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这一幕正好被南湘看在眼里。
作为女学堂的创办者之一，或者说，最主要的话事人，许多前期准备工作她都责无旁贷。
如今卫海不在家，她也不需要像云巧那样照顾家小，更不像甄思苓得每天去四喜楼跟着许大厨做菜，算是个闲人，便主动请缨领下挖绣坊墙角的任务，同时顺便出来搞宣传。
饶是再努力佯作镇定，她依旧有些忐忑不安，便有事没事往城门方向转转，希望能看到卫城兄弟归来的模样。
看到今天进城的这支小队时，南湘猛地振奋起来。
然而，她快速扫了一遍马背上的每张面孔，却再一次失望，因为没在里头看到卫城、卫海二人。
她很快失去对这几个陌生汉子的兴趣，转过头继续跟原本的游说目标——某个布行管事——唠嗑，阐述女学堂的育人观念、课程安排等等，而后见城外没人来了，才慢悠悠回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方才擦肩而过的几人里面，其中有一个拍马离开的方向恰好跟她走的方向一模一样。
等南湘提着顺手买的菜回到巷口，便见着眼熟的黑马驮着个神色肃穆的汉子从巷子里出来，恰好跟她擦肩而过。
她满脑子都是学堂将来的运营经，并没留意到这点，倒是陪着她出来跑腿的连翘皱了皱眉。
“咦，这人瞧着有点眼熟，是刚刚进城那拨？可，卫所不是不在这个方向吗？”
南湘扭头一看：“好像是城门口那几个人里头的，估计是有什么事务要办吧。”
宁州城的气质跟中原腹地大相径庭，更为粗犷尚武。平时出门，随随便便就能看到几个身穿军服的军汉在街上走过，各家各户几乎都有男丁参军。像卫家所在的巷子，邻居们也是如此。
两个弱质女流还没习惯这样的生活，对很多事情还存在想当然的印象，也就没多想。
等回到家，却察觉到气氛不对劲。
新雇来负责看门的老袁头虽然年纪大了，但精神矍铄，腿脚还算利索，性格也开朗热情，特别爱跟邻居拉家常，却很有分寸，不该说的话不会往外说，还能间接充当云巧等人的耳目，探听外头的一些小道消息。
平时，老袁头总是乐呵呵的，今日却愁眉苦脸，仿佛被整条巷子的邻居齐齐孤立了似的。
南湘暗道不妙：“袁大爷，您这是怎么了？出啥事了吗？”
老袁头抬起耷拉的眼皮看她们，缩着肩膀叹气，满脸同情。
“可不是出事了吗？出大事了！刚刚军中来人说，卫大人他，他殉国了！”
二女猛地愣住，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坏掉了。
连翘从未见过卫城这位男主人，只通过云巧偶尔的只言片语知道，对方是个保家卫国的好汉子，关心妻女的好丈夫、好父亲。
就连她都不禁悲从中来，就更别提南湘这个弟媳妇了。
她整张脸都是木的，反应过来，咬着牙问：“那，那我夫君呢？可有别的什么消息送回来？”
老袁头摇摇头，表示刚刚来的军爷只说了这个消息，具体他也没听清楚，还是夫人最清楚。
南湘暗暗松了口气，心头沉重却并未减轻，甚至更添一抹叹息。
她下意识回过头，和连翘对视一眼，完全不敢想象此刻云巧的心情。
这几天没出太阳，此刻虽然还没过午，天却阴得可怕。
一眼看过去，院子里头树影萧瑟，檐下黑洞洞的，安静得几乎只剩下北风呼呼吹的声响，又衬得里头更静得可怕，令人望之却步。
短短的一段路，二女走得却像饿着肚子逃荒般艰难。
来到主屋门外，便见姜姜红着眼睛端盆出来，里头的清水已经只剩一丝极淡的热气。
“南娘子，您可算是回来了，快去里头劝劝夫人吧。她……自从那军爷走了，她就一动不动，跟个雕塑一样，不哭，也不说话，我跟她说话也不搭理，连夏姐儿哭了都跟没听见似的……我，没办法，只能先把夏姐儿抱到东厢房去了……”
她微抬下巴，指了指东面开着半扇门的厢房，里头并没什么动静。
“刚刚我娘喂了夏姐儿热羊奶，把她哄睡着了。见夫人这样子跟失了魂似的，不放心，就出去请大夫了，还没回来……”
这话听得南湘心情愈发沉重，只匆忙冲姜姜点点头，就快步走进主屋，脚下却放得很轻，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连翘想了想，没跟着进去，只跟姜姜咬起耳朵，并快速分工，由后者去东厢房守着夏姐儿，这打热水的活儿就由她接手了。
她动作很快，热水又是灶上一直备着的，于是，等她重新来到主屋门前时，贾氏还没回来。
她在门外顿了顿，侧耳去听，发现里头只有南湘一个人的声音，低低说着劝解的话，云巧的声音始终没应和过，不禁无声一叹。
虽然没见过卫大人，但，也能从一些细枝末节看出他们两夫妻感情甚笃，而且成婚才不到两年，夏姐儿还在襁褓之中，骤然失去挚爱，想想都让人痛心！
更要命的是，卫夫人还是千里迢迢带着女儿北上寻夫，期间吃了不少苦头，可，刚到地方没几日就得到这般噩耗！
简直是命运弄人！
连翘不禁冒出个不恭敬的念头。
要是卫夫人没来辽东就好了，噩耗传回家乡最少也要一两个月，至少能给她们更多缓冲的时间……
屋里头，劝说无果、只能坐在一旁掉眼泪的南湘也想到了这点。
她恨恨道：“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抗旨不遵！什么狗屁征召令？那简直是催命符！我们就该多拦着三哥，就像海子说的那样，摸黑偷偷把三哥腿打断，让他没法去，再给他报个伤残就算了。可偏偏，三哥心里有宁远军，有辽东，他放不下，不然，哪里就会落到这个地步……”
南湘自己唱了好一会独角戏，都没得到云巧回应。
她也不恼，只恨自己口齿不够伶俐，说不到嫂子心坎里去，愤愤抱怨一通，正想起身出去看看贾氏带大夫回来没，床榻上雕塑般的女子终于动了。
“你说得对。当初，我就不该支持他回来。哪怕是雄心不再，变成个缩头乌龟，又有什么所谓？至少，他还能活着……”
云巧眼珠子动了动，平静地看向南湘，眼神却透出一股麻木的绝望。
南湘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云巧悲痛之下做出傻事。
想劝她多替夏姐儿考虑，后者不能一夜之间没爹又没娘，话到嘴边却又不忍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