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两方土地的男女主宰:约公元前3100—公元前2890年
随后三千年编写的官方的帝王名录中,纳美尔居于首位。以他的名字为创始,有了一个框架;围绕这个框架,埃及人计算他们整个的历史进程,则按每一位国王的即位年份来确定所有历史事件的日期。这样的名录纪年中,最早的先例是帕勒莫石碑(Palermo Stone),王太后们与她们儿子的名字一起在石碑上被罗列出来。
纳美尔建立了自己在历史上的地位,于是又用了第二个名字——美尼斯(Menes);这个名字是基于那个修饰性指称“men”,意思是“建立”或者“永恒”。在后来的帝王名录中,纳美尔便是以“美尼斯”这个名字而为人所知晓。这些名录兼历史纪年表明“死去的先王和半人半神英雄们的精神,在此得到继承;埃及人认为第一王朝相继有八位国王统治,其中第一位就是美尼斯(纳美尔),他自己治理王国的那个时期,赢得了极高的声望”。
按照传统的见解,纳美尔是第一位统一南北方、首次建立单一政权的君主——尽管这是回溯分析得出的推论。新建立的王国,被划分为四十二个地区(省份);协助他的是王族亲属和识字的官员。这些人能够利用一种日渐精细和复杂的书面象形文字,来代表他去管理这个国家。
最初出现的象形文字,被用来记录农田的产出,但很快就演变成了国家政权赖以成形的具体化方式;抄书吏——也即书记员——的行政服务范围不断扩展,采用这种文字方式去将维持政权所需要的物质资源计算和转化成税收。不管这些文献是多么神秘难解、多么具有主观猜测的嫌疑,它们还是提供了不可或缺的讯息,让后人对埃及幽暗朦胧的初始,以及那时面目同样幽暗隐秘的居民有了一些了解——对那些人,现在至少可以用名字来指称了。
纳美尔的伴侣——奈斯霍特普,意即“让创世女神奈斯满意”,是历史记录中第一个有具体名字的女性。她的名字也被刻写在表示保护意义的塞雷克图案框中,与她的国王丈夫一样。这暗示着她享有类似的地位,因为“纵观埃及的图像志历史的全程,只要是用到塞雷克图案,就没有一例不是用于君主身上的”;她与纳美尔的婚姻很可能是出于政治利益,以便结束长期的敌对,让纳卡达名正言顺地归于纳美尔的控制之下。
与蝎子王相似,纳美尔看上去来自阿比多斯地区,但在纳卡达地区,他的势力却也相当强大。在柯普托斯(Koptos)也同样如此,而那里是礼拜旻神的中心。当地敬奉旻神的最早的神庙,则与锡拉孔波利斯的那座木结构庙宇颇为相似。
在柯普托斯也有些令人惊叹的考古发现,比如有两排咆哮的石狮子,沿着一条庆典通道的两边列阵,而通道指向的尽头是三座巨大的旻神雕像,每座雕像重达两吨以上。发掘此遗址的维多利亚时代的考古学家注意到,“雕像左手是旻神最常见的那种姿势”;雕像最初完工,这位大神将自己的阳具稳稳地抓在手中,但现在只有一个大大的圆圈洞眼,来代表那重要生命器官所在的位置,而那原先的阳具则用另外一块石头单独雕制。
不过,另有一种设想也具备一定的诱惑力,那就是把这些孔洞看成是安放旻神的至圣植物的地方。那植物是锥形的莴苣,能长到一米高,收割时会渗出白色的汁液。这种莴苣被种在神庙旁边,为旻神提供随手可得的给养。古埃及有一种敬拜行为,是将旻神的小雕像放到种植莴苣的台地上,众人一边反复咏唱“旻神入园,欢呼致敬”,而这种做法很可能可以回溯到史前时期求告增产丰收的农业祈祷仪式。
至于旻神那伟岸的石灰岩雕像,身上只穿着一根带子;那悬垂的饰带上点缀着岩石画风格的象形文字,图形包括有狮子、牛、一只鹳鸟、一头大象、一条蛇和一个瞪羚羊头。同样的图形,在从阿比多斯的史前墓葬中出土的象牙小标牌、封印刻石和陶器上也有发现,因此,有些人认为旻神的饰带是一种早期的帝王名录,并且在上面已经辨认出了纳美尔的名字。
纳美尔的大名给这座神庙增光添彩,也并非只是巧合。因为柯普托斯是位于东部沙漠中通往红海的主路入口,也就是哈马玛特谷地的西口;沿着这条通道,纳美尔的名字被远征团的成员们一路刻写下去。他派遣远征团去搜罗这一地区丰富的物产:花岗岩崖壁上的紫水晶坯料,玄武岩大石间的绿孔雀石,还有绿灰色的片岩石板,都是从谷地的“黑山”上开采而获得。
这对君王夫妻还将他们的势力范围向北扩张,在三角洲的顶点这里创建了一座新城市,那就是孟斐斯。从此以后,这座城市成了埃及的行政首府。此城地理位置优越,在其古代的修饰性同义指称中大受赞誉,即“两方土地的平衡点”。
