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部的心灵:玛丽莲·罗宾逊小说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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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研究思路与框架

宽广深厚的创作主题、充满人性的伦理关怀、坚定的宗教信仰以及沉静舒缓的叙述语言为玛丽莲·罗宾逊进入美国文学经典的行列铺平了道路。早在其处女作小说《管家》出版时,该作就被公认为美国当代文学经典,罗宾逊被誉为“时代精神的塑造者”(Robinson,2008c)。玛丽莲·罗宾逊是公认的美国当代最优秀的作家之一,作家本人于2012年获得“国家人文奖章”,其作品曾荣获普利策小说奖、国家书评人奖等重要的文学奖项。罗宾逊的作品已被列入美国文学经典,手稿已被耶鲁大学图书馆收藏,她的作品已被译为多种文字,并有“玛丽莲·罗宾逊研究会”成立。可以说:玛丽莲·罗宾逊是继霍桑、梅尔维尔、海明威、福克纳等小说泰斗以来的美国文学的代表人物;罗宾逊小说的研究是美国当代文学研究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罗宾逊小说有着显著的一以贯之的地域意识,她也因此被以地域书写为基本分类依据的《中西部文学词典》收录。她的地域关切不仅体现在对特定空间的关注与热爱,更体现在基于特定空间而深入展开的对人类共有文化的理解和责任;她的创作始终强调人类心灵栖所的建构,可以说,她的小说就是对地域心灵的塑形和影响的书写。本书首先借用政治心灵哲学中的心灵生成主义对文学中的心灵研究做本体论上的梳理,在此基础上搭建五个基本思想维度:地域、历史、社会、宗教和美学。以此作为逻辑落脚点,建构起五章内容:地域景观、历史记忆、身份归属、人文神性和叙事之美。在具体章节的论证中,作者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展开文献盘整法,这是一种致力于文本细读与理论阐释相结合的分析研究。研究着力呈现跨学科、开放式的基本特点,与此同时,每一种研究方法都根据研究内容进行针对性的提取,在对现存文献全面回溯的基础上,寻找内容与方法之间的兼容性和交集点,将合理要素“熔为一炉”,发展成为整合性尝试,为文学的多语境研究贡献力量。鉴于研究对象涉及内容广泛,在分析具体文本时,作者综合运用不同的理论与方法,其中包括经典叙事学、修辞叙事学、哲学、历史学、社会学、心理学、传记理论、伦理学、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理论、文化研究等,系统梳理罗宾逊小说内容与形式的方方面面,既有细致入微的具象研究,也有范围广泛的主题研究,将史料解读与理论阐述,微观解析与宏观阐释充分结合,开创了丰富的研究可能性。

(一)研究思路

让我们首先对“心灵”一词进行基本学理梳理。“心灵”一词在文学评论中使用频率比较高,但是就其词义内涵的考查却很少有充分而透彻的说明,似乎文学研究中所使用的“心灵”一词只是一个流行的比喻性说法。这一点与其在学术研究中的使用高频率极不相称。这里,我们从心灵生成主义的基本观念出发,阐释地域心灵研究所蕴含的多样维度,从而说明此类研究的必要性和合理性。

西方主流的心灵哲学是求真的哲学,求真的心灵哲学研究问题主要集中于:心身、心理因果性、意向性行为以及心理表征等一系列关于心灵本质的形而上的推理问题(何冠岐、郭露,2022: 19)。在追问心灵的本质这一核心问题时,传统主流的心灵哲学往往将心灵研究等同于思维和意识的研究。诚然,思维和意识固然是心灵研究的基本内容,但如果只从大脑受限物理主义的角度探讨思维和意识的来源,因此将人类思维和意识还原或部分还原为大脑的物理机制,从而得出“人类心灵的属性或事实是由人脑的基本物理事实构成的”(何冠岐、郭露,2022: 19)这样的结论,这势必导致心灵研究的局限性和狭隘性。

