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
善良的人永远是受苦的,那忧苦的重担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因此只有忍耐。
——张爱玲
我们先题外话了解一个因由,以便从故事的走向探查出一条必然的路径来,电视剧不都是这么演绎的吗?故事的种种转折和变化,皆是由于内因和外因的综合搅拌、发酵而作为,实际也如此。拿张廷重一家的离津回沪我们简单说说事吧。张爱玲自己写道,1928年全家搬迁回上海,皆因父亲姨太太的嚣张跋扈,对家庭所带来的名誉损害和家庭创伤到了无可忍耐的地步,张廷重悔改了,一时间幡然醒悟后,要重新过上人模人样的幸福家庭日子,于是乎,便有了万里之遥的家书,不用猜,都是声泪俱下的字字句句扣人心弦,不然怎能让黄逸梵怦然心动,有了恻隐之心?面上的一些冠冕堂皇大抵都是如此,彼此需要找一个台阶下,借口罢了。张子静在《我的姐姐张爱玲》一书中不隐晦地揭秘了真实,内核的引爆中心实际上是——1927年1月,张廷重英文秘书一职的引荐人张志谭被免去了交通部总长一职,大靠山一下子说没就没了,树倒猢狲散,谁还认得你张廷重呢?
故此,寻了黄逸梵回家,靠着舅老爷一家的贵族势力氛围,或许,是一个最佳的选择和落脚点,由头便产生了必然。世间,有哪一个决定和想法是单纯的?
当然,也在情理之中。不能说是错误,或不对了。
好了,这个线索埋下了,我们暂且不谈及更多。回过头去瞅瞅“海龟”和“遗少”的阳光日子是如何发散开去的,又是如何在碰撞中契合、交错,织锦了一段影响张爱玲姐弟俩一生的旧上海名门轶事的。
张廷重带着两个孩子返沪后,暂居武定路一条里弄里的一座石库门房子里。黄逸梵携小姑子回来后,一家人喜气洋洋地搬到了陕西南路一幢欧式洋房——“宝隆花园”里。花园有浓郁的欧式韵味,尖尖的屋顶,有小花园装扮门庭,小壁炉洋气地造势着西洋派的风格,客厅宽敞而明亮,楼上楼下的可谓四重天构造,连储藏间也是专门布置了的。当然,欧洲人讲究的一些细节,比如进了门楣须有衣帽架、雨伞柜。这些,没有一件不周到的,完美而又令人温暖。如此看来,总以为这一家人的未来注定富足而宽裕。
回来的日子,全家的归属感是相当强烈的。张廷重、黄逸梵、两个孩子,无不欢欣雀跃。花园是最美的,大狼狗是乖的,每间卧室都是黄逸梵精心布置了的。张爱玲房间挑选的是橙色的开胃色,这色彩一直扎根于张爱玲的骨子里,一生也不曾改变。弟弟房间也作了许多巧设,其他配以的是西洋式的点缀,钢琴、窗幔,周遭弥漫了外国浪漫的情调和氛围。
家族亲友间也慢慢地有了聚拢和走动,热闹繁复,群体式地互为照应着,这是旧式贵族和名门的一个现实写意,一衣带水,都是“张氏”人和“张氏”关联的亲人们,张廷重自是欣喜的。加之与小舅子臭味相投,有一份自来熟的亲近,如此就构建了与老婆大后方阵地的稳固趋势,哪一件不是乐事呢?戒大烟!
这世界上的事,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定义如此,必有道理。
戒大烟是张廷重下决心保证过的必做之事,家庭氛围的温馨浸染,大大地促进了戒烟的决心和信心,经过不懈地努力,终于戒掉了腐蚀身体和刺激黄逸梵心肺的毒瘾。一家人步入了正常的生活轨道,大房子里有了歌声、琴声、笑声。
姑姑着大红色毛衣,优雅、端庄,轻叩下纤细的指尖,于是,黑白下流淌出一串串优美动听的音符,母亲穿着漂亮银闪着的洋装温文尔雅地轻轻地靠在钢琴旁,吐兰匀息,歌喉颤抖而轻盈。在张爱玲记忆里,还有一对胖胖的富贵气的夫妻,常常也来家弹弄风月,他们会时不时地对白一出外国剧情,专注而又认真。姐弟俩一旁,相互对望笑着,你瞧,“妈妈回来了多好!”这或许是他们没有说出的腹语,彼此心照不宣地幸福、满足着。有母亲的孩子——像块宝!
不是吗?人人都是孩子,大人,大人们的孩子,以后孩子的孩子们,心性一致。
都需要一个稳固的家,一个温暖的窝,一个不经意的笑。或骂,也好的。不论好坏,不论贫穷与否,豪华府宅、也或披风漏雨的穷徒四壁,有亲人啊,哪儿都是故乡。
张爱玲,张子静。他们一生最美的时光,何不是父母今生今世最眷恋的日子呢?
家,是一盏高高挂着的明灯,方向也!