尼罗河逐渐向东改道,漫过之前的冲积平原,最终也将这座城市最初原貌的很大一部分淹没和摧毁。尽管如此,宏伟壮观的孟斐斯曾经确实是个大都市。其城区边界,近些年才得以探查出来——是在目前地下水位再向下,深达几十米之处。通过对这一区域的地质岩芯取样,考古学家们还检测了气候与河谷水平面的变化,这些变化对每个埃及人的影响都是如此巨大,无论是田地里的农夫,还是处心积虑维持政权稳固的国王和朝臣。如果每年一度的洪水水位太低,就会导致饥荒;如果太高,又会冲走家园与赖以为生的农作物以及那里的一切。
甚至,最大限度的洪水水位在每年会有几个月淹没土地,就像洪荒之初的原始大水,“四面八方都被变成了一片大海,那些城镇孤零零地散落在水面之上,看起来就像爱琴海上的小岛。每当此际,水上运输的交通方式就在各地开始启用,而不再仅限于沿着尼罗河水道使用”。
同样是这位古代的见证者,还曾补充说,环绕那座新城市,纳美尔也兴修了一系列保护性的堤坝和疏导洪水的人工水道。利用数千年前编创出第一部日历相同的智慧与技巧,埃及那些拥有最聪明头脑的人也设计出了预测洪水水位的一套方法——尼罗河水位计。
沿着尼罗河谷的神庙,他们在码头边的吃水线位置刻下标记,而所用的计量方法是“礼俗仪式上用的腕尺”。这是一种便携式测量工具,基于人类前臂的长度来设计,约45厘米。祭司和官员们用腕尺,再加上手掌和手指,可精确地读取尼罗河水位计的数据。于是,在王室年鉴上,1.92米高的水位就会被记录为“三腕尺四掌三指”;这不仅是为了测算有多少土地可用于耕种,以及确定随后的税赋,也是为了预测当年最终的水位高度,以便在有必要时采取补救措施,还有则是为相应的灌溉和收获活动举行恰当的仪式。
孟斐斯的主神庙也是纳美尔主持修建的建筑物。在这座庙宇中,神界的元素介入当然也是可想而知且绝对少不了的存在。这座庙宇是敬献给创世大神普塔以及他的伴侣——狮头征战女神塞克美特;庙里的祭司声称:此庙是建在洪荒之初从大水中冒出来的第一片土地之上。所以,最有可能的是,孟斐斯神庙建成之后,整个国家才被命名。神庙被叫作“普塔的灵魂居所”,拼写即是Huwt-ka-Ptah,而后来在希腊的定居者将此读作“埃吉普托斯”(Aigyptos),这就验证了孟斐斯祭司们的声言:他们坚称这座庙宇是埃及的万物之源,Aigyptos就是埃及之名的最初由来。
但论及为死亡做计划安排——传统上是在活着而且还挺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制订计划,以确保能执行完毕——纳美尔则追随先辈的做法选择在了南方,回到他的故乡阿比多斯安葬。接下来的三个世纪,阿比多斯一直都是帝王们的墓园。
阿比多斯王室墓园,是第一个“帝王谷”,与另一同称“帝王谷”但更出名的陵寝聚集地相比,这里也毫不逊色。这个墓园位于一个巨大谷地的开口处,而那谷地被认为是通往地下冥府的入口通道。那里的大风卷起沙子,在峭壁的挤压下呈漏斗状下坠旋舞,形成一种低语鸣响,人们相信那正是死者自己发出的声音。
此处作为埃及国王们最早的墓园场址,具有极为重大的意义。虔诚的朝拜者带着祭品纷至沓来,他们人数之众,以至于敬献的各种陶制器皿至今仍然覆盖着这里的一块地面。这处地貌,被称作Ummel el-Qa’ab,意即“陶罐之母”。
正是在这里,19世纪晚期的挖掘考察发现了封印上并列刻在一起的名字,纳美尔—美尼斯。20世纪70年代,纳美尔的墓葬也被辨识出来;墓穴的地下墓室中,那些小标牌和封印印纹上都突出了纳美尔的名字,因此确认了这是他的墓葬。同时发现的,也有成百上千的燧石箭头和储物盒上的象牙嵌饰。牙雕上有被捆绑的俘虏图像,暗示了曾有远至海外的军事扩张行动;向北直至巴勒斯坦境内的特尔·阿拉德(Tel Arad),向南则到努比亚,那里的陶罐上都曾出现过这位国王的名字。
作为统一埃及的第一位帝王,位高权重的纳美尔最终与死亡相遇的方式显然极为异常。古代史专家们断言,他是“被一头河马带走,就此消失无踪”。这大概只是一个委婉的表达,河马所代表的狂暴野蛮、血腥可怕的力量,被回避和弱化了,但这个意外本身却可能是真实的历史事实。