和主流求真性心灵哲学相比,文学中对于心灵的研究并不专注于心灵的本质,而更多地在诠释心灵“由什么构建”、心灵“意味着什么”以及心灵能够“做什么”,也就是说,文学中的心灵研究并不是围绕心灵本质主义的思路展开,而是沿着生成和影响的思路进行研究。从这个角度讲,文学语境下的心灵研究需要定位心灵的生成维度,并在具体维度的研究中设定某种规范性(Normative)定向,[8]文本探讨偏向于对人们的感受、记忆和体会的阐释,重在解决实践问题,即帮助人类找到那把通往幸福、快乐、圆满和人生意义的心灵钥匙。

在心灵哲学的最新成果中,米歇尔·迈耶塞(Michelle Maiese)和罗伯特·汉娜(Robert Hanna)的研究深刻地阐释了关于心灵生成的理论定向,为本书关于“中西部心灵”的研究提供方向指引。他们坚持具身本质论(The Essential Embodiment),并提出了社会实践视角下的心灵哲学。这一研究认为:身体不是非心灵的,心灵也不是非身体的,身体和心灵实际上彼此互补,相互依赖的。人类具有心灵和身体上互补的双重本质的特点(Maiese &Hanna,2019: XI)。据此,他们认为:人类智慧心灵与生命有机体相互依存,而且本质上心灵和自身的有机体并没有区别。这一心灵观与传统的主流西方心灵哲学流派最显著的不同点在于它拒斥一切大脑受限物理主义(包括还原的和非还原的),并且在拒斥大脑受限物理主义的同时也拒斥了笛卡尔的心物二元论以及西方心灵哲学流派信奉的笛卡尔原教旨主义(何冠岐、郭露,2022: 19)。在具身性心灵本体论基础上,迈耶赛和汉娜提出了人类思维活动和外部环境的整体性观念,这里的外部环境既包括了社会因素,也包括了自然因素,在二者中,他们更重视“社会因素对人类行为的影响”(Maiese &Hanna,2019: XI),他们强调人类心灵活动不但与身体一体,甚至和世界都是一体的。

在对思维与环境整体观的充分认知下,心灵生成主义逐渐成形。[9]我们可以把这一思想理解为:人类心灵是在特定环境中的自我塑形的结果。这里的环境既包括自然环境,也包括由社会关系、社会机构和社会制度组成的社会环境。它们和人脑、身体共同构成统一的认知系统,在这个系统里,认知的产生是人类和环境各要素耦合中历史地生成的,认知系统是交互和平行的,即:在同一时刻内各因素进行功能耦合和运动,且作为主体的人和作为客体的环境有着无法割断的信息交流(何冠岐、郭露,2022:18)。这种生成主义的心灵认知观念表现为:作为一个生命体,人类和环境相互依存,相互影响,两者的关系是一种相互参与、耦合以及相互塑造的过程。其中,社会因素是环境的最为重要的部分,社会因素和人类心灵存在交互影响的关系。一方面,社会的各种因素决定着人内在和外在的行动,社会因素在某种程度上约束、构架和决定着人类的认知和自我意识,因此,社会环境直接决定了人类心灵意识的走向。在此情境下,社会关系、社会机构、社会制度对人的意识、行动和心灵都会产生影响,并直接塑造包括意识、信念、判断、思想、意向性和主体行为等的心灵属性。另一方面,人类心灵的变化也会影响智力行为的变化,进而改变社会。这一点可以做如下理解:因为每一个人都生活在社会中,都受到一种或者多种社会制度下各种机构或团体的管辖,在受到管辖的同时,人与人之间以及人与制度之间在相互交流和互相适应,从而不可避免地形成新的社会关系、社会环境;而新的社会关系和社会环境最终催生新的社会机构、社会制度、社会观念和社会文化,进而改变社会面貌。于是,心灵与社会活动的交互链条形成。在这一交互影响的认知链条中,人的意识,以及基于意识和反思的智能行为是这一互动影响体系的基础,而社会因素是可以在某些特定环境下和人类心灵活动进行同步尝试的外部条件。

