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结仇
柳剑辰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空旷的房间里却不见了冷箐箐的踪影。
“箐箐!箐箐!”柳剑辰喊了几声却无人应答。看着手上已经愈合的伤口,柳剑辰愈发相信他昨晚所见并不是梦。
在墙角的那张大床后面传来一声响动。
“箐箐?”柳剑辰不敢确定那就是冷箐箐,说不定是老鼠,或者什么其他的东西。
柳剑辰走过去还没看清楚,一声巨响,一团火舌将屋子舔去大半。柳剑辰也被气浪震飞,滚到墙角。透过一地狼藉,看到不远处三道金色剑气飞出。是师父!是师父来救我了!柳剑辰心中高兴,却无意间瞥向那张堆做一团的大床,木片残渣之间,露出一截血迹斑斑的胳膊。
柳剑辰登时心里凉了半截。
之前听到的声响,就是冷箐箐。
“箐箐在哪?箐箐呢!?”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在柳剑辰身后响起,竟是冷三少爷。
只见他光着一只脚,头发也披散开来,看到屋里一地狼藉中露出的那节手臂,发出如野兽般的咆哮。冷三少爷疯狂地扒开那些碎石木片,完全不顾双手被扎得鲜血淋漓。
柳剑辰看着他的背影,傻傻地愣在原地。他不是第一次见生死,却是第一次如此手足无措。
或许早一点把箐箐拉出来,她便不会有事了。
冷玉白发现大事不妙的时候已经晚了,转眼间两间屋子已经化为废墟。他纠集了一堆家丁却不敢上前。方海生和云无迹的打斗在凡人眼中无异于神仙斗法,自己上去连塞牙缝都不够,现在他只有祈求不要伤了园中的仙果。
方海生堪堪躲过了霞燎天,但是衣服头发还是被烧掉了一些。
云无迹手中的那根黑色烟杆是妖族世代流传的法宝,唤作三尺墨玉,又名一斗乾坤,内中包罗万象,使用者通过心念妖力催动,便可化出万千神奇。
“三尺墨玉·风雷闪。”
云无迹一吹,一道青紫色雷光挟裹劲风迎面而来。
“剑志十一·甲临。”
十一道剑光结盾,却无法完全抵消风雷震的力量,方海生只觉得一阵酸麻刺痛。眼见一击得手,落在墙头的云无迹又将三尺墨玉放在唇边。
突然异变陡生,原本那股花药香味的妖气变得腥臭无比。云无迹转身看去,阴阳鱼池中被封印的花妖身上渗出鲜红的汁液,身体也开始萎缩。鲜红的汁液流入花坛,那些尸体上结成的仙果瞬间发黑变紫,从尸体上掉落下来开始腐烂。
“糟了!”云无迹鹰眼一凛,瞬间聚焦到先前被霞燎天烧毁的屋子,只见冷三少爷抱着一团染血的罗裙失声痛哭。
“寄命若死,主命难活。”云无迹耳边响起这句断语。花妖与冷箐箐同命相连,冷箐箐要是死了,花妖便会迅速枯萎,那滋养的仙果也会……又急又怒之时,他看到站在冷三少爷身后的柳剑辰,嘴角浮现出一个诡笑:柳剑辰是用来给冷箐箐转命之人,只需将他丢入阴阳鱼池,便还有一线生机!
柳剑辰心念失神,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处危境!
身形忽闪,直奔柳剑辰而去。
“剑志十九·分海。”
三道剑气纵斩,瞄准云无迹和身前身后三个位置,一击既出,势分沧海!