幸运的是,对这个新政权而言,纳美尔的继承人遏制住了可能的混乱或暴动。新君主叫作阿哈(Aha),紧跟着纳美尔,名字也出现在了早期的帝王名录上。他的父王离世之际,阿哈还是个孩子,于是母亲奈斯霍特普便代表他治理国家,成为实质上的摄政,也即“国王之母”。这个官方头衔比“国王之妻”的出现还要更早。当时,“王室传人的母亲也是这位国王的官方陪伴者”——与女神哈索尔的情况相似,哈索尔是“生了那小公牛的母牛”——所以足够重要,她的名字在官方名单上也被列出来了,就在帝王名字的旁边。
奈斯霍特普的权力,自然也反映在了她那与国王一般大的陵寝上。奈斯霍特普被下葬安息在纳卡达南边很近的地方。纳卡达很可能就是她的故乡。她的墓葬规模比丈夫纳美尔在阿比多斯的还要大。她的恒久存在,与大河正对面生殖之神旻强大的雄性伟力,构成一种抗衡。厚厚的砖墙之内,奈斯霍特普的二十一间墓室容纳了她的尸骨和葬仪必备品。有些陪葬品是如此奢华,例如有水晶石狮子造型的棋类玩具、润肤保湿油和首饰。这些东西虽然很早以前就被盗墓贼偷走,但在曾系于珠宝盒的那些小吊牌上,都有明确的记录,甚至连她项链上有多少颗珠子都数得一清二楚。
至于她的儿子阿哈,名字中有盾牌和狼牙棒的符号,意思是“战斗者”。这暗示着南北方统一是个持续的进程,也许直到他就位掌权,也即公元前3085年左右才全部完成。他自然是在父王纳美尔的成就上继往开来,因为有一小块乌木书简提及他与南方塔—西提(Ta-sety)聚落的战役。塔—西提是与努比亚接壤的一个地区,控制着利益可观的贸易通路;主要货品有乌木、象牙和产自东部沙漠奥拉基谷地矿山的黄金。
在埃及最南边的这个区域,宽阔奔流的尼罗河被凸出地面的花岗岩构造打断,形成瀑布。其中的第一瀑布位于边界城镇阿斯旺。那里的岩层凸起构成了巨象岛。考古发掘表明,最早回溯至当时,岛上便有了定居点。努比亚是“通往非洲的走廊”,巨象岛则是与努比亚贸易的重要驿站。高地上建有一座大型要塞堡垒,控制河面的船只交通,以此来抵御对岛屿的攻击;同时保佑这里的还有旁边的庙宇——敬献给女神萨蒂忒(Satet,也拼写为Satis),这位边境之地的保护神,能够“用她的箭来射杀国王的敌人”。神庙建在巨石之间,面对索希斯(天狼星)升起的方向。每当星星升起时,便是洪水将至的预兆。据信水的源头就在这神庙下方的洞窟中,控制水源的是萨蒂忒的伴侣——羊头的创世之神克奴姆(Khnum)。
夺取这处南方边境重镇,对国土巩固而言是重要的一步,但阿哈在埃及的另一端也有动作。在赛伊斯,他建造了一座新庙献给女神奈斯,而他的母后就是借奈斯之名而被命名的存在。在三角洲的顶端,即首都孟斐斯,他给自己修建了一座宫殿。宫殿楼宇的外墙所涂刷的白色是如此耀眼,因此人们便称其为“Ineb hedj”,也即“白墙”。
这气派辉煌的府邸,世上第一座“白宫”,也是政府的权力中心。府邸四周环绕的是王室亲属和高官们的别墅,他们受阿哈委任,治理着这个国家。在埃及那前货币时代的经济模式下,这些家宅都是由政府建造和提供,墓葬也是如此。墓园地界叫作“萨卡拉”(Sakkara),是根据当地神灵索卡尔(Sokar)命名。墓地就在城区边上,在高高的沙漠陡坡上,显得无比庄严;如此一来,先辈亡灵就可以俯瞰和照管下方活着的后人们。
谷地中供水充足,也难免洪涝,其间的屋宇房舍早就消失,但位于高处干燥沙漠中的官家墓园却保存下来,并见证了当年贵族奢华的生活方式。地下的墓葬,有长条凳形状、泥砖砌就的上部结构——马斯塔巴(mastaba)方形内倾斜丘冢,即金字塔的前身——来覆盖保护。墓室天花板用进口的黎巴嫩雪松木搭建,环绕中心墓室四周的是他们在人间居所的模型,配有谷仓、种满树木的花园,还有世上已知最早的木船——让他们可以跟神界的众神们一起航行,畅游天国。
阿哈朝臣们的马斯塔巴建构是如此壮观,以至于萨卡拉曾一度被认为是埃及最初帝王们的陵寝所在。但阿哈和他的继任者们却依旧继续在死后安葬于南方的阿比多斯。按照他在孟斐斯为自己建造新王宫的相同模式,阿哈在阿比多斯复制了一座“来世之宫”;那是一个同样涂刷成白色、泥砖围砌的封闭结构的建筑。它连通另外两座为其母其妻所建的墓室。这个冥界宫殿也是在近些年才被发现。最初的设想中,他们的亡灵在这个地方能在死后接受祭拜供奉,也或许安葬之前,他们的尸体就在此抹上防腐香膏。这个区域四周安置有一支船队,皆为雪松木的木船,多达十四艘,最大长度达到23米。帝王的陆上出行,则由十头毛驴来负责。这些驴子被埋在主人陵寝封闭墙体西南边的一个长条墓坑中,埋在这里的还有七头小狮子,当初应是被抓住后进行人工饲养,此外也有几位王室亲属的墓葬。但阿哈自己的尸骨却被埋在了几乎一英里之外的沙漠更深处,也更靠近陡崖之间的那个裂口,因为那处裂罅代表着地下冥府的入口。
