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栏观海 岁月留声:胡辛30年论说纵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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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女性作家寻踪

到得先秦诸子的百家争鸣,有的只是男人的声音,女性的声音湮没了。汉朝的班昭,是位才华横溢的才女,但她心平气和编写了一部约束女子的《女诫》,这是男人的思想借女人的声音表达吧?汉魏时期的蔡文姬“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但她命运多舛,幼年随同被陷获罪的父亲蔡邕流亡天涯,后嫁河东卫仲道又遭夫亡。未几,在汉末大乱中,为胡骑所掳,在南匈奴滞留12年,嫁给胡人生有俩儿。后来曹操赎回她,她又只得别夫离子,再嫁陈留董祀。嗟呼!女人所遭之罪集大全于此女子。她的五言《悲愤诗》的的确确浸透了女人的悲愤!有此篇足矣,且不去辨骚体《悲愤诗》和《胡笳十八拍》的真伪。

唐代是中国诗歌的黄金时代,留下诗篇近5万首,独具风格的著名诗人约56个,可是翻开文学史,找不到一个女性的名字!唐朝倒有一种特殊的妇女阶层——苏雪林称之为“半娼式的女道士”,这些女道士各吟风弄月,诗名最著、且有专集流传下来的仅李冶和鱼玄机,还有一位是被戏称为女校书实是官妓的薛涛。这三位沦落风尘的才女,作品多为赠答诗。她们的风流韵事似比她们的诗体更招人青睐。薛涛寂寞晚年退居浣花溪畔的遗址,至今还有人凭吊。这些怕只能看作男人波澜壮阔的诗海边任人践踏的小贝壳而已。

宋朝的李清照堪称伟大。她是中国文学史宋代文学唯一“在籍”的女性,是人所公认的“婉约派”的正宗词人。李清照的晚年,国破夫亡,只身漂泊,唱出过“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掷地有声的诗句,词篇仍多“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深愁惨痛,但这正是蕴含着国家兴衰之感的沉痛。南渡前李清照的词篇以极强的艺术魅力还原了女人作为人的可爱形象。不是吗,这个少女,敢蹴秋千,哪怕“袜刬金钗溜”;敢泛舟“沉醉不知归路”,晚归时“误入藕花深处”还嘻嘻哈哈“惊起一滩鸥鹭”,何其活泼健康!这个少妇,毫不掩饰别离相思之苦,“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怎能不“人比黄花瘦”?出身上层封建士大夫家庭的闺秀歌唱爱情何其大胆热烈。李清照的成就应该感激她的娘家和夫家,他的父亲李格非是学者兼散文体家,怕是大不同于那些道貌岸然刻板僵化的士大夫的,尤为可贵的是才华稍逊妻子的赵明诚,他在欲与夫人比高低输定后还能心悦诚服,甚至更爱更敬重李清照,这位赵明诚就有超越时代超越男性集体无意识的高度。要晓得打“母权制的颠覆,乃是女性遭受的具有全世界的历史意义的失败”[4](恩格斯语)之后,几千年的男性中心社会酿成男性社会心理积淀是不能容忍妻子比自己聪明且有才华,至今也不例外。所以,李清照南渡前词篇中的女性形象至今也还是女人理想王国中的风景吧。

与李清照相比,朱淑贞的命运要悲苦许多,婚姻不幸,又得不到娘家人的理解,抑郁以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成了回忆,“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这首《生查子》收在她留下的《断肠集》中,但一说为欧阳修所作,我宁愿信是朱淑贞的,断肠人之断肠声也。

元代诗坛沉寂,戏曲的发展中虽有少数女子介入,但无甚影响。我倒想引管仲的后代管道昇的一首小词,28岁的她嫁给大书法家赵孟頫为妻,夫妻恩爱十余年后,赵想纳妾,给妻一首小词:“我为学士,你做夫人;岂不闻王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暮云?我便多娶几个吴姬越女无过分。你年纪已过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管道昇回词一首:“你侬我侬,恁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都说管词温柔敦厚,真情感人。但这其中是否蕴藏着年过四旬女人的悲凉和一厢情愿的忠贞不渝呢?据说见异思迁的赵孟頫读词后打消了纳妾之念,但这跟《氓》中女子的追忆和悔恨相比,与卓文君《白头吟》的怨恨愤懑、决绝刚烈相比,女性的独立是前进还是倒退了呢?

到得明末清初,资本主义因素萌发,商品经济发展中以家族为单位的妇女创作颇为热闹。18世纪中叶,乾隆进士袁枚招女弟子,一时间闺阁女流纷纷投靠,袁枚的三个妹妹“随园三妹”更以诗闻名于世。与仕宦大家闺秀的作诗风气相映衬的,是流传民间的女作家自编自唱的弹词文学,如陈端生的《再生缘》、陶贞怀的《天雨花》、丘心如的《笔生花》和程蕙英的《凤双飞》等,多写才子佳人、世态炎凉的故事,写出了女子的命运和追求,表达了倾慕自由解放的愿望。

综观中国历代女性的文学创作踪迹,是否可勾勒为这样两句话:一句是没有谁离得开身世之感,皆以情自慰又感人;一句是也没有谁离得开封建桎梏,不同的是有的挣扎而不可脱,有的自觉或无觉地被禁锢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