云无迹背后突现一对巨大翅翼,斜飞加速,分海气劲未至已将柳剑辰抄在手里。回头三尺墨玉一吐——
“三尺墨玉·软骨香。”
一阵如棉花般的烟雾一下缠在方海生身上,方海生顿感身体如陷土中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云无迹将柳剑辰扔到阴阳鱼池中。
“师父!救……”柳剑辰只喊出这三个字便没了声息。
柳剑辰一入阴阳鱼池,那花妖立马停止枯萎,又重新流出青绿色的液体。
方海生看着打开翅膀飞在天上的云无迹,眉间一小团青焰燃起,软骨香如冬雪见夏阳一般融化开来。
“蓬莱,方海生。”
云无迹笑了笑,也自报了家门:“金翅雕,云无迹。”
“很好,云无迹,这名字我记下了。”方海生双手捏诀指天,“剑志四十三·星落。”
风,扬起了方海生的头发和衣角,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眉间的一点青焰。
这世间,铁律如此。
云无迹抬头,漫天繁星,即便是白天也依然闪亮。
他从未如此害怕,捏着三尺墨玉的手不停地在抖,他可能要死了。
云无迹用尽全身力气吸了一口。
“三尺墨玉·浮生叹。”
淡红色的雾气从云无迹口中吐出,在他身边凝结成团,掩盖了他的身影。方海生双手一挥,漫天如繁星一般的剑气倾泻而下,没入那一团雾气之中。
顷刻,那雾气就被方海生的星落打散一半,云无迹见状急忙再吸一口三尺墨玉。
“三尺墨玉·铁羽。”
云无迹翅膀上的羽毛瞬间化为寒光闪闪的钢铁,包裹住身躯,借着浮生叹的保护,意欲冲出星落。
“想走?没那么容易!”方海生后撤一步,左手捏诀。
“剑志十五·混天绫。”
一道红色剑气飞出,后发先至,将云无迹缠了个严严实实。方海生用力一扯,云无迹发出一声惨鸣,重重地摔到方海生脚下。
方海生一脚踏在云无迹的胸口,左手剑诀指着云无迹的面门,四道紫色剑气对准云无迹身上四个死穴。
死到临头,云无迹却还能笑得出来。“你不能杀我,我哥哥是当朝大内总管,你若杀了我,便是跟整个朝廷作对!”
“况且,就算你杀了我,你徒弟也救不回来了!啊哈哈哈哈哈!”
方海生眉间青焰晃动了一下,伸手挥散四道剑气,脚上用力,几乎要将云无迹的肋骨踩断。
“你把我惹怒了,本来想给你一个痛快的,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方海生把手伸向背后,口中默念咒语,缓缓地从背后抽出一整条脊柱骨!
“既然我徒弟的命救不回来,那就拿你的命来抵吧!”那条脊柱骨在方海生手中如同活物一般扭动,这是……
“剑……剑脊!你要干什么!”云无迹脸色惨白,他听说过这剑脊是蓬莱剑仙运使剑志的法器,也是妖族天生的克星。剑脊入体,如万蛇噬咬,在无尽的痛苦中耗尽妖气修为而死,对妖族来说不啻于地狱之刑。
云无迹被混天绫缠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海生把那根扭动的剑脊放到自己嘴边。
那剑脊一接触到云无迹,仿佛是见了什么美味的毒蛇,飞快地钻入云无迹体内。云无迹双目瞪起,身体在混天绫中剧烈扭动,黑色的血丝从脖子上一直蔓延到脸颊。面色狰狞,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怒吼:“方海生!我大哥不会放过你的!杀了我,你们就别想过一天安生日子!啊啊啊啊啊啊!”
“哦?是吗?那就看看啊……”方海生用力将云无迹踩在地上,“区区一个金翅雕,也敢跟我叫板,这世道真是乱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方海生!方!海!生!”云无迹的惨叫震人心魄,听到惨叫的冷玉白急忙带着一众家丁赶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吓得不敢上前。
“这这这……你,你是何人!快……快放开,这……这是当朝大内总管的亲弟弟……”冷玉白隔着三十步开外,指着方海生的鼻子叫道。
方海生手一扬,一道剑气打散了冷玉白的头冠,老头随着一头灰白的散发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尿了裤子。
“你再多一句嘴,被打飞的就是你的项上人头。”
云无迹还在承受着剑脊食体之痛,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让一众家丁都头皮发紧。
“啊啊啊啊!冷玉白!快杀了他!我死了,你们冷家都要跟着陪葬!啊啊啊啊!”
现在已经不是纠结为什么大内总管的弟弟会来冷家当管家的问题了。披散着头发的冷玉白像一只发怒的狮子,对着家丁们大吼:“上啊!平时养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谁把他擒下,赏银一千两!上啊!你们倒是给我上啊!”