三个墓室的地下墓穴,曾经容纳着他的尸体和陪葬品,覆盖在墓穴之上的是一座沙石丘冢,外层包裹着涂刷成白色的灰泥墙,这也许是在模仿创世之初的洪荒土丘。从这个丘冢中,阿哈的灵魂可以飞升或再生。所有这些都是藏匿在沙漠表面之下,相邻的两个墓室也是如此。那是为了阿哈的正宫妻子贝尼芮布(Benerib,意思是“甜心”)所修建的墓室。这位王后墓中陪葬安放的象牙工艺品,与阿哈墓室中的不断对应重叠、成双成对。
远处,整齐排列的三十四座单个墓葬是官员和仆从们的;这套朝廷人马在生前为国王夫妇效力,死后也同样陪伴着两人。此前,他们被猜测是各自死后分别埋到了这里,但近些年的重新检验却发现,这些人平均年龄是二十五岁左右,这就暗示了他们可能是同时死亡的。尽管没有脖颈折断的迹象——如有,那就说明是被勒死的——但有人提出毒杀或利刃捅杀作为替代选择。这两种致死方式,通过残留下来的骷髅碎片都难以探查和判断。不过,就在此地出土的阿哈墓象牙雕牌上,其中之一刻绘了一个人在处于捆绑状态时胸部被捅刺,流出的血则被收集到一只碗里,而这极可能是献给荷鲁斯的贡品。荷鲁斯代表着国王,是帝王之神;旁边的旗标上也描绘有他的形象。
有些人看似古埃及拿活人当牺牲来祭献的行为,认为比起用圆石狼牙棒猛击打死的标准操作,这样直接刺死更令人反感和厌恶,但用一件钝器把人脑浆活活打出来,比起外科手术般地用刀片刺入身体杀人,应该更为暴力凶残吧。不过,去处死一个人,用死亡本身来说明君王的至高权力,这无疑是最强有力的展示方式。作为埃及长期的贸易伙伴,美索不达米亚的那些男女统治者,直到公元前2600年,也照样让成百上千的仆从家臣们跟着殉葬,并将其一起埋葬。此前一直假设这些人陪葬前曾被毒杀,因此显得“没那么残暴”,但最近期的考察研究发现,遗骨生前曾遭钝器暴力伤害,所用武器还加了配重块,而这些惨遭击杀者只是祭献物品的一部分,被描述成是“血淋淋的活人牺牲”。
阿哈和贝尼芮布动身去往来生世界,当然是有着前呼后拥的陪伴者——想必那应是一场血流成河的安葬“盛典”。阿哈的后继者是“强人”德耶尔(Djer),他是阿哈与妻子肯哈普(Khenthap)所生的儿子。
德耶尔的统治可能长达五十年之久。他是一位很活跃的君主,与塞特切特(Setchet)政权曾有交战,而后者位于当代西奈半岛或巴勒斯坦南部的某一地方。德耶尔还启动了两年一度的王室巡视行程,走遍他的王国,让自己能看到民情,也让民众能看到他,而作为扈从的官员,则一边计算产出,现场确定税赋——就跟英王威廉一世当年搞土地清查登记(Domesday)时差不多的派头。
他视察过北部的赛伊斯和布托,在南方建造了底比斯已知最早的神庙,这是一座献给荷鲁斯的小型石头圣殿。该庙在1996年才被发现,位于底比斯群山最高处一座名为“托特山”(Thoth)的山头上。如此偏僻的位置,是特意选择的结果,在这里可以看到尼罗河谷的宏阔景象。新庙的选址,精心匹配星光女神索希斯(天狼星)每年在天空升起的位置,而索希斯一旦出现,就标志着洪水季的开始。通过神灵的介入来维持洪水,让土地得以浇灌,这是帝王们的信念和策略。同样是出于这个考虑,德耶尔对索希斯的同门女神萨蒂忒也敬重有加。萨蒂忒在巨象岛的神庙被认为就是直接位于河水源泉的上方。德耶尔向庙里敬献了他自己加冕登基的雕像,这尊蓝釉的彩釉作品是至今已发现的、身份确定的最早的王族雕像。
宫廷的御用匠人们当然制作了很多令人叹赏的物件,有些作为陪葬品被放入德耶尔朝臣们在萨卡拉的墓中。这当中包括他的正宫妻子赫奈斯(Herneith)的一座巨大陵寝,顶部是长条石,石头上“刻有一排驯顺匍匐的狮子”。墓中还有王后的护驾犬,仍旧蜷缩躺在墓室的入口处。这为赫奈斯赢得了一个别称:“历史上第一位有名有姓的爱狗人士”。
