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案情
新旧两唐书,其实就是唐朝的正史。
康熙也爱看唐史,尤其喜欢看唐太宗文皇帝李世民的本纪。但他不是崇拜,也不是想学习太宗的优良品德。
他不想模仿,他想超越!
古往今来,统治中原的异族都有个毛病:嘴上说着天命在我,但还是会因为自己不是汉人而心虚。
就好像是一个屌丝娶了女神,天天都会担心会失去对方,于是就变得疑心病加神经质了。
这种事的解决办法有两种,一种是打不过就加入,直接认汉人为祖宗,告诉大家:我其实早就是汉人了。
还有一种就是康熙这样,总是较劲,要在功业上超过汉人的皇帝来证明自己更有资格坐这个位置。
康熙选的高峰就是李世民。
所以听到弘皙说喜欢看唐书,康熙的兴趣也来了:“衡臣,你说弘皙以前都不怎么爱看书,现在开始看唐书,是什么意思呢?”
张廷玉哪儿敢随便说?
弘皙看史书肯定不是单纯解闷,更何况在咸安宫那个到处都是康熙耳目的环境下,一言一行都会被康熙知道。
根据刚刚弘皙奏对时的表现,他也知道自己的话会被康熙知道,所以说喜欢看唐书,八成也是跟康熙说的。
弘皙是东宫嫡子,他爹是废太子。稍微联想一下,那很容易想到大唐的太子。
唐朝、太子、夺嫡……
这就绕不开李世民了,提到李世民就绕不开玄武门……
不能再往下想了,再想就出事了。
张廷玉答道:“这个微臣不敢妄言。”
康熙坚持:“你一定要说!”
张廷玉只好说道:“汉唐之盛,虽不及皇上您治下那么海晏河清,却也称得上是天下太平。”
“大阿哥恐怕是想学魏征、房玄龄那样,做一个治世能臣,上能报国恩,下能谋己身。”
康熙又笑了:“你这看得还是浅了!弘皙当着那么多侍卫说这话,也是说给朕听的。”
“他这恐怕是想告诉朕,眼下的皇子相争,几乎能赶得上唐朝时的宗室相残!”
张廷玉一惊,更不敢说话了,身子骨绷得紧紧的。
唐朝许多皇帝确实有个不光彩的爱好:杀宗室。每个新皇帝登基,就要有一批皇亲国戚要遭殃,皇子间的争权夺利更是到了不忍细看的程度。
如今九子夺嫡,皇子间互相结党,表面上和和气气,但暗地里是波涛汹涌。
康熙活着的时候,什么都好说,要是哪天康熙撒手走了,会出什么事就难以想象了。
张廷玉说道:“皇上英明,大阿哥能有这心思也是难得。”
康熙又说道:“不过他可能还有另一层意思。”
“朕一直都跟李世民比,李世民废了自己的太子,朕也废了自己的太子。”
“可胤礽做的事可没李承乾那么过分,弘皙恐怕是在为他阿玛叫屈呢。”
张廷玉更不敢说话了,只能沉默。
康熙语气冰冷起来:“弘皙真是这个心思,那也把朕想得太简单了!”
“立胤礽为储君后,朕花了多少心思去培养?若胤礽有李承乾一半能耐,朕会废他吗?”
张廷玉这才开口:“皇上考虑的是,皇上心中装着大清九州万方,寻常人哪儿能猜到皇上所想,大阿哥还年轻,难免浅薄了点。”
康熙说道:“衡臣,朕再问你一个事,务必真心回答朕!”
张廷玉立刻拍打马蹄袖,下跪答道:“臣,知无不言!”
康熙的目光变得有了几分杀气:“如果漕运案最后没什么结果,或是办砸了……朕要是把弘皙送到宗人府永远圈禁,你说后世史书会如何评价?”
张廷玉心中如滚滚惊雷在轰鸣。
康熙的意思很明确了,就是要把太子一脉赶尽杀绝,掐灭太子党最后一点念想,再借着漕运案的理由,和雍正的手段把太子党彻底清理一遍。
接下来就是八爷党了……
什么漕运不畅,河道失修,民生艰难,在康熙看来都不如朝堂大事和自己身后名重要。
张廷玉思考片刻又沉稳答道:“皇上对太子、对大阿哥的苦心,天下臣民都看在眼里。”
“皇上为列祖列宗的江山考虑,做事单凭圣意,后人又会有什么评说?”
康熙说道:“好,那你派人多盯着点,且看弘皙他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
另一边,雍正把弘皙和胤祥都带到了自己府上,商议接下来的案子。该怎么办。
说是三人商议,但弘皙开始几乎不怎么发言,而是听两位叔叔先说。
从雍正和胤祥的交谈,弘皙掌握了这案子的原本面貌。
原来是通州仓场那边,常年克扣漕运工人的工钱,本就搞得怨声载道。
一个月前有名工人活活累死在了仓库。
漕运工人中有自发形成的组织,也就是所谓的漕帮。通州那边的漕帮头子便是刚刚雍正在康熙跟前提的李三哥。
李三哥得知此事后带人去找仓场署衙门要点钱,把死去兄弟的尸骨送回老家安葬,同时抚恤一下家人。
谁知管这事的京仓监督阿克敦竟然分文不给,还把他们给打了出去。
李三哥忍不下这口气,新仇旧恨一起累加爆发之下,他带着上千名工人围了衙门,非要阿克敦给个说法。
双方争执不下,竟然还打了起来,酿出民变,阿克敦被打得头破血流,李三哥不知所踪,官府抓了百来号工人才算平息了事态。
雍正本来是想从头查起,先收拾那些克扣工钱的贪官污吏,把他们吃下去的钱都吐出来,起码先安抚了民心,然后细细查办。
结果仓场衙门里,到处都是太子党的旧人,阿克敦本人也是太子被废前任命的官员。
这些人官官相护,一个都查不动,一分钱也掏不出来。
胤祥说到这里,忍不住骂了句:“呸!一群狗娘养的奴才,那点工钱才多少,这都要贪!”
“依我看,就该按律办事,有一个算一个,一查到底!”
弘皙忍不住笑了。
胤祥皱眉:“弘皙,你笑什么?”
弘皙擦擦嘴:“十三叔,你这么说就太意气用事了。”
“你若是要按律法办事,那就等于是放过了那些鸟贪官。”
胤祥一愣,立刻不明白了:“什么?天理王法俱在,我按律抓人,怎么还是在放了他们?”
雍正捻着佛珠,同样大为不解。
弘皙说道:“大清律载有明文:凡在京大小官员,有犯公私罪者,一律上奏请旨定罪拿问,不得擅自勾绝。”
“你一个个抓了,那不是都要向万岁请旨?万岁叫我们办案,是想在我们权限内就把事情办好,你把皮球踢回去,恐怕圣心不悦啊。”
“何况当今圣上以仁为本,你看这几年因贪赃枉法下狱的官员,有几个真的论死?”
胤祥听得发愣,方才激动的情绪也弱了几分。
他没想到,自己办了一个月的案子,弘皙只是刚刚领旨办案,竟然看得比他还透。
雍正问道:“大阿哥,那依你看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