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死生不复相见
“什么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朝廷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柳姨娘声音娇媚,满是嫌弃地唾了一声。
嵌南珠的绣鞋碾过秦慧因粗糙红肿的手指,也压碎柴房的枯枝。
她抬起脚,矫揉造作地说:“哎呀,我的鞋都脏了。这鞋上的南珠还是明郎陪皇上南巡时,亲自为我采来的呢。”
“景执明和阿永呢?我要见他们。”秦慧因瑟缩着躺在发霉的草席上,眼中失去所有神采,却还是不愿放弃那微弱的希望。
柳姨娘觉得她这幅模样甚美。
刚进门时尊荣华贵的主母,如今匍匐在她脚边,狼狈的像是条落水狗。
她笑的愈发猖獗,蹲下身说:“沐永嫌弃你严苛死板,说我最是温柔体贴,昨日还喊我娘亲呢。”
“至于明郎,昨夜温存过后,已答应给我十里红妆,迎娶我为新妻。他们当然是都不要你咯。”
手被踩着,筋早被挑断,秦慧因便张嘴咬她,硬是咬下块肉。
柳姨娘大惊失色,喊来守门的下人:“给我往死里打!打死她!!!打死她!我的脸啊。”
她捂着伤口慌张去求医,府中下人则是真的举起棍棒,对准昔日主母。
每一棒都用力至深,实打实落在她身上,皮开肉绽。
出去找寻景家父子的丫鬟雀喜回来,就看到这一幕,她飞奔过来扑到秦慧因身上,替她挨了几棍子。
她把最后那点钱都送出去,才将恶仆请走,保住景执明最后一口气。
她死死攥着雀喜的手,不愿相信柳姨娘的话,眸中像是有熊熊燃烧的火焰,问她:“他们可曾答应来见我?”
雀喜浑身颤抖,涕泪横流:“小姐……”
她眸中的火熄灭了,咳嗽几声吐出一大口血后,倒在雀喜怀中说:“执明贪花慕色也就罢了,阿永分明是我亲子,竟也偏心柳姨娘,我这妻、母,做的当真失败。”
雀喜喊她小姐,是因为她在被丢进柴房前,就已经被景执明休弃。
可她病入膏肓,总记不住这事。
她喃喃道:“我是秦氏长房嫡女,景执明之妻、景永沐之母,朝廷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二十载相携,到头来,一场空。夫不夫,子不子,都叫人平生恨。若有余生……”
她眼前景象不再清晰:“死生不复相见。”
“小姐!”雀喜声嘶力竭地喊她,“小姐你不要丢下我啊,还有少爷呢,他若是知道你受了委屈,一定会打上景家,把你给救出去。”
“雀喜,你又忘了。今年春,弟弟刚死在天牢,那日严刑逼供的,正是我那好夫君啊。”
提起恨,她凭空生出些许力气,抓住雀喜的手,对她说:“等我死后,你不要管我,你住的房门前那棵树下,还有我藏起的钱,你挖出来,在他们发现我死之前,逃出这里,跑的越远越好。”
“雀喜,你要好好活着,帮我看看景家的报应。”
“帮我看看这狼心狗肺、畜生不如之人的下场!”
红黑的血染红草席,秦慧因含冤而终,迟迟不肯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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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你这是餍住了吗?”雀喜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个不停,秦慧因睁开眼,就看到一张熟悉却又稚嫩的脸。
是十五六岁的雀喜,不是那个帮自己在秦家操劳,三十多岁,就已经头发花白的雀喜。
秦慧因茫然的打量自己未出嫁时的闺房,视线逐渐贪婪又热忱,似乎想把这一切都给记下。
可惜时间不等人,谁也不知道这场美梦什么时候就会破碎。
她期盼地询问:“雀喜,莫风呢?”
雀喜虽然不解,却还是如实回答:“您怎么突然问起少爷?时辰还早,他这时候当然是在房间休息。”
“我要见他。”她披上外袍,就往外跑。
现在刚是三月,夜里寒气大,雀喜连忙把追上去,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住。
没过多久,秦莫风就哈欠连连地找了过来:“听雀喜说你找我?我的好姐姐,这都三更天了,我刚从马场下来,您就让我好好休息会儿吧。”
秦慧因已经梳洗一番,如今端坐着,就连头发丝都透漏着一股端正。
原本秦莫风困到眼睛都睁不开,瞧见她的模样却像是见鬼一般,连忙瞪大眼睛,连瞌睡虫都飞走了。
他绕着秦慧因转了两圈,嘴里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我嘞个乖乖,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姐,你现在特别有那个当家主母的范儿,要是让别人看见,肯定要说你中邪了。”
秦慧因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只瞧见原本半月前死去的弟弟,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是最后见面时那副死气沉沉,一副为家国大义甘愿献身的架势,是她心里最熟络的,整日没个正形,嘴里没一句好话的弟弟。
她在秦莫风围着自己团团转的时候,抓住他的袖子,随后呜咽着哭起来:“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是姐姐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哭声盖过说话的声音,秦莫风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只因为姐姐突然的哭泣慌了神。
“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你和我说,我就算打不过我也带人一起去揍他!”他撸起袖子,用没二两肉的胳膊对她承诺,“我肯定给你找回场子!”
“景执明……是景执明。”
若说欺负了她的对象,那实在是太多,估计景府半数人都参与其中,外界更是不知道多少。
恃宠而骄的柳姨娘,亲生的白眼狼儿子,又或者给她那寒酸发馊的食物里下毒的厨子。
但归根究底,若不是景执明,她怎么会遭受那些?
“啊?”秦莫风默默放下了袖子,“你这是和景兄闹什么矛盾了?不要把我牵扯进去啊。”
“你是不是担忧出嫁后的日子?景兄肯定会好好待你,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他明天就来提亲,你也继续睡会儿吧,你之前不是嚷嚷女子熬夜最伤容颜,还不许我在巳时之前叫你吗?”
“提亲?!”秦慧因尖锐的声音刺破长夜,哭泣时都没放下的端庄仪态彻底被敲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