但德耶尔自己还是安葬在了阿比多斯,一起长眠在那里的还有不少于五百八十七位手下的官员和仆役。其中只有不到一半是被埋在了德耶尔墓葬附近封闭围场的四周。这些人显然是被下令杀死的,而且这个情况又一次被刻绘在一幕仪式化的场景中——被捆绑的人,在刀尖下失去生命。剩下的那些朝臣,被埋在了德耶尔实际墓穴的边上。小小的墓碑柱石上,刻画出他们的名字,还有侧面的简略影像。这群人中,比如有长头发的森巴(Senba),有“朋友费德”(Fed),有侏儒男子迪德(Ded)。此地也葬着德耶尔的另两位妻子——纳克特奈斯(Nakhtneith)与荷狄丝(Hetes)。考古学家在木质棺材中发现了她们的遗骨,包裹尸体的亚麻布在天然碳酸钠中“浸泡”过,由此可知,这种从干涸湖底采集而得的盐碱类残留物,至此已经被用于尸体的保存。
这当中想必也包括她们的国王丈夫德耶尔的尸体。这位国王被埋在第一王朝最大规模的墓葬中,同时陪葬的妃嫔和朝臣也是人数最多。伴随身边、供他死后享用的物品也极为可观。尽管早就被盗墓贼洗劫过,但毛贼们看不上眼没拿走的零碎,也足以显示随葬品的奢华。残留下来的物品,既有水晶石的器皿,也有洗浴用具——上面刻着“双地之王洗手专用”,还有一个木质雕像,雕像戴着彩色涂绘的项链,并挂了小牌子,牌上写着“德耶尔大王魂灵之立像”——这个仿佛是保险单的意思:万一国王大人的尸体被损坏或遗失,还有这个雕像来代偿。
另外有个单体墓室,被发现时还保持着完好无损的状态。墓室里包含有十几个陶制器皿,组合搭配在一起。有埃及本土的罐子,罐内装着动物脂肪;还有进口的巴勒斯坦陶罐,里面是植物油与针叶树树脂的混合物。这些东西应是用于制作芳香的保湿润肤乳以供当时的活人使用,同样这也用于死人,充当抗菌防腐香膏。
德耶尔的木乃伊确实已消失无踪。最初,人们猜测那已经被完全损毁。不过,在墓室北边墙上高处的一个裂缝中,早期的考古学家们最终有了令人意外的惊人发现:一条经过木乃伊化处理的手臂,套着许多手镯,手镯材质有黄金、青金石和绿松石。大家估测是古代的盗墓贼先把那胳膊藏在了那里,想着稍后再去偷盗出来。手臂上的珠宝诱导出一个推断,认为这手臂“属于当时的王后”。尽管如此,这更有可能就是德耶尔自己的胳膊,这就远远比套在上面的那些宝物更为重要了。但不幸的是,这个文物被送到开罗博物馆时,负责对此做评估的是一位“只关心展览效果好不好”的馆长。“于是,他砍去了从一个手镯上面是用金线缠扭编织起来的一半,还把手臂和亚麻裹布给扔了!博物馆真是个危险的地方。”发现这文物的那位考古学家愤慨地感叹。幸运的是,他具有惊人的远见,保留了包裹织物的一部分。一个世纪之后,当这些材料又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时,那金黄棕色的涂层,被发现也是进口的针叶树树脂,与跟德耶尔埋在一起、放在陶罐中的东西是相同的。这种死后保存尸体的安葬方式已经持续了很久,甚至可回溯至德耶尔之前的一千五百年。
德耶尔的继任者是其儿子瓦吉特,简称为吉特(Djet),这借用了眼镜蛇女神瓦吉特之名。他是第一位把南方的白色王冠与北方的红色王冠融合为一体的帝王。这就产生了新的双重王冠。随后所有的埃及统治者也采纳了这个新款式,以此来表示国家南北两部分都在其控制之下。关于瓦吉特任期之内的历史,我们所知甚少,除了“有一场大饥荒席卷了埃及”的危机。这个危机可能是在一些治国经验丰富的官员们努力之下得到了控制。辅佐国王的官员中包括阿姆卡(Amka),这位老臣曾在瓦吉特父亲手下效力。
瓦吉特的很多妻妾和臣僚,无论生前或死后,都得到了优厚的回报。孟斐斯以南的塔尔汉(Tarkhan)新建了王室墓地,那里有两千座墓葬。其中一些墓葬的陪葬品显示出,“女性墓室中的物品比男性墓葬的更多更丰富”。这些上流人物被安葬在盒子一样的木质棺材中,陪葬品包括化妆颜料研磨板、珠宝首饰盒、放鞋的托盘(最早期的鞋盒),还有若干的衣物——都是“经过漂白处理的亚麻料,非常白”;有一些被整理包装后,流向了全球各地的博物馆。六十五年之后,有一个包装盒被打开,里面收藏着的是世界上已知最古老的衣裙,一件精致的长袖收腰衬衫,袖子直到肩部这里都有打褶造型。此衣被认为属于一位青春少女。衣服被发现时,呈现翻过来的状态,里面朝外,一如当年那少女放下它的样子,而且更令人感慨的是,袖子肘弯这里穿出来的原始折痕还历历在目。
