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焦点转换:约公元前2890—公元前2686年
第二王朝的新时代,第一位国王是赫特普塞克姆威(Hetepsekhemwy)。他打破了持续三个世纪的传统,不再将阿比多斯用作王室墓园,这也标志着第二王朝的开始。
对孟斐斯宫殿中的生活,这位新国王非常留恋,希望能永远当个北方居民。于是,他选择死后葬在毗邻孟斐斯的萨卡拉墓园。他在那里的巨大陵寝可谓是再造了他的宫殿,卧室、浴室、卫生间和储物室全都齐备。这些都开凿和挖进了岩床地基间,以便供君王永远享用。几百年之后,他的魂灵还有献祭供奉来维持着给养,而操作此事的是祭司赫特普迪夫(Hetepdief)。在这位大法师那微小的花岗岩雕像上,刻着他的头衔“红房子焚香大师”,而红房子是指王室国库。这座雕像上还刻有几个君王的名字,有赫特普塞克姆威及其后继者内布拉(Nebra)和奈尼特吉(Nynetjer),这三人葬礼的作法仪式都是由这位大法师操办。第二王朝的这几位君主,至少可说是资料不详、情况不明,而有关他们王后的文物证据,就更是少之又少。尽管如此,还是有迹象表明赫特普塞克姆威和内布拉对猫科动物形象的北方女神巴斯泰特(Bastet)颇为敬重。女神的大庙,名为“巴斯泰特之屋”(当代地名为布巴斯迪斯),位于孟斐斯东北方向的三角洲地带。她是太阳神的又一个女儿,名字的意思被解读为“香脂罐女神”。跟对所有神祇的敬拜一样,对她行敬奉之礼,在仪式上讲究绝对的洁净。于是,内布拉大君每天的例行要务,就包括沐浴:在一个石头大澡盆里洗净身体。澡盆上刻有他的名字,还刻着“每日必洗”的金科玉律。
赫特普塞克姆威开了先河,选择葬在萨卡拉。内布拉的继任者和精英统治团体便如法效仿。他们的墓穴,其中有一座竟然在里面赫然安放了一只澡盆模型。国王侍从和宠妾们的尸体,被小心细致地涂抹了防腐香膏。这些人的葬身之所,也配置了墓碑石牌,上面有各自的肖像,还呈现出一些修饰精致、装扮考究的人物,比如作为“国王葬仪首席女祭司”,生育女神赫柯特(Heket),再比如英俊的奈弗拉布(Neferabu),他把食物陈列得跟现代食品柜一般,这般整饬的样式在谢普塞蒂贝特(Shepsetipet)公主的墓碑上复制再现了出来。不过,在这位公主墓中,她的棺材旁边倒是摆设过一顿实实在在的盛宴——带骨牛小排、一只调味料添加完毕的鹌鹑、炖鸽子汤、鱼片、一罐罐软奶酪、面包块、炖无花果、糕点以及多罐的葡萄酒,而且考虑很周到,热食用陶盘子盛放,冷食则是用石质大浅盘陈列出来。
同样实用的石头器皿,还包括内布拉大君沐浴用的洗澡盆。这只大盆被他的接班人奈尼特吉一并继承了。奈尼特吉对表示船只的象形文字符号迷恋不已,这就意味着“这样的东西属于国王出行巡游的行头配备”。奈尼特吉的御用印玺上,其名字两边也是由眼镜蛇女神瓦吉特拱卫随护,但在这里女神被刻绘为一个拿着高高权杖的女人形象,而这大概就为后来的文献记录提供了信息来源。因为那些文献声称,就是在奈尼特吉当政期间,“君王做出了决定,女性也可以执掌朝廷大权,治国理政”——这应该说是个迟到的结论,因为这种操作早就实行了两个多世纪。
同是这些文物资源,提供了进一步的证据,说明第二王朝的帝王们继续尊奉那些神兽,其中就包括神牛阿比斯。同一时期的文物记录提及了,奈尼特吉在孟斐斯与阿比斯一起奔跑,还安排了更多的祭司去供奉膜拜巴斯泰特,去大摆排场祭拜萨卡拉的神灵索卡尔,因为他自己在当地的陵墓——地下墓室中有着复杂的坑道回廊——已经动工。
然而,尽管在位执政至少三十五年,奈尼特吉的名字至今却在孟斐斯之外的任何地方都未曾发现过。他明显感到不可远离,需要常年逗留在首都一带,这间接反映出可能是他必须去处理当地的不安骚乱,因为古代文献中有述及奈尼特吉“血洗平定希美尔和北方土地”。希美尔(Shemre)及北方土地都是在三角洲,那里显然发生了严重的动荡。