当我们把心灵生成论的基本原则应用于文学阐释时,对心灵栖所的探讨将重点关注特定地域环境和特定社会关系、制度和文化共同作用下形成的人们的意识、思维、记忆、信仰和审美等智能行为。人们的这些智能行为是文学分析的切入点,具体研究中,我们往往从认知主体和被认知对象两个相互区别而又相互联系的部分展开。从认知主体方面来说,心灵栖所描述的是主体对于所认知和判断对象的态度,是一种主观感受。这种意义上的纯粹是一种心理上的或精神性的无形的存在,是来自主体的一种意志、情感、判断和观念。它所表达的是一种归属感,即主体所感知到的在家一般的感觉,如认同感、归属感、安全感、抚慰感等。当一个人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会感觉到幸福而满足,自信而安逸,会感觉找到了生活的意义,确切地讲,这个意义上的心灵栖所是“精神家园感”(严春友,2010: 1—5)。另外,从被认知对象来说,心灵栖所是一种相对客观的存在。这个意义上的心灵栖所除了指代具体的有形的地域空间之外,更多地指向一套系统的价值观念。通常来讲,这样的价值观念系统独立于个体而存在,具有整体性的特点,是某一个团体或民族或全人类具有的共同观念。它寓于制度、伦理、宗法、习俗等各种有形的存在之中。这一心灵栖所是一个民族文化中千百年来逐渐形成的比较稳定的价值系统,或者说是传统中所蕴含的价值体系。这套系统给人们提供了一幅完整的世界和人生的图像和规则,是滋养心灵、情感和智慧的沃土,为建立起心灵大厦发挥了牢固的基础作用,同时,这套系统也是在与人类心灵互动中,在人的智能行为中逐渐被沉淀的文化累积。在对人类心灵栖所的主体感受与价值观念这两个方面的研究中,我们强调的是两者彼此联系,相互依赖的关系,即价值观念系统对于个人心灵系统的价值与意义。只有一套价值观念系统符合人们生活的心理体验时,人们才会获得井然有序、坦然心安的归属感受。人们归属感受的建立有赖于健康而公正的价值体系的确立,良好的价值体系总是能将人们的心灵惠泽和滋润,从而让人们感受到家一般的温馨之感;同理,普遍而良好的价值体系的建立来自于众多个体怡然和谐的心灵感受的创造和浇灌。

本书取名“中西部的心灵”,旨在透过一种地域意识来探讨人类心灵的生成基础和表征印记。我们知道,“心灵”这一概念的建构始于地域,在对心灵栖居所的追求中,人们往往试图给自己划一个地方范围,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认为正是“地方”将人们安置,人类的生存不能像自由漂浮的幽灵,而是与周围的世界构成一种关系来生存的,他把人描述为“世界上的一个存在物”,居住是人类生存的基本特性之一(克朗,2005:99)。雷尔夫认为:“做人就是生活在一个充满许多有意义地方的世界上,做人就是拥有和了解你生活的地方。”(Relph,1976)当然,心灵研究虽然始于地域,但并不止于地域环境的研究。研究对地域的界定只是个起点,它并不足以捕捉心灵这个复杂概念联系的文化意义。心灵的基本意义并不被封存在地图格子所表明的意义中,它向外延伸,已然超出了地点的简单概念,而指向更重要的属于人们意识、记忆和感受的范畴。当我们的研究超越地域维度时,我们是在谈论生活在这一地域的人们的心灵建构,主观方面包括人们的喜怒哀乐、生活体悟、情感纠葛;客观方面包括这一区域的制度观念、历史经历、传统文化、精神信仰等。我们的研究将从具体物理空间出发,逐渐发展出影响或建构地域心灵的历史、社会、信仰和美学的维度,从而触及关于一个地方的那些超出物质和感官特征的东西,分析心灵栖所的文化底色。它赋予人们希望和意义,建立起心理世界的秩序;它不同于宗教信仰,且不以有意识的形态而存在;它总是无意识地渗透于人的观念、行为、传统、典籍、制度、风俗等一切领域之中,成为人们不自觉地遵守的规则;它是无形而遍在的不具有强制性特征的弱信仰。这里,作为心灵栖所的中西部“不再是那个在测量工作和几何学思维支配下的冷酷无情的空间。它是被人所体验的空间。它不是从实证的角度被体验,而是在想象力的全部特殊性中被体验。特别是,它几乎时时吸引着人”(巴什拉,2009: 23)。无论如何,对中西部心灵的追问和阐释提供了一个通向心灵幸福这个终极目标的新路径。基于地域的心灵研究,融汇了生成主义心灵哲学的研究路径,为社会学、心理学、历史学甚至民族学等诸多涉及人类个体和族群的各种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方向。

