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半生归来,依然是执剑的热血少年
回想这一生,幼时的杨炯以神童著称,年轻时虽未能担任重要官职,却自视甚高,恃才傲物,即使在今日也是妥妥的毒舌一枚。《新唐书》曾记载有关他为官时的一宗“拧巴”事:“炯每耻朝士矫饰,呼为‘麒麟楦’。或问之,曰:‘今假弄麒麟戏者,必刻画其形覆驴上,宛然异物。及去其皮,还是驴耳。’闻者甚不平,故为时所忌。”
可见杨炯在京城时,特看不惯有些官员造作夸饰,掩盖真相,说他们是“麒麟楦”。有人诘问他,估计也是真没明白意思,此兄的解释也非常诚恳,言无不尽:“你看街上那些弄假麒麟的,总是刻画头角,修饰皮毛,然后披在驴身上,大造声势,好像那是真的麒麟一样。等到撕掉那张皮,不还是驴吗?”
原来如此!骂人还可以这么拐弯,我们听来是受教了,但被骂的人自然心情相当不爽。处在这样一个不能随大流和谐共事的群体中,杨炯受排挤的命运也就不足为怪了。
哎,这也是愤青才子共同的特点吧。看不惯就要说,不说就如鲠在喉。但是,为什么没有考虑在背后悄悄说呢?
被命运拨弄着摔了一个又一个跟头的他,也学会了官场的规矩和套路。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急火火地一次又一次为女皇奉上吹嘘的文字。
如天赐般的才华,难道要消磨在这沉冗而无望的官场之上吗?他不是也曾以青苔和幽兰自喻吗?
苔之为物也贱,苔之为德也深。夫其为让也,每违燥而居湿;其为谦也,常背阳而即阴。重扃秘宇兮不以为显,幽山穷水兮不以为沉。有达人卷舒之意,君子行藏之心。
闻昔日之芳菲,恨今人之不见……虽处幽林与穷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青苔与幽兰是不会介意独处以及被冷落的日子的,就是这样的安之若素,才符合它们与世无争的高洁。而自己,一边感慨着身如兰花,一边却放不下世间的荣华。
无风而月明的长夜,当杨炯一人对月独酌,他一定也会回想起自己的青春岁月。时光残酷地把他消磨成了自己不喜欢的模样,但曾经的诗歌却记录了他所有的热血梦想。
忆当年,他还只是政府的一名图书管理员的时候,吐蕃、突厥曾多次侵扰大唐甘肃一带,唐礼部尚书裴行俭奉命出师征讨。年轻的他,虽不能从军出征,也豪情壮志,挥笔写下名篇《从军行》: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在历史记载中,杨炯的赋、骈文都很好,但最出名的,还是他的边塞诗。虽一日也未曾踏足战场,但灵魂和意识却在诗歌中快意恩仇。每一个孤清的夜晚,当他遥望明月,梦想已经在诗歌中飞向了铁马冰河的大漠。
冻水寒伤马,悲风愁杀人。
寸心明白日,千里暗黄尘。
只可惜如今岁月已老,两鬓苍然,孤灯明月,形只影单,伴着他的,只有一壶凉酒,两行清泪。也罢,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对于任何人来说,心中所想和身之所在恐怕都难以统一。而人生最大的智慧就是随顺,既然解身在盈川,也应该为当地人作一番贡献。
到最后,杨炯终于解开了多年来内心中的这个死结。和王勃一样,当他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人生的时候,也是渡劫成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