天才,如果有梦,经过锻造和锤炼,打磨和修剪,或许真可成就天才梦了。
黄逸梵和张廷重都不是新式学堂流水线造就的“正规军”,私塾苗子,独立培育的花红,文学造诣其实是深厚的,也是非凡的。但是,去了一趟西洋地儿的黄逸梵不这么想了,她看到的另一个世界,多元而精彩,她更看到了一个未来的趋势走向,只有提高眼界,学会吸纳,创造更新,这些新鲜的事物和人物,融合、熟谙、接纳后才能做一个新式的人,做一个纯粹的人,做一个真正的人。对于她来说,女性要解放,要有信仰,要独立而自立。但,她终究也是一个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这个要强进步的女子,她的一生都靠着遗产过活,即使将一切的一切尽力与现实接轨,却始终有不小的差距和鸿沟,未能实现真正的自我,充其量不过是一只消耗遗产而生存的“蛀虫”罢了。
黄逸梵,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一个适应社会的人,是一个纯粹的人,是一个她满意的人。而张子静,她无法撼动丈夫对儿子放手的教育,却可以通过自己的力量,将女儿送去西洋学校教育,也是这次她回国的心内挂记和最大的念想,她要实现她未曾实现的梦,她爱孩子,一定是!谁说黄逸梵淡漠、寡情、自我?
为了这个梦想,黄逸梵努力着,寻思着。
张子静、张爱玲三四岁的时候,已经请有私塾老师了。教授认字,背诗,读四书五经。说些故事,《三国演义》《七侠五义》《红楼梦》。张廷重也不是太过于子曰诗云式旧人,数学也教了的,英语也没落下,孩子们的教育实际上是一直在固守的城池内发芽着,葱茏着的,不然,怎么会孕育出张爱玲这么一个天才来。
张爱玲动笔的欲望一直很强烈,在识字后就开始涂涂抹抹一些文字。有一段时间,她爱上了古代故事,于是写了隋唐演义式的小说,用一个记账簿子写。只是没能坚持好心性,一页文字后便没了下文,不过,其盈动如蝶舞飞飞的思绪随时可以迸发出光彩,或许这就叫天分吧。
日子寻思着变,还是人寻思着日子变?
昙花最美,一夜绽放而枯萎。谁说它不璀璨,不是完美的一生呢,结局仅仅因为一个结果而否定过程吗?
张廷重终是不争气,一切皆是诱惑,在他看来,不挥霍,不消费,不玩乐,这算哪门子人生。
他又开始吸大烟了。
其实,黄逸梵的弟弟和弟媳也吸大烟,这两个家族,出了奇的相同,或是这样的家庭没有不相同的路径吧。
他们的共同语言,也许带了些引子,让这些陋习一再而发。有句话不是说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天一群无事做的公子哥儿,包括他们身后的女人们,除了这些谈得拢、学得快的破事,他们不知道还能从对方的生活里瞄到什么优质精神。一个群体的没落,不单单是一个人,一族人。
黄逸梵生气了,而且不仅仅是生气,甚至是绝望了。加之在家庭开销上,张廷重一时醒悟变聪明了似的,找了些由头想控制黄逸梵的“金库”支出,希望将其财产消耗了,黄逸梵离家出走的想法便会淡化,起码没有这个经济能力离开了。但是,这些只是张廷重单方面的一厢情愿而已,恰恰惹了黄逸梵的反感。
本是凸显的矛盾,曾因一时的繁花似锦假象,却也掩盖了其快速的膨胀,但实质上却是无法隐匿的,赤裸裸地就在面前了——当初说好的戒大烟,还有一些约定,也都在无意识地慢慢打破中。
多年前就心意已决的黄逸梵,最终坚持了自己当初的信念,再没有一丝留恋的念头了。于是离婚提上了台面,她寻了一位外国律师来全权处理这事。
张廷重自是不愿意的,也调和过,无奈没有行通。当离婚协议书摆放桌前时,他的手是战栗的。这一笔杆子下去,他知道意味着什么。黄逸梵彻底地离开了,他太了解黄逸梵了。
他们离婚时,没有征求孩子们的意见,甚至没有过多地想到张爱玲和张子静会怎么想。孩子们留在了张家,监护和抚养由张廷重负责,黄逸梵倒是可以随时探视,张爱玲的教育问题必须征询她的意见才行。
之前黄逸梵就和张廷重大闹了张爱玲插班读书的事,黄逸梵坚持自己的想法。于是,寻了一个机会,她偷带走了张爱玲,到了美国教会办的黄氏小学插班入学六年级。后来张爱玲是这样描述这事的:“10岁的时候,为了我母亲主张送我进学校,我父亲一再地大闹着不依,到底我母亲像拐卖人口一般,硬把我送去了。”
张爱玲这个红极大江南北半个多世纪的名字,就是在这次报名中无意取的。之前张爱玲一直名“张煐”。黄逸梵认为这名字不响亮、不高雅,一时踌躇着也不知道在入学表上填什么。支着头想了一会,就以当时的心情和状态“ailing”作了名字,意为生病了,或身体不舒服了,译成中文为“爱玲”。这便是张爱玲名字的由来。后来,黄逸梵多次想改了这名字,因各种原因不了了之。谁会知道,道是无缘却有缘的名号,会是多年以后受人如此尊崇的。谁也没法预料生命的误打误撞,这就是命运吧!
必然与注定,其实都是很决绝的词汇,如若其余时候,我们不用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