(二)研究框架

罗宾逊小说始终围绕着最基本的人文命题——“心灵栖所”做出具体阐释,地域的、历史的、政治的、信仰的以及美学的思考都被编织进家人彼此间接受与包容的故事中。罗宾逊的系列小说中没有喧嚣热闹的生活场景,没有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更没有风起云涌、影响巨大的社会政治运动。罗宾逊小说总是围绕小镇上一两户家庭缓缓展开,不断拓展延伸,聚焦跳转至不同的人物对象,进而完成了类似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的小镇书写。她所描绘的多是平凡慵懒的中西部小镇,以一两户人家简单的日常生活为其心灵书写的切面,从其简单生活纹理中洞察人们对心灵栖所的理解和思考。罗宾逊所关注的不是我们在美国传统西部文学中看到的那些勇于冒险、奋斗不息的人们,也不是在西进运动和城市化过程中陷入迷惘的一代,进入罗宾逊视野的多是现实世界的边缘人物——与指骨镇始终刻意保持着距离的福斯特家的女人们;已至暮年,久被疾病折磨而终日足不出户的埃姆斯和老鲍顿;人到中年,遭遇情感挫折而重返故里的杰克和格罗瑞;经历多舛童年、终获依靠却难以摆脱前半生经历影响的莱拉;执着于爱情却被家人和社区排斥的黛拉等。它所聚焦的是平凡的人和事,是中西部人在种族关系复杂多变的百年间的个体遭遇和心灵体验,是生活的卑微和低贱,甚至是不堪和阴暗。然而,同时,它也是人生的真相。她不曾对人物行为施以过多笔墨,而是努力尝试用流动的笔锋来讲述人们面对生存难题时所做的心理探索和栖所寻觅,具有强烈的静谧而内省的特征。

从表面来看,罗宾逊的笔触似乎局限于对家庭及家人关系的呈现,但是,如果只对罗宾逊小说做表层的人物关系关联研究是远远不够的。事实上,每个出场人物的生活经历和所思所虑都将作者所关注的人文命题推向更为深远的探索。小说人物作为一个范例,代表着整个人类,他(她)既是“他”,又是一切;他既具有他所特有的个性,又具有人类所普遍具有的共性。无论身处何地,当他们在追求属于自己的栖居之所时,总是会对自身的存在意义进行思考,总是会同时遭遇放逐荒野的无望与被救赎的希望。无论在指骨镇还是基列抑或圣路易斯,每个人物所追寻的大抵都离不开信任、包容、庇护、关爱、安定。露丝和西尔维离开指骨镇,是为了捍卫彼此间的信任关系;杰克归乡是为了寻得可以包容混血家庭的栖居之所;格罗瑞中年离职回家,很大意义上是为了获得心灵的慰藉和庇护;黛拉离开相对富足的孟菲斯的家,甚至不惜丢掉自己梦寐以求的教职,是为了追求爱情和认同。可见,心灵归属是罗宾逊小说创作一贯的持之以恒的主题关怀。它包含着对人类命运最深切的关怀,滋养着人们的情感、智慧和力量,是人类永恒绵延的精神追求。

本书对于罗宾逊小说的研究将从具象的地域景观切入,密切关注美国中西部人的生活日常,透过日常故事的叙述脉络、人物关系和情感纠葛,洞察参与其中的小说人物形象所裹挟的意识思维,以及这种思维所推动的历史进程衍变,从而揭示中西部社会历史因素和人们心灵的互动塑形过程,从代际思想矛盾中析出有关于该地域的历史记忆。此外,我们有意将这种记忆置放于更为广阔的社会建构和身份认同的语境下考查,深刻分析种族、性别和年龄等身份界限对小说人物的精神感受的影响。当然,研究并未止于此,心灵的探究不能回避它的超越性。我们将通过小说人物的矛盾冲突,透析人的神性的彰显,这种超越性并不仅仅体现在从个人到集体的数量累积,而是具有从具象升发,超越地域局限,穿越时间线性发展,达致精神的自洽和不朽。这里,我们关注的不是现实的政治目标和生活目标,而是弥漫的、舒展的、绵延的心灵的舒展和自适。此外,研究也观照到形式之美与心灵塑造的关系,罗宾逊的沉思型叙事与中西部的精神印象交相辉映。可以说:正是罗宾逊的沉思型叙事暗合了地域心灵的特质,而视角、层次、叙述、时序、意识联结和修辞性是罗宾逊心灵书写的方式和策略。