虽然缺乏详细资料,但环境研究显示,东部非洲的夏季降水“从第二王朝开始起,平均看来都比第一王朝时日渐减少”,而且也确实如此,尼罗河水位计的读数记录表明:“第一王朝末期后,每年一度的洪水其平均水位高度有显著下降。”
这就意味着可耕种土地的减少,可被当作税赋来征收的农作物产品也就会更少,而这些东西原本是要再次分配,作为俸禄发给为国王打理政权事务的所有人。俸禄不能保障,君主统治就会有大麻烦。不能分发预期中的慷慨犒赏,之前所宣称的那些——国王带来丰饶收获,也是所有财富的源泉——这类的承诺肯定就显得越来越可疑。那些已经刻上奈尼特吉名字的石头器皿,原先是准备在执政三十周年大庆时赏赐给幕僚群臣的物品,最终却被弃置在库房中,只因局势艰难,那种徒有其表的欢庆没几个人真心欣赏。
然后王位相继传给了一系列政治生命短暂的帝王,而王宫驻地当然还是在北方。及至公元前2700年前后,南方已经处于一位新人的掌控领导之下,而此人的个性特征与前几任大为不同。
这位大王就是珀里布森(Peribsen),自封为“莫阿特的门徒”。不过,那位负责寰宇秩序的女神并非珀里布森与神界攀亲的唯一灵感来源。
传统上,在环绕自己名字的“塞雷克”框形图案顶部,统治者们安置的是象征荷鲁斯的猎鹰,而珀里布森则另辟蹊径,其名字上面是象征塞斯的一个动物形象。这种组合了多种动物特征的虚构神兽,突然出现在荷鲁斯原本占有的位置,很可能暗示着“某种政治或宗教上的争端”。按照神话传说,既然塞斯是谋叛者兼杀人犯,是荷鲁斯的敌人,那么可以说珀里布森以此就发出了一个强有力的讯息。但这也是一个微妙的讯息,因为塞斯同时还是代表着广袤沙漠的神灵,是纳卡达的保护神,是法力极为强大的一个神界角色。
在珀里布森的治下,塞斯的存在显然没法表现得再突出了。阿比多斯,这一王室墓地,如今是在珀里布森的领土上又重新启用了。大君的黑色花岗岩墓碑挺立在那里,上面刻有他的塞雷克图案,顶端赫然停驻的便是塞斯神兽。作为南方的君主,珀里布森要求葬身在南方最神圣的地界上,以此昭示和强调他的合法地位——第一王朝统治者的正宗嫡传。其中有些先王的名字,甚至还刻写在了他的陪葬品上面。在他的印鉴图章上,头戴南方白色王冠的塞斯也是重点;有一个图章中包含了埃及历史上第一个完整的句子表述:“纳卡达的真一元神,将两方土地交予其子珀里布森,上下埃及之王。”这丝毫不亚于是一个公开声明,宣告威力无边的塞斯将整个埃及托付给了他忠实的信奉者珀里布森。从史料角度而言,第二王朝大致上寂静又沉闷,能传来这么一个响亮的公告,倒也让人精神一振。这相当于宣布了珀里布森已经开始接手掌控那两方土地,把各自为政的零散区域重新整合为一个王国。王国的秩序得到了恢复,而且将在他的继任人卡塞凯姆(Khasekhem)手中得到延续。
卡塞凯姆名字的意思为“威权已现”;他的所作所为倒是名副其实。他的确是带来历史变迁的一个关键人物,推动埃及进入第一个“经典”阶段,也即现在所称的“旧王国”时期——这一时期的决定性特征是严厉的中央集权控制和地标般的宏大石头建筑。
与珀里布森一样,卡塞凯姆也是南方人,而且在每个指标上来说都是很威猛的强人。站在那里,他貌似有“五腕尺加三掌”之高。这就意味着他高达8英尺(2.4米略多),这显然令人难以置信,因为按近些年才测算出的结果,埃及帝王们的平均身高只有1.66米左右。公元前2686年前后,卡塞凯姆即位,随后发动了对努比亚边境上塔—塞狄(Ta-Sety)部族势力的战争。在描绘他胜利的画像上,他单膝弯曲,压在一个俘虏身上;画面中还有铭文,“让外邦臣服归顺”。在锡拉孔波利斯的荷鲁斯神庙中,他又将此胜利者的雄姿复制呈现出来——那里古旧的装置与设施都用石材来再造,包括神庙的门窝子也更换一新,雕刻成被绑缚的俘虏的造型,压倒趴伏在地上,而门的转轴支点就嵌入在人体后背的凹陷里,所以每次门打开时,都会象征性地将俘虏碾压凌辱一番。
在神庙内部,卡塞凯姆的两座雕像被竖立起来。他安然端坐,与刻在宝座基石上那些被杀者东倒西歪的尸体构成了鲜明对比;同时刻写出的还有非常精确的人数统计——“与北方敌军交战那一年”,共剿杀“47209名北方敌人”。
