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8章 穿梭战场护银线
2月25日凌晨,天气突变,大雨瓢泼。
我被雨声吵醒,简易竹棚上的雨布被风掀掉了半边,雨水哗哗地兜头落下,打湿了毛毯。我赶紧爬起来,整理好雨布。又坐了大约半个时辰,天刚蒙蒙亮就早早地起身吃了干粮。
天气越恶劣,线路越容易出故障。指导员打开军用地图,在图上标好线路。连部几个人穿上雨衣,背上冲锋枪,带着查线工具,在指导员带领下,冒雨从266高地沿着草绊藤牵的山道下山巡查护线。
我们在雨中蹒跚而行,雨水很快就灌进了解放鞋里,当我跟着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到谷柳通向谷珊的公路上时,感觉左脚的脚踝处一阵疼痛袭来,原来是遭水泡后皮肤被磨破了皮。我折了几张压缩饼干的包装纸垫在伤口处,忍痛继续前进,
公路的北侧有一道山谷,谷底宽处约400米,窄处只有30多米。谷间有一条东西向的宽约十余米的小河,小河边有一个名叫早外的约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寨,有一条机耕小路沿河而过向西南通向登尚。
我们沿着机耕小道边敷设的电话线路进入早外。村寨各家各户的竹楼和茅草屋散落在长着一棵棵芭蕉树的山脚下,村头有一口水塘,旁边是一片开阔的水网稻田。
连队的各个维护组日夜奔波在枪林弹雨的前线,坚守在风雨交加的野外,饥寒交迫地浸泡在泥泞里,忠诚地维护着电话线路的畅通,很尽责也很辛苦。
在村口我连一个线路维护组,趁干部慰问之机,我照例收集器材消耗的信息,更换损坏的工具,与维护组的战友们交流保持电话线路通畅的经验教训,并把香烟拿出来分给大伙抽。
维护组的战友说,昨天线路断了多次,有一次还是半夜断的。查线时,黑漆漆的山梁上伸手不见五指,3个人按平时的训练分工协作,一人小心翼翼地手牵被复线查线,一人遮掩手电筒的光判断故障,一人端枪警戒,高度警惕任何风吹草动。
在前线查线必须按要求间隔2、3米左右行进,预防遭越特工伏击被一锅端。但又不能离得太远,因为山背长满参差不齐的灌木林,夹杂着蔓藤条和一人多深的巴茅草,黑咕隆冬的离远了容易迷路走失。他们好不容易查到故障,接通线路。抢修回来后,115团一个首长正好路过,首长问寒问暖,并亲自开罐头慰劳他们。
临近中午时,雨总算小了一点。但鞋子被泥巴沾住,脚下不住的打滑,稍不留意就摔个仰巴叉。我们从早外村背后爬上一条丫形山脊,在山脊分叉处翻过215高地。
山下上来了一队民工,牵着几匹骡马。指导员派出两人,等在分线处,密切注意被复线不要被踩坏。
这时,前方传来密集的枪声,步兵战友说,是他们117团7连在攻打334和241高地。其间,不知从什么地方还“咚咚”地打来了几颗炮弹,在前面斜坡上工事附近蓦然冲起几柱烟雾。
我们紧张地倚靠大树,蹲在地上。旁边的步兵说,这是越军的60迫击炮,经常躲在暗处偷袭我们,打得又刁又准,而且打几炮就跑得无影无踪,很讨厌。
老练的指导员冷静得出奇。他把两个指头夹着的一支香烟举到嘴边抽了几口,沉稳地眯着眼睛看了一阵。然后丢掉烟头,不急不慢地对我们说“过去看看”,我们便顺着连队敷设的线路一路巡查过去。
果不其然,在线路跨越一处沟壑边的一棵树上,一根断了的黑色被复线垂落下来,随风晃荡。我脱下雨衣,从挎包里拿出备用的被复线和接线工具,攀爬上又粗又滑的树干,把悬在树丫上被炮弹炸断的被复线重新接上,恢复了线路的畅通。
从山上下来,我们一行沿途又路过了一个村寨,看见有的房门敞开,有少许以前跑到山里躲避战火的群众已经回家,几个老百姓大都神情冷漠。其中一幢茅草房的门边,摆有一张小方桌,桌上放有一个陶瓷水壶和一叠土碗。有两个五六十岁的越南婆娘,坐在门口的竹凳上吸水烟,还时不时的冲过路的我军士兵友好挥手、微笑招呼。
为谨慎起见,我们一个个视而不见,漠然地避而远之。和那些为当局效劳的越南边民打交道,可不是闹着玩的,稍有差池就会完蛋,谁敢掉以轻心。没人知道笑里藏刀的背后有没有陷阱?哪个哈儿才相信她们。
战场上所有的人都在忙碌。下午,我们与留守师后指的我连保障分队用电话互通情况,他们当天派出了一个班6人加强炮兵指挥连。剩下的4人沿洞坪九队至工兵营线路流动巡线。连队的给养员也带2名架线兵出身的炊事员到砖瓦厂参与巡线维护。师前指这边,大部分战士照例都在各条线路上。