吉特手下位高权重的侍从以及妃嫔们被葬在萨卡拉。希凯姆卡西狄(Sekhemkasedj)的坟墓,规模就相当宏大,上盖结构部分装饰有三百只陶土做的牛头,而且插在上面的是真的牛角——这种建筑构造的技巧在土耳其查塔胡约克(Catal Hüyük,“叉子土丘”之意,新石器时代遗址)的一些圣殿中长期被使用。“马斯塔巴五号墓”,是同样壮观的一座墓葬,建于吉萨南边,周边还环绕着属于朝臣们的五十六座附属坟墓。据信这里是“代表着国王母亲的一处奢华墓葬,是其儿子在世期间为太后修建”。所指的国王当然就是吉特,墓葬主人的名字至今未能明确,墓葬为何位于吉萨,也同样难以知晓。尽管如此,这依旧是创下了一个先例,随后得到效仿,在所谓金字塔时代的开初,便带来了令人惊叹的建筑成果。
至于吉特本人,他遵循传统,还是被埋在了阿比多斯。一座巨大的石碑上刻着优雅的眼镜蛇,拼写出了他的名字,也标示出他墓葬的位置。他那长方形的墓室,里面衬有厚重木板,其中的一道假门很显眼,给后世的效仿者提供了最早的示例。假门所代表的是一道真门,经由这扇门,他的灵魂可以进出来往于今世和来生。
在地下与吉特相伴的是三百五十五位朝臣与侍从,其中包括他的一些妃嫔。但吉特的正宫王后是其妹妹梅奈斯(Merneith),名字意即“奈斯女神的宠儿”。与那么多的王族妇女一样,她的名字也是用盾牌和交叉箭头的符号写出来,而同样的这些符号本就象征着女神。
梅奈斯有着天下无双的王族血统和家世:先王德耶尔的女儿,吉特的妻子兼妹妹,下一任帝王邓恩(Den)的母亲。她“与王权之间有着多达几代的血缘宗谱关联”。因此,当吉特离世,而他们的儿子尚年幼之际,梅奈斯便是接管政权的理想人选。于是,她当起了摄政王,而且,“她自己或许实际就曾是一代君王”。因为,跟之前的奈斯霍特普一样,梅奈斯的名字也是刻写在帝王才适用的“塞雷克”框形图案之中。晚至1985年才在阿比多斯发现的一份帝王名录上,她的名字也在其中,名录的先后次序是纳美尔、阿哈、德耶尔、吉特和梅奈斯。
此外还有官方的封印,刻写的内容是“梅奈斯治下财政内库之印”。她手下的一个行政官,掌管“高等财务办公室”,也是“运河水道巡察使”,负责监管农业灌溉工作。此人的公章上,赫然刻有游泳的小人儿狗刨式的自由泳动作,而且还圆满地刻上了水泡。
当梅奈斯大限将至时,一百二十名朝臣与仆从也伴随她一起搬迁去了“死者的国度”。她在阿比多斯那里已经规划和修建好了壮观的围闭陵寝和墓室。朝臣们的小坟墓围拢在她的墓葬四周,但事先经过周到的考量,那些坟墓在西南角这里便终止了,为的是让女主人的幽魂能清楚地看到峭壁间的那处裂罅,而且是采用让出通道的方式,让灵魂能不受阻隔地去往那裂罅——标志着冥府世界的入口。墓葬的大小与她的帝王资质正相配。她的好几间墓室,曾经也配置齐全、应有尽有,就跟前任的那些男性帝王所享有的一样。与他们相似,她也竖起伟岸的石碑来标记她的安葬之地。“梅奈斯君王”的这些墓碑于1900年被发现,现场的考古学家们当时断言:“梅奈斯是一位国王,这一点你是很难置疑的。”直到后来,才发现预想中的这个男性帝王是女流之辈,梅奈斯便被微妙地降级了,降到“王后”的位置——对埃及的女性统治者来说,这可是一种令人熟悉的待遇。
梅奈斯显然大权独揽,长期治理国家,直到其儿子邓恩成年,而且她对儿子的培养训练无疑非常成功。
邓恩是第一王朝中记录最良好的统治者,很大程度上也是个改革派的君王。也给孟斐斯的普塔神庙增加了一个重要元素,让人安放了一尊神圣动物的雕塑——神牛阿比斯(Apis)。生出这头神牛的母牛,地位也同样神圣。这头神牛是神界和王室权力的象征,据信其本身就负载着普塔大神的魂灵。随后的三千年,埃及的官方庆典仪式上,阿比斯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在帝王肖像中加入保护神瓦吉特,使用眼镜蛇女神来装点额头的君王,邓恩是第一位。他也是第一位在名字里加上“二女神护佑之主”这一描述性御用称呼的君王。二女神是指瓦吉特与奈荷贝特。邓恩给自己引入的第二个称谓是“上下埃及之君”,这也就是所谓的“帝王尊号”,用象征着莎草植物和蜜蜂的符号束书。此外,红白合体的双重王冠,尽管在其父吉特当政期间首先被描绘,并有了图像呈现,但有资料显示邓恩是实际佩戴如此冠冕的第一位君王。
身为埃及的君王,所有时刻的穿戴都得符合身份。每天、每周和每年的活动日程都有极为详细的计划安排,同时每个不同的场合都相应配有具体的全套行头和服饰。这对那些重大活动尤其重要,比如加冕礼,比如执政三十周年之际举办盛大庆典,来让朝臣们当面见证君王的种种天赋伟力得到续期补充。当然,现场也少不了代表各路神灵的旗标,还有,各位先王,那些“荷鲁斯的继任者”,也在场监督——他们的灵魂在时刻守望着后人。
