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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竹影幽幽漫深墙
纵使百般豪奢的皇宫内,入秋后也渐渐显得寂寥。邺都地处西蜀以北,四季温湿,如今在不仅是金菊初开的九月,也正是银桂盛开的九月,而已经入夜楼的阁小院间,月下的银桂更像那池中凉露,吹断冷清无声的香气。更有那“月缺霜浓细蕊乾,此花无属桂堂仙”的绝佳美誉。
陈子玉坐在摆满奏折的桌案前已经发呆了很久,这些大大小小的桌子是晚饭后刻意从皇姐陈朝露处搬来的,陈子玉开始也是饶有兴致的翻了片刻,但时间久了,手指也是不自主的敲着桌子,发出“嗒嗒”的相声,一旁的皇妹陈曦雨似乎是听得腻烦,起身便走向门外。
房屋内又是一片寂静,总管杨随本不愿打破这份陛下的酿造的宁静,但时间却不知不觉过了近一个时辰。
“陛下,这宁炽阳......”
“他会来的。”
陈子玉心里依旧是忐忑,宁炽阳如今是灵松院的首席,灵松院与皇族已经有二十余年的井水不犯河水,似乎已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自己与宁炽阳的交情也不过几日,他会违背老师的院规来皇宫赴约吗?另外,宁炽阳向来不喜欢拘束,对于自己所托之事他是否会真的上心。宁炽阳身后的诸多势力,竟然能将他一个修为极低的普通人,抬进灵松院,并成为这偌大西蜀的天之骄子,如此翻云覆雨的本事,使陈子玉更加坚定,宁炽阳这样的朋友,自己必须结交。
陈曦雨依旧在思索昨夜的问题,今日他便要与皇兄说一些更能展现他真正样貌的话,陈曦雨闭上双眼,回想着那日的场景,用六口洞天依然无法窥探到宁炽阳的灵海深处,那一阵突如其来的水花,势如奔雷,将自己击退,那是从何而来?西蜀公主就这样双手笼袖,在院间来回轻踱。忽然,天空阴云紧聚,陈曦雨似乎察觉到不安的气息。但依然没有妄下论断。
宁炽阳拉着小晚在月下匆匆赶路,原本宁炽阳希望小晚留在休憩厅中,因为这有可能是一场无法预料的鸿门宴,陈子玉终究是帝王,一些权力游戏玩的想必也十分透彻,若有事依托与自己如今首席身份,自己不答应,幕后数百刀斧手齐出,自己恐怕遭遇不测,小晚跟着自己也难逃一死;可若答应皇室的事,攀附皇族,根据师兄一再的提醒,灵松院早已不问皇族之事,自己便是触犯大忌,总之如今自己一只脚踏在漆黑的阴影下,而另一只脚踏在皎洁明媚月光之下。哪一只脚选择妥协,也将改变未来的轨迹。
宁炽阳停了下来,不觉已经滴下些许汗珠,他看着一旁一声不吭只管跟着自己不停奔跑的小晚,这小妮子一听晚上陈子玉大摆宴席,高兴地非吵着要陪着自己去。四处寻黄老头,但他仿佛人间蒸发般的失去了踪迹,问过路远师兄后,他说如今院长正在闭关,这几日都不会出门教课,于是便放心出门了。
去皇宫的路,也像奔跑时看到的月影那样,被越拉越长。陈子玉会如何对待自己,宁炽阳都已经豁然,但小晚今日必须完好无损的回到灵松院,想到这里,宁炽阳更加紧紧地拉着小晚的手。小晚似乎看出一向开朗的哥哥此时的心事重重,也是紧紧地抓住哥哥的手。
陈子玉正欲起身出门,一个熟悉的身影踏门而入,带上一肚子的怒气冲着坐在龙椅上的如今西蜀皇帝张口就是一句质问:“陛下,这是干什么?好大的阵仗啊,放着古今典籍不读,奏折不批,在这?给江湖武夫接风洗尘?还是陛下想放弃这江山,去做那乡野散人?”
放眼天下,只有一人骂过陈子玉,甚至从孩提到成为九五之尊,都挨过此人的鞭子。
“那倒甚是有趣?”陈子玉也不知说些什么,但总得把尊严收回一点。
“啪”的一声,陈子玉习惯的闭上双眼,“陈子玉!你是疯了吧,每天天不亮就不见人影,以为你在这励精图治,没想到啊,你跑去花天酒地,还去看那什么灵松武会,怎么,还想上去耍上一耍?”