本书正文包括7个部分,除绪论与结语之外,主体部分共5章,在正文之后,笔者选译罗宾逊代表性文集《亚当之死》中的两篇文章作为附录,希望能为学界同仁,特别是玛丽莲·罗宾逊研究者或读者们提供参考。正文各章之间相互补充、相得益彰,在内容与形式两个方面形成研究合力,无一例外地指向了心灵栖所的寻觅。研究从地域出发,关注土地上生息的人、发生的事件、经历的历史和崇尚的精神,研究将基点落脚于中西部的同时,又突破地域界限,将中西部精神置于广阔的民族传统衍变中进行研究,是对现实的超越,意味着一种批判性或超越性向度,具体如下。

“绪论”,对作家作品、研究现状和本书的基本思路和框架进行总体说明。

第一章“地域景观”。本章在定位地域界限的基础上,从景观概念的词源考查入手,从自然和人文两个维度探讨罗宾逊小说文本中对地域景观的深度挖掘和塑造。山川河流、草木花卉、日月星辰等自然景观以及世代在那片土地上栖息的人们所留下的足迹——人文景观,如铁路交通、村庄房舍等都是本章研究的内容。第一节以水、气、土和火四种自然元素着手,研究由其构成或衍生的地域自然景观,每一种元素都有其具体化的形象,土构成了大地、高山、岩石、沙漠;火衍生为炊火、阳光、月光、星光、萤火等;水则与湖泊、溪流、清泉、大海联系;气则与风相关。第二节梳理作家对美国中西部小镇从19世纪中期至20世纪中期百年间的交通发展、房舍布局以及室内陈设等的描写,从而勾勒出罗宾逊笔下生动的人文景观图景。总之,这部分研究将透过小说文本对自然景物和人文足迹的细腻描写,理解罗宾逊对自然的敬畏和沉思,对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洞察,以及她敬畏生命,关心生命的生态伦理思想。

第二章“历史记忆”。人们对于过去发生事情的意识,即记忆是心灵阐释的重要维度。罗宾逊笔下的中西部记忆以具象个体的形式出现,个体所承继的历史和传统是记忆得以运作的根本机制和属性。本章分两小节对中西部历史记忆做翔实的分析。在第一节“林肯之乡”中,我们聚焦于罗宾逊对于中西部历史参与的文学书写,通过分析林肯时代主流政治势力的废奴立场的形成和发展,深入阐释中西部在废奴运动中活跃的历史角色和担当。在第二节“应许之地”中,我们将集中剖析文本对于中西部在不同时段对于不同人物的感召力的塑造,透过小说人物的生活方式和生存选择,深入分析中西部对于个体成长的允诺以及这种允诺的虚幻性。总体来看,思想积淀和文化传承是本章讨论的主要内容,我们将中西部置放于文化和思想发展的纵向脉络中考查,关联不同时期的精神领地意象,着力勾勒出区域文化图谱。在研究中,历史和文学的元素相互作用、交相辉映、产生共鸣,空间隐喻是本章两小节的取名特色。

