤进这个大市场而努力拼争。中国应当尽一切力量在他们心目中建立起中国商品的信誉。而满洲里火车站售出的这些“阿迪达斯”，无疑将极大地损害这一切！

整整一天，我们都在愤怒地诅咒满洲里火车站！

列车从满洲里车站驰出不久，小郑便来找我们。

他想借我们的美元用一下。

起初，我们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很快就醒悟了。原来，俄罗斯外汇奇缺，所以严格禁止将外汇带出国境。中国人在进入他们国境时，必须一一报清并由他们核实带进去了多少外汇，将来出境前，假设外汇不仅未减少反而增多了，那就毫不留情地没收。不仅如此，他们知道这趟列车上大都是倒爷，所以盘查尤紧。小郑想借我们的美元，是想入境核查时多填写一些，以便货物出手后，将卢布兑换成美元顺利地带回国……

可是，我们同样存在着出境问题。我们在莫斯科待几天后马上要赶往布加勒斯特。而在莫斯科的短短几天中，美元是不可能锐减的。假若入关时报少了，那么出关时我们仍然面临着被没收的危险。

小郑很通情达理，听完我们的解释，摆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再想其他办法！”

我们问他能有其他办法吗？

他神秘地一笑，说：“没这点儿本事还行？放心！中国倒爷哪个不是空手入关，出来时带他几千美元的！”

他告诉我们：满洲里这边的海关是俄罗斯树立的模范海关，执行任务一丝不苟。不仅盘查得紧，而且不吃贿赂。所以中国倒爷经常栽在这里。久而久之，倒爷们积累起经验，回国时一般都走二连浩特，都坐中国的列车。当然，即使这样，倒爷们携带的外币也仍然有被没收的危险。为了应付俄罗斯海关，倒爷们想尽了办法。有些把美元塞进牙膏里，有些将美元塞进卧具里，有些撬开车厢板壁掖藏，还有人将美元用塑料纸密封，往茶杯里一放，然后泡上方便面……

听他一讲，我们恍然大悟。刚上火车时，我们看见好端端的车顶有些松动，而且板壁被撬空了一块，都觉得莫名其妙。没想到答案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