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思篇:时之无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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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灯灭

那只泛着幽黄光芒的灯,熬过了年,到了最后还是永远熄灭了…

我与爷爷,印象里的第一次见面是我六岁那年。那时我穿着一条花花绿绿的裤子,蹦蹦跳跳窜进老宅。那时的家还是老宅,大堂正前竖着一张橱柜,橱柜把大堂分开两部分,橱柜前是大厅,摆着一张做工粗糙方桌,以及几条粗糙凳子,那种坐着使劲摇几下就会被说成败家子的板凳。橱柜后左侧是一个灶台,灶台旁则是一个烧煤球的炉子,右侧是一堆煤球。大厅两侧的墙壁上贴着财神和毛主席。左侧厢房里传来老式黑白电视的沙沙声,我探头进去,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稀疏着灰白头发的和蔼老人正坐在椅子上盯着勉强有画面的雪花屏,他察觉到有人来了,说了一声,这是谁家的小鬼,怎么跑这来了。而后落后我一会儿的爸爸赶了过来,爷爷明白了这原来是大孙子,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往后的记忆里,这个我喊爷爷的人就成了一直游离在眼前的人。

其实我管爷爷并不叫“公”或者“爷爷”,我一直都是叫“外公”。我奶奶我也称呼为“外婆”的。我一直都是跟着姑姑家的孩子叫的,也大概是小时候没有投币坐过摇一摇吧,所以称呼上的事一开始就犯了错,爷爷奶奶也不计较,我连带着堂弟妹妹就这样一直错下去了。

爸爸妈妈一直都在外辛勤劳作,带小孩的麻烦事就到了爷爷奶奶手上,除了寒暑假还能见一段时间外,其他时间睁眼看到的就是爷爷奶奶。家里一共也没几张床,所以我一直都是和爷爷堂弟挤在右侧厢房的床上。爷爷堂弟睡一头,我睡另一头,爷爷睡外侧,我和堂弟挤里侧,以免我们哥俩一个不注意翻身滚下床。

爷爷睡的那侧床头贴着墙,沿着床架柱缠了圈胶布,捆着电灯的开关。他躺的那侧床沿地下有着两铲煤灰,他总觉得喉咙不舒服,想吐痰,所以有着煤灰在地上一来方便清理,二来看着不至于很邋遢。爷爷入睡很快,但是睡眠很浅,有时候我们作业做好休息了,喊两声,外公,关灯,他就伸出一只手在床头摸着,听见啪的一声,然后整个老宅陷入一片静寂……除了我爷爷那鼻息如雷的鼾声,得益于此,我睡觉不受声音限制。

当一个人成为生活里的细水长流,那脑海里能找到些许点点滴滴,可就是很难找到完整的故事。爷爷在我的记忆里,几乎就没有故事。我能记得他在饭桌上说,五谷米勺值钱甚(方言,要珍惜粮食),然后把掉在桌上的饭粒捡起来塞嘴里。他叮嘱我,汉甚得屑,考个来斗功名(方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也能记得在夜里我唤一声,外公,污苏(方言,起夜),然后静寥的夜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啪”,昏黄的灯光就充满整个房间。我还记得和爷爷在晚上一起看《楚留香之幽灵山庄》,气氛有点诡异我有点怕,他就去拿了把斧头,跟我说,否老哈,外公来一答(方言,不用怕)。

记忆大多停留在小学,再往后因为住校聚少离多,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就记得初中开始时,他天天从家骑着他那辆二八杠,骑行半个多小时,从家到学校给我带饭食,因为我从小挑食,爷爷奶奶怕我吃不惯。后来我就让爷爷奶奶别带了,我能习惯,就不想让他们受累了。

再往后,关于爷爷的记忆就越来越少了,几乎就是回去的时候他说一声,靖,断已巴(方言,回来了),我应了声。他也不再说什么,他有些老年痴呆,常常不知道说什么,也总是点一夜的灯,开始害怕黑暗,晚上也很少睡。一般是白天才敢安然休息,夜里又是睁眼看着天花板。那只昏黄的灯就一直伴着他,从外面是乌漆麻黑到晨光熹微……

2月6号早上,我堂弟突然给我打电话,我当时还稀奇,边刷牙边听了起来,结果没成想是个噩耗,他跟我说爷爷摔倒了,磕到脑袋了,只剩一口气了,医院说准备后事吧。我一惊,脑子瞬间宕机,我从来不敢想的事情发生了。我的心情一下子很复杂,后来我妈我妹也都让我尽量回去一下吧。晚上堂弟给我发消息,就四个字,爷爷走了。沉默良久,我回不去……

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和爷爷的上一面已经过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最近一次说了些什么,我只知道他的照片灰了,他的言笑已经成为记忆了。我一贯没心没肺,我依然在工作,从白天到黑夜,好像离的远了就什么都无所谓了。和奶奶视频的时候,她略带哭音跟我说了一句,靖,那没爷爷卜。一瞬间好像被锤击了一下,我抬头望向天空,深吸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自己一贯是淡漠凉薄的,所以什么也不必说,只是那只泛着幽暗昏黄的灯,不会再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