一千两,嗯,很诱人,但是也得有命花才行啊!两人刚才的打斗几乎毁了冷府的四分之一,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可对面这个人有多可怕,家丁们还是算得明白的。所以大家只是拿着刀枪棍棒,摆摆架势,没有一个真敢上去送命的。
就在这犹豫的空当,云无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当云无迹的惨叫消失的时候,方海生脚下只剩一只巨大的金翅雕。
“云大管家竟是妖怪……”
“这……难道之前抓走李掌柜女儿的……就是云大管家……”
一众家丁开始窃窃私语,可冷玉白却什么都听不见,他的耳朵里面轰然作响:“如果说云无迹是妖怪,那他那个身为大内总管的亲哥哥……”
冷玉白不敢再想,因为他知道自己和整个冷家要完蛋了,不会有任何人能保他。不,不只是冷家,甚至整个白水也有被抹杀的可能。这个秘密太可怕了,可怕到要用无数的人命去掩盖。
方海生眉间青焰消散,收起剑脊,向花圃里奔去。阴阳鱼池中的花妖还在分泌着青绿色的液体,身下的水面波澜不惊,柳剑辰就在里面生死未卜。
方海生急忙跳入齐腰深的池水,可在水里摸来摸去也没找到柳剑辰。慌乱之中听到身后的墙角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师……师父……”
方海生循声望去,只见柳剑辰半坐在墙角,身上沾满了池中的绿水,双目微睁,旁边蹲着一个衣着华美的和尚。和尚见方海生跑过来,站起来叫了一声:“世叔!”方海生哪管那么多,急忙蹲下来查看柳剑辰的伤势。
“无碍的,我给弟弟吃了云觉宗的毗奈耶还天,现在已经不碍事了。就是身体虚弱,需要调养。”
方海生这才打量起眼前这个和尚来,与他认识的那些质朴的云觉宗和尚不同,这个和尚长相俊美,衣着华贵,僧衣是量体而裁,上面用金线绣着“祥云和佛”字。在手腕和膝肩都有皮质防护,与其说是僧衣不如说是佛门风格的侠客劲装。脖子上挂着一串拳头大的“卍”字佛珠,鼻梁英挺,剑眉凤眼,若不是光头戒疤有点违和,一定是个绝美的美男子。
看着方海生上下打量自己,和尚对方海生合十行礼,“参见世叔,小僧法号觉难,云觉宗十八罗汉堂降龙弟子。”
怪不得一身劲装打扮,原来是云觉宗的武传弟子。方海生与慧明等人交好,叫一声世叔也无可厚非,况且方海生心挂徒弟,也无心在意这些称呼。
看来这个世侄还是很够意思,毗奈耶还天是云觉宗一等一的疗伤圣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只有最高级的云觉宗弟子出门游历才会随身携带,没想到这个觉难也就二十出头,不仅身怀毗奈耶还天,竟然还是最高级的武传弟子——十八罗汉堂的降龙之名向来只给武功修为最高的弟子。
方海生正要说什么,背后忽然火光冲天,回头看去,只见冷三少爷一手抱着冷箐箐的尸体,一手举着火把,将花圃中的断尸残手一一点燃。一时间黑烟四起,焦臭味熏得人直往后退。
冷玉白隔着火焰对儿子大声咆哮,冷三少爷却不言不语,埋头点火。一会儿的功夫周围的八卦花坛尽数点燃,那断尸残手竟然像泼了油的干柴,一触即燃,而且越烧越旺。
冷玉白看着在火焰中焦黑的尸体和仙果,颓然跪在地上,云无迹的死让整个冷家已经在劫难逃,如今仙果被焚,自己的最后一线生机也没有了。身后的家丁见势不妙早已四散而逃,冷府上下乱做一团。看着火焰包围中的儿子,和他手上死去多时的孙女,冷玉白颓然跪在地上欲哭无泪。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冷三少爷低沉嘶哑的吼叫声从火焰里传出,重重地击打在冷玉白的心上。
“我与邵茗虽然是人妖殊途,但却真心相爱。可你为了爵位、名利,听从那妖物的唆使,将她封禁于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了,现在箐箐已经死了,你不可能再要挟我了,我要将这害人的东西烧个精光!这一切都是你的报应!报应!”