第三章“身份归属”。本章集中于对身份归属的思考,研究着眼于个人与特定社会群体间的认同关系,把个体置于复杂而多变的动态社会关系中进行考查。该命题超越了地域书写的特殊性,着力呈现不同身份所属在国家甚至更大范围的普遍意义,这也是罗宾逊小说内含的一种面向。本章对隐藏于小说日常故事背后的价值书写抽丝剥茧、条分缕析,分别从种族、性别和年龄三个方面,对由不同社会身份所带来的迥异感受进行分析。如透过《基列家书》中对埃姆斯家族四代人的故事演绎,研究美国从南北战争到20世纪50年代百年间种族身份的关系变迁,深刻剖析导致种族间界限感的白人盲视问题;通过对《管家》中美国20世纪20年代的“新女性”和30年代萧条时期的女性“流浪者”的形象解读,勾勒出20世纪上半叶美国普通女性在旧模式框架下对新自由生活的探索历程,从而引发研究者对美国女性现实处境和命运选择的思考;透过基列系列小说中已至垂暮之年的两位牧师(埃姆斯和老鲍顿)的所想所感,深入分析“死亡”带给老年人的疏离性心理影响。面对死亡,身患重疾的两位老者偏离了他们一贯理性客观的判断思维,或是担心身后妻儿的生活,或是面对久未相逢的儿子百感交集,两位老者顾虑重重,难以坦然面对。唯有借着家人的亲情之爱、秉持公正的包容之心,两位老者才终以释怀,安然面对死亡。

第四章“人文神性”。从玛丽莲·罗宾逊的自身经历和思想发展历程来看,显然存在着人文和神性的两个思想维度。在她的小说创作中,这两个维度有机地结合起来,她的信仰底色已然渗透到其小说创作的方方面面。在她的小说中,从人物命名到身份选择再到创作主题都显现着大量的颇有研究价值的宗教元素。小说往往通过对人与人的关系书写,深度阐释世俗生活的体察与神圣世界的感知之间的互文互释的关系,从而将道德劝诫提升至灵魂释然的神性高度。罗宾逊的小说很好地阐释了“日常美学与宗教信仰深刻交织”的创作理念。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正是在以世俗的方式——小说创作——来表达她的信仰关怀。读者要想深刻理解美国生活的底层,就必须透过迷雾重重的小说世界,从人物的内心、行为选择以及生活抉择等方面考查信仰在人格底层的积淀作用。本章紧扣人际关系的关联性特点,分别从人物关联和场景关联两个角度展开。第一节人物关联关注多尔与莱拉、埃姆斯与杰克、露丝与西尔维三组人物;第二节场景关联则将关注点切换至教堂、帐篷会议、门廊等具体场域。正是在人和场景的关联中,伦理关系被细致呈现;也正是在日常人与人的伦理关系中,神性原则得以体现。

第五章“叙事之美”。故事于人的重要性体现在它引领心灵成长的重要功能,故事于生命而言具有重要意义,因此,故事的叙述方式也显得举足轻重。本章对罗宾逊叙事特质的研究遵循微观技巧到宏观意象的基本思路,这一思路暗合了从结构主义叙事学到后结构主义叙事学的逻辑顺序,具体论证分三节展开。第一节集中考查视角、层次、声音以及和时序等经典叙事技巧问题,从语义层面对罗宾逊小说的叙述技巧进行解析。第二节从关于叙事成规的技巧研究转移开来,从认知叙事的角度深入分析系列小说中的意识书写,以及这种意识书写在读者心理上的映射功能,意识联结是本节重点讨论的内容。第三节从近距离的微观考查进一步跳转至远距离宏观整体性的美学赏析,通过挖掘作品书写背后的文化指向对故事情节的意图进行分析,从文学意象入手探讨叙事的修辞性,修辞叙事和宗教原型是这一部分的主要研究方法。总体来看,本章从叙事技巧入手研究罗宾逊的美学思想和表征,既包括近距离的对文本表述的纹理再现,也包括远距离的美学效果的功能讨论,使读者对沉思叙事与心灵书写间的彼此呼应关系形成综合理解。

结语部分旨在对罗宾逊小说创作的突出贡献再次进行总结,将作家置于美国中西部作家传统中进行定位,同时着重指出超验主义思想和基督教伦理观对于罗宾逊心灵书写的思想滋养,从而深化对罗宾逊小说的认识,全面地评价罗宾逊小说的文学价值和文化影响。