据当天战报,我军节节胜利,敌人兵败如山倒:东线,广西边防部队在我军坦克的配合下,于25日凌晨0点25分攻克了高平,越守军346师师长带残部跳出合围不知去向;西线,在第13军37师和38师的钳形攻击下,于25日中午12点攻克了柑塘市区和柑塘矿区,重创了越南的经济根基。越守军345师几乎全军覆没,敌师长仓皇率残部逃过了外波河下落不明。我38师113团奉命在外波河北侧布防待命,第13军主力已转入清理战场。第39师当面,越军316A师在代乃受挫后,沿10号公路构筑防御体系,龟缩不退,企图盯住我军。上级命令我师向10号公路南北两侧扩展,117团7连奉命攻占了334高地,以稳固防御。
2月26日,117团在代乃继续激战。8连于早晨6点攻占了1662高地,随后又派出5连加强该高地防御。117团前指于10点向351高地转移,我连随该团的架线班利用预备线料组织跟进架设,延伸师前指至该团的两条线路:接力班随该团前指转移到位后,于10点30分仍与115团沟通了专向。该团1营指挥所于10点向代乃高地转移,团通信股确定保留原1营指挥所到2连线路,并接入该团总机。另派架线班搭线随1营指挥所跟进架设,始终保持了有线电通信不间断。
上午,连队接到电话,要求我连架设从266高地山脚师前指至266高地上新建炮观0.7公里的线路。当时连部只有几个干部和几个勤杂人员,连长便安排我带领在连部的一个战士去完成任务。
我们两人背上架线器材立即下山,在山下指挥连与两个炮兵观测兵汇合后,边放线边爬上山顶。指挥连战友挖掘掩体架设好观测器材,我们便将被复线接入掩体里的电话机。
新建炮观与我们连部的直线距离其实不是太远,但山路杂草丛生,起伏曲折,很不好走,我们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到连部。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我们都听到山上那边传来几声炮弹爆炸声。我当时正在埋头清理统计几天来收集的装备器材消耗和损坏情况,准备列补充清单进行申领。连部的人也未在意,大家早已习惯了枪炮声。
过了一阵,我们听到一阵嘈杂声。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战士从山顶背下来一个伤员。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背伤员的战士和伤员正是上午我们给他们架线的炮兵观测兵。原来他们架在高地上的观测器材,不小心被越军发现了,并遭到了敌人的迫击炮袭击。
我们几个人赶快上去把伤员扶下来。伤员疲软地摊在地上,斜靠着一道土坎,他的锁骨侧下方有个黄豆大小的伤口,但后背的血迹比巴掌还大,非常刺眼,卫生员马上拿出急救包进行处置。伤员神智还清醒,他憔悴地说“想抽支烟”,立即有人点上烟递给他。少倾,两个民工听到招呼声赶到,用担架把他抬了下去。
中午,师政治部干事来到连队,送来了从国内邮来的家信,还有战前下发给连队的“熊猫”牌半导体收音。南京无线电厂生产的这款收音机,质量非常好。于是,每逢晚上收线后,战友们便围座一起,收听祖国的声音和世界各国对这场战争的反映和评论,它成了我们连接外界的又一个信息窗口。
连日风餐露宿,夜夜枕戈待旦,十天来我们一直没有条件洗漱,根本无暇顾及个人卫生。一个个又瘦又黑又脏,军装和军鞋糊满了泥巴,硬梆梆的。一身臭不可闻不说,因没有松过绑腿,小腿也感到隐隐酸痛。
到266高地后,部队组织了连续数日清剿,已无残敌骚扰。这天晚上,我解开绑腿,脱掉军鞋,好舒服呀,总算睡了一个难得的安稳觉。有战友笑言我整夜鼾声不断,这在越南战场上是仅有的舒坦一夜。
2月27日,晨曦初露。117团团指从351高地转移到代乃,我连一个班克服月黑风高、雨后路滑、坎高坡陡和敌情严重等各种困难,提前跟随延伸架设3公里,天未亮便先上了代乃无名高地。同时,连队设在116团的维护组也向代乃延伸架设4公里,沟通了向前移动后116团指和117团指的电话联络。
25日我13军已拿下柑塘,完成了西线第一阶段的作战目标。东线各部队迭经苦战,穿插东溪,会攻高平,缠斗同登,于27日清晨发起了谅山战役。
为策应东线围歼谅山之敌,昆明军区首长决定:战役的第二阶段西线部队夺取沙巴。军区预备队第50军第149师归第13军指挥,并加强第32师95团等部队,执行攻占沙巴的任务,又一场大战在即。
沙巴是越西北重镇,是通往越军第二军区所在地安沛的门户,距代乃30余里。该地自然洞穴和悬崖峭壁较多,地形险要,交通不便。第149师一个团奉命从我师右侧外斩河谷穿插,欲在黄连山垭口切断作困兽犹斗的越军316A师退路;第39师117团奉命向朱缸荷、吉光胡、4号桥地区发展进攻,为149师投入正面战斗打开口子。