“皇姐,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手疼了吧?”说罢,陈子玉起身,乖巧的扶着面前的这位年长自己四岁的皇姐到椅子处坐下。自先皇崩逝后,皇长女陈朝露便以贤德聪慧、体察民意而誉满天下,如今西蜀的稳固,离不开这名奇女子的励精图治,陈朝露也深受百姓爱戴。而陈朝露为了这西蜀江山,加上陈子玉始终不够成熟,便一直处理着这一方水土上的大小事务,即使青春将过,也未曾婚嫁。这些事,长大了的陈子玉和陈曦雨又怎会不知,如今,三人相依为命,虽然陈朝露总是对着贵为天子的陈子玉又是训诫,又是打骂。但心里对这个弟弟却是满心宠溺。陈子玉也很理解皇姐的苦楚,于是从来不曾还口,对皇姐也只有一如既往的尊敬。
陈曦雨常年在南海修行,加上平时不与人言,沉默乖巧,陈朝露与他交谈也比较少。此时,作为最小的皇妹,依旧像司空见惯般的站在门外。
酝酿了很久,陈朝露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曦雨,你,陈子玉去看比武,你是不是知道?”
“嗯。”陈曦雨轻轻地嗯了一声。
“曦雨,你修为高,去参加这个比武争个高下,皇姐不管你,但是你皇兄如今是西蜀的天子,若有个闪失,三十四位先帝,父皇,千百万将士用鲜血换来的西蜀都将付诸东流,你知道吗?”陈朝露终于双手紧握大腿,眼中噙泪。
陈曦雨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人,她走上前搂住皇姐的头,将它尽可能的往自己胸口紧靠,她帮皇姐理顺长发,虽然陈朝露每日忙于政务,但对于仪表也是相当在意。
“日后不带皇兄去便是。”
陈朝露牵着陈曦雨的手,右手轻轻拍了拍陈曦雨的手背。小时候,陈曦雨就常常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或者蜷缩在床角。那时,自己常常轻抚她的头发,因为陈曦雨似乎在害怕着什么,但又不会与人谈起,他不会哭泣,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是会失去什么吗?她不会去问任何人有关情绪和喜怒哀乐的事情,所以,作为亲姐妹,陈朝露常常对她多一些关照,也就是那时,陈子玉便养成了自由散漫的习惯,父皇走后,自己的弟弟和妹妹都像个孩子一样,他们不明白,如今失去了父皇的庇护,意味着什么。她不能嫁人,否则自己的弟弟妹妹都有可能成为权术厮杀的牺牲品,只要三人团结一心,便无坚不摧。
陈曦雨并没有这么多缜密的心思,小时候她不懂何为喜怒哀乐,直到与老师去往南海,五年里无论是洞天术的修行,还是自己的剑法,都是一日千里。另外老师常常告诉自己这诺大的人间,有真情事故,有生死别离,有贪婪自私,更多是千姿百态的冷暖。
老师说,永远坚信,这世上的善永远比恶要多出一截。宁炽阳就如同预言一样的,和自己相遇了。陈曦,雨能感受到这个与自己相同年纪的少年的那颗滚烫的善心。
陈曦雨想的入神,她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原来这不是宁炽阳的心,而是自己的心此时正在不断升温。
“公主殿下!我们来了。”宁炽阳正在挥手向自己打招呼。
原来,真的是宁炽阳。
陈曦雨面无表情的看着宁炽阳和小晚,轻身说道:“嗯。”总管杨随如同见到了救世主一样,飞快奔向景和殿。
“陛下,宁炽阳来了!”