在“礼服更衣间”,侍从官员的协助之下,邓恩穿起那菱形花纹图案、面料厚重的庆典袍服来完成那庄严的“巡游”。然后,他脱下袍服,去表演仪式化的跑步比赛。他是第一位被描绘成奔跑状态的君王:循着那神圣路径往复疾奔,而跑道可能是位于萨卡拉的“宗教崇拜专用围地”。他被要求绕着两个石头标记物来回跑动;两根石柱代表着埃及的疆域边界。四圈是以南方君王的名义奔跑,另外四圈是以北方统治者的名义奔跑,而且这两段路程要分别戴上表示南北方的相应王冠。他还要在神牛阿比斯旁边跑过,为的是吸收神牛的神力,而已故先王们的精魂,据信也在当场看着,为邓恩鼓劲加油。
象征性地往复穿越了他的领土之后,邓恩还要逐一完成“狩猎”“祭献牺牲”和“胜利”等仪式,用女神奈斯的鱼叉刺穿一头河马,表示消灭混乱,让人间恢复太平秩序。这些大事件大动作都用雕塑的形式来呈现和记录:三座金雕像,分别展示邓恩手持狼牙棒勇猛进击,从小船上用鱼叉猎杀,还有与一头河马角力搏斗的场景。雕像是在孟斐斯神庙的工艺作坊中创作和完工,而首席创世大神普塔在那里被尊为“匠人祖师爷”“至尊巨匠”。帝王名录(类似于历史年鉴)甚至还记录了此类雕像的“诞生”——是真实事物的副本,但要能够寓居和安顿下这些复制品所描绘人物的精神内质。在邓恩的这个具体实例中,则要展示他是统治国家的最佳人选,连生理上也有绝对优势;他被表现为技能精妙超拔的运动健将和猎手,他威猛的体力代表着埃及的实力与显赫尊严,而这些都不仅限于战场上。
在战场上,邓恩也十分活跃且英勇。在欢庆和纪念“第一次痛击东部蛮族”的一个胜利场景中,他高举狼牙棒,挥舞着去击杀蜷缩在他面前沙地上的敌人。此画面刻在一块象牙雕牌上,牌子曾系在他的一双鞋子上。那敌人很可能是代表着当地的一个部落首领之一,“他们仍然散居在东部沙漠里,而且相当具有实力,对尼罗河谷中孕育发展的城镇化社群构成了挑战和威胁”;这个敌方形象旁边伴有一句简洁却令人胆寒的宣言:“他们不应存在。”其他的俘虏们,被外形为猫科动物的女神玛芙德特(Mafdet)带走了。她是又一个“国王保护者”,也是“司法权威的体现”。这位女神的旗标在杆子上组合加入了一把行刑用的斧形利刃,象征着她的利爪,而埃及帝王就是用此斧刃来将敌人斩首的。
纵贯埃及全境,邓恩膜拜和供奉了这个国家的众多神灵;从三角洲地区门德斯的神羊,到南方锡拉孔波利斯的荷鲁斯,他都一律恭敬尊奉。塞莎特(Seshat)是文字读写女神,是“图书与文化的最初先驱”,侍奉她的祭司们在邓恩执政时期非常活跃。受这位女神的启迪,国王在能力超群的总理大臣西马卡(Hemaka)的协助之下,还进行了“一次全民人口普查,北方和东西部全都包括在内”。
西马卡受到礼遇,得以在萨卡拉厚葬安息。他的墓是那里最大的墓之一,差不多长达57米。墓室用泥砖砌成厚墙壁,入口有石头的吊闸门加固封闭,来保护其中丰富的陪葬品——金盖子的香料存放罐,镶嵌珠宝、用于赌博之类游戏娱乐的圆石片,有多达七百只容器的一个酒窖,还有与他作为首席行政官角色身份最为适配的物件,那就是圆形的书写用品盒,里面有一卷卷空白的莎草纸供随时取用。这种芦苇类植物所制的纸张,是已知最早的实物样板。
邓恩在位的漫长时期内,有很多官员寻求能在萨卡拉得到安葬,以至于墓园范围不得不向北朝着阿布拉瓦希扩展,向阿布希尔还有赫旺扩展。那里的墓葬多得惊人,达到一万座,经测定都可回溯至邓恩政权的年代。地位最高者的那些墓葬,其中有大约五十座的墓室还衬上了石灰岩石板。随着墓葬建筑技术的持续发展,里面安置的陪葬品也变得越发令人大开眼界,从全尺寸的大木船,到成组成队的驴子,无奇不有。阿布希尔这里的一座大型马斯塔巴,属于邓恩众多后宫妃嫔中的某位佳丽所有。埋在这座墓旁边的三匹一组的驴子,竟然是以站姿埋下去的,仿佛随时准备迈开蹄子小跑起来,直接奔入来生世界。