早晨醒来后,我坐在草地上打好绑腿。也许昨晚睡得踏实,解除了疲劳,我觉得神清气爽,体力充沛。防化连喷火排一个一起入伍的永川老乡正好随队路过,他亲热跑过来,递给我一支烟。战场上军人之间的谈话离不开战事,他两眼布满血丝,用沙哑的声音告诉我:“他所在的喷火班配属给了穿插连。第一次战斗有点紧张,很快就适应了。”
老乡一支烟没抽完,就一溜烟随队走了。我目送他们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丛林中,心里默默地祝他好运。
上午,我和连部几人照例巡线。沿途荆棘密布,地上泥泞湿滑,路很不好走。前方不远处不时传来激烈的枪炮声,空中弹片横飞,我们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于中午来到我连驻117团线路的一个维护组。
维护组的战友一见面,便高兴地说“文书来得正是时候”,说上午架线时摔了一跤,把手里的指北针摔坏了。我的挎包里随时带着军用地图、指北针、手电筒、电池、胶布、刮线刀等耗材和易损工具,立即就给了一个新的指北针给他。
我们到的时候是中午12点,那时117团8连依托代乃阵地,从1662高地西南山脊向奔西爱方向发展进攻。1连沿公路,向奔西爱以东之敌发起进攻。后因地形复杂、草深林密,加之敌火力阻击,至下午5点半进至朱缸荷受阻,两个连停止进攻转入整休,以待明日再战。
我拿出香烟分给大家,也给了一个坐在弹坑里的空子弹箱上守听话机的战友一支,叫他休息一下。战友一边抽烟一边和我聊天,他说战场情况变化多端,他经常听到前线指挥员,在电话里口气急促地大喊大叫,话语短而快:有大声报告战况的;有请求炮火支援的;有要求弹药补充或伤员后送的。他说上级的指示或命令同样简洁明确。
大约下午4点多钟,在回来的路上,我们见时辰尚早,我把指北针放在手掌上晃动几下,对照地图翻山钻林,绕到一个才被我军发现的越军军械仓库去看了看。
山洞里面的枪枝弹药,绝大部分的包装箱上都印着中国字。回想前几天发现的一个越军给养仓库,印有“中粮”的麻袋堆集如山,有的大米已经发霉,都糟蹋了。中国勒紧裤腰带无偿给予的仁慈与善举,终于养出了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想想全国人民还在凭票限量供粮供油,我们欲说无语、欲哭无泪,真是“斗米养恩,担米养仇”呀。
2月28日,战斗喜忧参半:早晨7点,117团冒雨继续进攻。下午2点,8连攻占了奔西爱东侧山梁;3点半,1连攻占了吉光胡东南侧山脊,守敌遭我军重拳打击后,仓皇炸断公路桥后撤,117团进至吉光胡、3号桥一线。但对地图识别有误,将已占领的3号桥误当成4号桥而上报军前指,149师随即进入战斗。149师446团按照命令当夜沿公路前往奔西爱、4号桥、威龙松一线与117团进行阵地交接。其中,4号桥位于奔西爱东南侧1500米谷柳至沙巴的公路上,四面环山,是我军挺进沙巴的交通要道。
那天,我师战斗最激烈的是117团所在的代乃方向,连队的几个排长均在各自负责的线路上带队值守,连干部也把重点放在了主攻方向的线路保障上。我们连部几个人翻山越岭,沿着在丛林延伸的野战线路一路巡查过去。在一个山顶的交叉路口,我们发现不断有支前民工的骡马队频繁地来来往往,敷设在路边草丛中的被复线有一段裸露在地面,容易被骡马踩坏绝缘层造成短路。此地段没有树木悬挂高架,我们就拿出砍刀和起子,将其挖沟埋设,消除了故障隐患。
雨一直在下,溪水暴涨,道路泥泞,能见度很低。我们一路又翻过了好几个山头。在其中一个山头遭遇了几声冷枪扫射,我们也没有还击。俗话说“量小非君子”,残存越军使惯这种做贼心虚的打了就跑的小人伎俩,加上距离隔得较远,我们懒得理他。
我们走到一个山头上时,一行人算算行程差不多了,便停了下来试线,顺便喝点水休息一下。
这个原本葱茏的山头,已被战火摧残成了蛮荒之地,有股难闻的恶臭味。步兵战友说:可能山头上那个被炮弹炸塌的地堡里还埋有被炸死的越军尸体。半个多小时后,我们才和一支运送弹药的支前民工队伍结伴而行,继续前进。
傍晚,我们几个人巡线返回时,在公路上迎面遇到149师风尘仆仆的行进队伍。149师参加过1959年的XZ平叛作战和1962年的中印边境自卫还击战,部分当年参战干部有实战经验,也是一支威震敌胆的劲旅。
这天半夜听到前方枪炮声甚密,夜空似有炮弹爆炸的闪闪红光,是我们在越南战场上夜战较为激烈的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