“宁炽阳,可真让我好等啊。”陈子玉立刻起身,此时心中又是喜悦,但更多是埋怨,“快快,叫他们进来。”
“是。”杨随快步走向殿外去宣等候的兄妹二人。
“陛下的这位朋友莫非有通天的本事?竟能让陛下这般激动?”陈朝露面无表情。
“皇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这位朋友绝非等闲之辈。”陈子玉的语速也在不自觉的加快。
“哦?那本宫便要看看,这宁炽阳的三头六臂。”
宁炽阳牵着小晚,走上殿。正欲行跪拜礼,陈子玉叫住了他:“你我以兄弟相称,这些繁文缛节就不必了,快起来吧。”
宁炽阳又起身,突然另一个声音传来,锋利而又尖锐,“陛下乃九五之尊,你不过是臣民,也没拜将封侯,见到天子若不行跪拜礼,恐怕不合时宜吧。”陈朝露面色肃正,自有长公主的威严霸气。
陈子玉转头看了一眼皇姐,“皇姐,宁炽阳是我的朋友。”,但陈朝露并没有让步的意思。陈子玉很是无奈,一脸痛苦的看着宁炽阳。宁炽阳也是个识趣的人,他看出陈子玉的无可奈何,索性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拉着小晚,缓缓的跪下。
“臣宁炽阳携家妹小晚,叩见陛下,两位公主。”
“宁卿快快请起!”陈子玉恨不得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陈朝露上下打量着这个普通打扮的少年,也并未看出独到之处,但有一点。像宁炽阳这般年纪的人,进了朝堂,势必面露惊恐之色,行事说话都畏首畏尾,但他脸上却是坚定与果决,哪怕下一秒让他去死,也不会胆怯。
陈曦雨看了一眼宁炽阳,欲言又止。
“别这么拘谨,快,赐坐。”小晚轻快的跑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看着桌上的美味佳肴咽了咽口水,宁炽阳也是不忍直视,陈朝露与陈曦雨此时也掩口而笑。隔着比较近的距离,宁炽阳得以看清,坐在皇帝左侧,自己身旁的公主,虽说仪表大方,衣着也是端庄得体,但嘴上所说的话都是得理不饶人,这便让宁炽阳难以心生亲切之意。
小晚已是狼吞虎咽起来,的确相比无论是灵法的苦修又或者武法的锤炼,小晚更喜欢这味道上的高低。宁炽阳从未问过小晚是否通灵,因为他和黄老头都不希望小晚走上这条充满崎岖而且凶险的道路。
景和殿内,除了小晚“细嚼慢咽”的声音,便是诡异的宁静,陈子玉实在憋不住了,他举杯笑道:“来来来,别光顾着吃,宁卿,祝贺你过关斩将,夺得首席之位,要知道灵松院在我们西蜀,那可是独一无二,你可要好好珍惜,勤加修炼啊。哈哈。来,朕便饮下此杯,以表祝贺。”说罢,陈子玉一饮而尽,之后又将杯口示众。
原以为此举能缓和场面的紧张,但是宁炽阳,甚至陈朝露与陈曦雨都感觉到了一丝凉意,直到陈子玉将杯子放在桌上,提到嗓子眼的心弦终于放下。
宁炽阳双手捧杯,“谢陛下盛赞,臣亦饮下此杯。”宁炽阳忘了,与梅子酒不同,此杯中酒更为猛烈,喝完之后,宁炽阳也是咳嗽了几声。
陈曦雨与陈朝露姐妹两,不曾饮酒,她们同时观察着面前的这两个年龄相差不过三岁的少年,陈子玉似乎在刻意灌醉自己,而宁炽阳依然有所保留,若不加阻止,恐怕陈子玉会喝的不省人事。
“本宫看这晚宴,各位也吃的差不多了,就散了吧。”陈朝露挥手吩咐下人来收拾。宁炽阳拉着小晚起身准备离开,走了一段路,忽然一双手拉住了他。
“宁卿,朕想和你单独聊聊。可否移步?”陈子玉眼神坚定,宁炽阳心生警觉,但是也无法拒绝。
“好。臣自然乐意之至。”
二人穿过几面院墙,来到了一处庞大非常的建筑物前,规模甚至比那景和殿还要盛大几分。陈子玉双手推开门,宁炽阳回头,摸了摸小晚充满疑惑的脸颊,“小晚,哥哥有事情要办,你就在门外等着,不要乱跑,知道吗?”
小晚懂事的点了点头。宁炽阳便和陈子玉进了这座神秘的宫殿,陈子玉点燃了周围的几盏烛灯,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宫殿内,敞亮了许多,但比起景和殿的亮如白昼,还是显得昏暗。
宁炽阳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座牌位,约有上百座。
“这是一座宗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