彻底击溃北方,再度统一了埃及全境,凯旋的卡塞凯姆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卡塞凯姆威(Khasekhemwy),意即“两重威权已现”。荷鲁斯的猎鹰与塞斯神兽结合在一起,两个神物都出现在君主大名塞雷克图案的顶端,协同作用构成了一个新的修饰语——“两位大神和谐共存、集其于一身之天子”——来突出帝王之天经地义。两个符号化的动物,被呈示为鸟喙对着口鼻的姿态,就仿佛它们正在相互亲吻、取长补短,让彼此更臻完善。
卡塞凯姆威的威名远播四方,从地中海东岸直到黎巴嫩的港口城镇比布洛斯——他向哈索尔奉上礼物,将这位埃及女神尊为“比布洛斯夫人”。这就在政治上认可了那座港口的地位,此港口不仅是埃及所大量需要的木材的来源地,还是一个“连接环和中转站”,让埃及与远至克里特岛和阿富汗这样的地方关联来往。
随着海外贸易的拓展,王室工艺作坊的出产也相应丰富了起来,至少有一座真人大小的站姿铜像被雕铸完成,名为“高大伟岸的卡塞凯姆威”。王室建筑师们继续用寿命更为持久的材料来创作。文献记录中声称,“名为‘女神长留停驻’的神庙,是用石材建造的”,而不是以往常见的泥砖,并且卡塞凯姆威本人还主持了奠基仪式,“拉起绳带”去丈量标注神庙的立体尺寸。对建筑的校准定位,为求准确则用到了天文观测知识;这一事实在那些新的宗教头衔中也体现了出来,比如“首席观象师”或者“最高查验师”之类的,都是御赐给赫里奥波利斯的高级祭司们的,而此地则是太阳神和太阳神女儿哈索尔的崇奉中心。作为“国王在神界的先祖”之一,哈索尔在戈贝林这里也享有了一座新建的石头圣祠。而在更南边的卡布,作为秃鹫女神奈荷贝特的大本营,那里也多了修饰装点,主要用的是石头雕刻品,与河对岸锡拉孔波利斯荷鲁斯神庙中的新时尚一样。
卡塞凯姆威的陵墓建在阿比多斯的马斯塔巴,单边长达70米;他的墓室中再次用到了石材,而且另外还有四十三个储藏室,里面装满了陪葬品。地下墓穴的墙倒塌时,古代的盗墓贼趁机来此抢劫,那些宝藏只有一小部分位置隐蔽的才免遭毒手,其中包括二百多件带金盖子的石头器皿、金手镯、金子与红玉髓制成的王室权杖、象牙大盒子与其他家具、铜斧头,还有埃及最早的青铜器——成品形式是国王御用的洗浴工具套件,有壶也有盆子,细心地用亚麻布包裹着。
除了在阿比多斯修建最大的王室陵墓,卡塞凯姆威的陵墓还建有与之相配套的丧葬宫室。这座葬礼和阴间专用宫殿规模宏大,超过所有的其他建筑,占地面积达一公顷,周边则砌有泥砖墙,此建筑至今仍然挺立着,局部有些地方甚至还是原初的高度,高达11米。与卡塞凯姆威的王宫一样,这个亡灵专享版的宫殿也用灰泥涂敷抹平,刷成白色,里面也同样包含“内部隔间”,或说是储藏设施,但在当地人口中被谐谑地叫作Shunet es-Zebib,意即“装苍蝇的存储室”。
在锡拉孔波利斯,卡塞凯姆威之前已修建了另一个类似建筑,但只有阿比多斯的一半大小。这座被描述为世界上最古老的砖砌独立结构大型建筑,经测算需要“惊人的482万块砖”才能砌出这样的效果:墙体11米高,5米宽度。
通过这种方式,卡塞凯姆威留下了他在锡拉孔波利斯这座南方古老都城恒久存在的印迹。他同样也要求在北方永垂不朽,实现手段就是在传统首府孟斐斯旁边的萨卡拉大兴土木,修筑起第三座类似的框状围闭工程。如今,这个遗址为人所知的名字是Gisr el Mu-dir,意即“大头领的围场禁地”。人们必须从空中鸟瞰,才能看到这里的全貌。大墙围出的面积,长半英里,宽四分之一英里,也即800乘400米,比例协调且有神界的庄严气息。不过,这里没有刷上白色涂料,因为墙体都是用白得晃眼的石灰岩砌成。尽管此项目结束之前,卡塞凯姆威早已一命呜呼,而且这里从未彻底完工,但他还是为第三王朝他的后继者们提供了示范先例,为那石头材质的巨大建构——埃及的首批金字塔——奠定了非常坚实的建筑学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