总之,本书将文本分析和理论阐释相结合,以罗宾逊小说作为研究对象,对文本所呈现的美国中西部小镇的地域景观、历史承继、社会归属以及宗教信仰等诸方面进行深入考查,打破以往的僵化模式,将主题探讨从地域意识升华至最为广泛的生命空间。一方面探讨宗教传统、废奴思想,以及重农主义在中西部价值观念中的奠基作用,从而对中西部心灵栖所的形成、发展、运作和成效等展开全方位的集中研究,强调人类对栖身地方的身体附着与文化归依;另一方面沟通社会领域和精神领域、世俗生活和神圣空间、地域文化与无域精神以及叙述之美与心灵书写,将讨论范围扩展至对全人类,乃至对地球一切生命形态的关注,从而将小说研究推向普遍的超越地域的层面,以更加全面的眼光来理解心灵栖所的意义。


[1]罗宾逊的第一部小说《管家》背景设置于她的家乡爱达荷州,属于大西部范畴。而之后的《基列家书》《家园》和《莱拉》围绕爱荷华州基列小镇的人们展开,最新力作《杰克》则以圣路易斯为地点枢纽,其关注重点都属于美国中西部(Midwest)地区。考虑到罗宾逊的小说多围绕爱荷华州(中西部)基列小镇展开,中西部是她关注的焦点区域,本书认同把罗宾逊归入中西部作家的分类,谨此说明。

[2]罗宾逊1943年出生于爱达荷州桑德波音特镇(Standpoint),从科达伦(Coeur d'Alene)高中毕业后,到位于罗得岛州的布朗大学(Brown University)求学。1966年布朗大学毕业后,她返回西北部西雅图华盛顿大学(University of Washington)继续研究生阶段的学习,并在那里结婚生子。1968年获文学硕士学位。罗宾逊到法国上布列塔尼-雷恩第二大学(The University of Haute Bretagne in Rennes)任教一年。之后,她返回西雅图华盛顿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并于1977年以一篇对莎士比亚戏剧进行研究的论文获得文学博士学位。80年代的罗宾逊先后在位于密苏里圣路易斯的华盛顿大学(Washington University in St.Louis,Missouri)、位于英格兰的肯特大学(the University of Kent in England)、位于马萨诸塞州的普罗温斯镇艺术工作中心(the Fine Arts Work Center in Provincetown,Massachusetts)、埃姆斯特学院(Amherst College)和马萨诸塞大学(the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以及位于亚拉巴马州的亚拉巴马大学(the University of Alabama)和位于纽约州的基德莫尔学院工作(Skidmore College in New York State)担任住校作家(Writer in residence)或客座教授(Visiting Professor)。1991年,罗宾逊受邀任教于爱荷华大学的作家工作室(The Iowa Writers' Workshop),直至2016年退休。See“Marilynne Robinson”,Wikipedia, https://en.wikipedia.org/wiki/Marilynne_Robinson。

[3]这本小说现有两本中译本。首译为2005年台北麦田出版社出版的林泽良、李佳纯译本。之后,2015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张芸译本。本书采用2015年译本。[美]玛丽莲·罗宾逊:《管家》,张芸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

[4][美]玛丽莲·罗宾逊:《基列家书》,李尧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版。本书相关引文出自该版本。

[5][美]玛丽莲·罗宾逊:《家园》,应雁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本书相关引文出自该版本。

[6][美]玛丽莲·罗宾逊:《莱拉》,李尧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版。本书相关引文出自该版本。

[7]Marilynne Robinson,Jack, New York: Farrar,Straus,and Giroux,2020.目前该书尚无中译本,书中相关引文为笔者所译。

[8]“规范性的心灵科学”的概念是美国学者弗纳拉根(Owen Flanaga)提出来的,这是一门专门研究道德规范和幸福价值及其关系的心灵科学,这门学科研究的问题就是如何使人达到真正的幸福、快乐、圆满的心灵状态。参见高新民、束海波《中国心灵哲学的规范性维度及其意义》,《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

[9]生成主义的心灵认知观由埃文·汤普森(Evan Thompson)和弗朗西斯科·瓦雷拉(Francisco Varela)提出。See Evan Thompson,“Sensorimotor Subjectivity and the Enactive Approach to Experience”,Phenomenology and the Cognitive Sciences, Vol.4,No.4,2005,pp.407-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