但帝王的入葬之地依旧是在阿比多斯。邓恩在那里的宏大墓葬,四周环绕着一百三十六座坟墓,分别属于他的幕僚和侍从,他的宠物狮子,他的爱狗“大金子”(Goldie)和“塞德”(Sed)——“有尾巴的那一只”。邓恩自己最终被葬于这片墓园中心、泥砖墙砌筑的马斯塔巴之中。此前王室墓室中所用的木材内衬板,现在被来自阿斯旺的花岗岩石板所取代。还有创新的入口通道阶梯,封住入口的是花岗岩的吊闸门。另外一段台阶,通往一个酒窖一般的墓室,或称“地窖暗室”,里面安置着真人大小的邓恩雕像,他的灵魂可寄寓在雕像中,由此接受祭品供奉。
死后很多年,邓恩依旧受到后继者的缅怀景仰,他们带入自己坟中的部分陪葬品上面刻上邓恩的名字。阿涅吉布(Anedjib)在公元前2925年前后登基,但相对湮没无闻,因为他父亲出色的政绩很难重演和超越。
不过,尽管有关阿涅吉布本人的文献资料少之又少,但他手下的建筑师们,却在陵寝建筑形态方面有了更大的创新。那种阶梯式的构造形式,最初的证据就出现在此时。他的当朝大臣内比卡(Nebitka)在萨卡拉的墓室,最顶部就是直线条的梯级状立体结构,或称“原型金字塔”。尽管掩藏在外部的泥砖结构之下,内比卡的墓葬明显还是让国王本人在阿比多斯的陵墓相形见绌了。阿涅吉布墓葬的规模连先王们的四分之一都不到。而且,他还被进一步埋藏在了幽暗不明的阴影之中:他墓葬中有些刻写了名字的石质器皿,竟然被继任者塞美赫特(Semerkhet)拿去循环利用——这位继承者命人磨掉了阿涅吉布的名字,再刻上他自己的大名。尽管,这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的证据,表示“土豪们”也照样节俭,出于实用主义来重复利用器物,但把帝王名字抹除,在实际效果上就等于抹去某个具体活人的全部印迹,这样做总归是别有深意的;这也许证明王族内部有过关于某种权力的争端,只是这其中的细节——到现在为止——依旧跟塞美赫特那短短八年的执政生涯一样地模糊隐晦。
但塞美赫特的墓葬透露出的信息量却是非常大。里面不仅包含了从先王那里挪用来的器皿,而且创新性的新结构还把家臣仆役——这些活人牺牲——转化为一个显著的建筑学特征。此前,国王主墓四周附属的坟墓都倾向于是独立的个体单位,但塞美赫特家仆们的墓葬却是同一个单体建筑的一部分。这就意味着,葬身其中的那些人是在同一时间被埋进去的。国王对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在公元前2900年的某个时段,被永远地奉祀起来,就在那些砖石与灰泥之间。
屠杀之后,尸体腐烂分解的任何迹象都被掩盖了。掩盖的手段,是在墓穴入口内外倾倒加香料的油脂。四千八百年后,此处遗址开始被发掘,墓室地面被发现已“浸透了油膏”,深度达一米。考古学家们估算出,“这里被倒进来的油膏,重量肯定有好多英担(每英担为112磅)”,由此产生了一种足够浓烈的香气,从而使“整个墓地范围内都能闻到”。
这种香气浓烈——虽然无疑也够血腥——的永别仪式,由塞美赫特的继任者卡阿(Qaa)来监督执行。卡阿别称为“挥动武器的大君”,其漫长的统治期甚至跨越了至少两次执政三十周年的庆典。他还在自己的王国内完成了若干次的巡游视察,向南远至欣欣向荣的新城市埃尔卡布(El-Kab),也曾在尼罗河另一边的锡拉孔波利斯与臣仆们一起宴饮欢庆。在这里被挖掘出的啤酒罐子,上面刻有卡阿的名字,很可能是由梅瑞狄(Meriti)负责准备和提供的。此人是“飨宴厅和佳酿酒窖的主管”,同时也是“锡拉孔波利斯首席木工大师”,还是国王的一位“得力助手”。同样的多才多艺,也体现在梅卡(Merka)身上,他是“国王的随从侍卫”奈斯的祭司,也是“宫廷的总管大人”“王宫来客觐见厅的主事官”“王室用船的负责人”,并且身兼王室安全保卫的禁军统领。
梅卡保障了卡阿多年的安全。这位君王自己最终还是葬在了阿比多斯,其陵寝的入口朝北,对着那些永不沉落的拱极星。在其他方面,陵寝的设计还是遵循卡阿的那些前任帝王惯例。有二十六位不幸的家臣,比如说萨贝夫(Sabef),卡阿的“宫中良伴”,被挑中殉葬,陪伴他们的统治者入地长眠。不过,萨贝夫及其同僚们看来是给君王陪葬的最后一批人。尽管,王室的圆石棒头权杖将会被继续用作狼牙棒来执行仪式性的处决,但惯例化的屠杀臣僚仆的旧有殉葬的习俗,在公元前2890年前后,还是在卡阿这里终结了,至少在埃及是如此。埃及第一王朝的最后一位君主——这个标签给了卡阿极大的辨识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