冷三少爷举着火把走近了阴阳鱼池,点燃了被钉在池中的花妖。火焰烧断缝住花妖的金线,花妖的身体在火焰中舒展开,竟是一个美艳的女子,她对着冷三少爷伸出了手:“三郎,你终于来了……”
“是的,我带着女儿来了,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团聚了。”冷三少爷抱着女儿的尸体跳入阴阳鱼池,瞬间如滚油泼入火堆,火焰冲天而起,映着冷玉白那张痴傻的笑脸和风中缭乱的灰发。
三天前,北口山树林中,两个黑衣人查看着地上那具已经生蛆发臭的无头虎尸。
“是蓬莱剑志没错。”
“从打斗的痕迹来看,一击毙命。”
“我都说了!那家伙是蓬莱剑仙!”一个半人多高的兔子,两个前爪捧着一节青玉米杆,咯吱咯吱地啃着,“我还中了他一记剑志,打得我元气大伤,现在都不能化形。要不是危难之间用了土遁逃命,怎么可能还在这里!我可是跑得飞——快!才逃出来了!”
“嗯,这玉米杆不错,你们还有吗?最近光啃竹子了,牙疼。”
一个黑衣人直起身来,瞥了一眼书生的残尸,发出了不屑的笑声,“他们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当时我害怕得紧,不敢凑到前面去。不过好像听他们说……说什么来着?”兔妖一边挠着头,一边拿眼偷瞄这两个黑衣人。
一个黑衣人变戏法一般地把一捆青玉米杆扔到兔妖脸上,“别废话,快说。”
“诶诶!好!啊……我想起来了,他们说要去白水。”
“白水!?你确定吗?”
“对吃的发誓!不骗你们!”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一个发话了:“你先回去禀报相爷,我立马赶往白水。”
“白水有云无迹,何况他手上还有三尺墨玉,不用担心吧?”
“不行,毕竟对方是蓬莱余孽。而且我在乎的并不是云无迹的死活……”
“你是说……”
“小心驶得万年船!速速动身!”
京城,皇宫,极心殿。
偌大的极心殿里,只摆着一张巨大的龙床。窗户都被钉死,只有床边两盏琉璃灯照出床上两个人的面孔。
一个男人和一个赤裸的女人。
男人躺在床上,头探出床沿,看着这极心殿颠倒的黑暗。
女人在他的身上耸动着,发出阵阵娇喘。
男人是当朝圣上,女人是他最宠爱的妃子。
黑暗中传来一阵脚步,帝王的眼中渐渐出现了两个颠倒的人。
一个是大内总管云无觞,一个是捧着食盒的小太监。
“皇上……仙果到了……”云无觞让到一边,小太监跪着从食盒里取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仙果,膝行至床边,将仙果捧到皇上嘴边。
皇帝依旧盯着眼中颠倒的黑暗,伸过嘴去咬了一口,没有预想中的鲜甜可口、汁水四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于生肉的味道,甚至还有点黏腻。皇帝起身一把推开身上的女人,将口中的果肉吐在小太监脸上,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跪在地上不停地发抖,说不出一个囫囵话来,刚要张嘴,一道寒光闪过,小太监的人头滚落在地。
皇帝用剑指着云无觞,“你要是再敢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朕!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云无觞,你要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
“老奴不敢,”云无觞躬身行礼,却不下跪,“白水的新果算算日子应该已经熟了,这两日就能送来,请陛下暂且忍耐。”
“尽快吧,不要再搞什么事了。”皇帝扔下剑,转身把女人拉到怀里,头也不抬地喝道,“没你的事了,滚吧!”
云无觞躬身退下。
回到内务府,却看到两个带斗笠的黑衣人站在桌边。云无觞眉毛一挑,“嗯?怎么就你们两个?无迹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从怀里摸出一根长长的金色羽毛。
云无觞心神大震,几近站立不住。抓紧了身边的太师椅才勉强稳住身形,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几个字:“谁干的!?”
“蓬莱余孽。”
“还有,白水冷家被付之一炬,颗粒无收。”
如果说刚才是飞来横祸,那现在就是雪上加霜了。“你们确定吗?有没有回禀相爷?相爷怎么说?”
“相爷说,杀无赦。”
“杀无赦!?”云无觞重复着这三个字,将楠木太师椅的扶手一把捏得粉碎,“我要让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