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习惯你在我身边
紫来居。
林司尘独自坐在客房内,目光呆滞地捧着一个绣着大雁的荷包,嘴角挂着抹冷若冰霜的自嘲。这些日子,他心里像堵着一块大石,闷得透不过气来。
和谢逸卓青梅竹马,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嫁人。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意,可恨剑宗门规,宗主不能娶妻。他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也是继任宗主之位的不二人选。
出人头地,是他自入剑宗,就立下的目标。
当年的小丫头逐渐成熟,老在他眼前晃悠,令他无法无视。他承认自己对谢逸卓产生了情愫,于是暗下决心,待成为宗主,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废掉宗主不能娶妻的门规,届时再迎娶她,名正言顺。
但谢逸卓没有等他。
“大师兄。”门外师弟道,“师姊来了。”
客栈大堂。
谢逸卓的声音清脆响亮:“大家慢慢吃慢慢喝,这顿师姊请客!”十来人,围了一桌。
“师妹。”
听到身后一声熟悉的呼唤,谢逸卓正在倒酒的手陡然停住,强自平复心跳,作出轻松模样,转头笑道:“大师兄。”
这时,喝得醉醺醺的师弟刘风蹿到二人中间:“师姊你怎么不把新夫带来,让咱们认识一下啊?哎呀,你干嘛拍我头!”
拍人的师弟陈平啐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师兄师姊,别理他,他喝多了!”
坐得最近的师弟地瓜赶忙让出一个位置:“大师兄,请坐。”
“没胃口,你们吃吧。”才下楼的林司尘又转身上楼,回到房间。
谢逸卓时不时地瞅二楼那扇紧闭的门扉。陈平看在眼里,惋惜叹气:“哎,大师兄近日情绪不佳,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
闻言,谢逸卓终是没忍住,匆匆放下酒壶:“我去喊师兄下来吃饭。”
二楼客房门外,她抬起准备敲门的手又缩了回来,这时,门吱一声从内打开,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眼前。
“进来吧。”林司尘的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屋内比屋外暖和。
谢逸卓道:“师弟说你鲜少进食……”真没水平的开场白,明明有很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哦,肠胃不适罢了。”
“找大夫瞧了吗?”
“需要你关心的人,不应该是我吧?”
感受到一种刻意的冷漠,谢逸卓试探地问:“你在生我的气?”
林司尘背过身,整理因刚才坐过而褶皱的床铺,反问:“我有什么立场生气?你如今嫁入将军府,身份何等尊贵,师兄替你高兴还来不及。”
“大师兄,你知道我不是贪慕荣华之人。”提起此番遭遇,谢逸卓感到委屈,语气变了调,“奉旨成亲,我没有办法。若是有办法,我岂会嫁给一个毫无感情的陌生人!大师兄,你可知我有多难受?”
整理的动作停下,林司尘转身面对谢逸卓,语气柔和些许:“他待你如何?”
“还好。”对谢逸卓而言,赵原只是一个不甚重要的人,只配拥有漫不经心的评价。
或许是想听到“不好”的回答,林司尘微感失望:“如此,师兄祝你幸福。”不该发问!已成定局的事,他又在奢望什么呢?
谢逸卓最讨厌欲言又止打哑谜,心中之话不吐不快:“这么多年,如果你对我的心意有一点回应,事情也不会到如今的地步。”
伴随女人的责怪,林司尘脚步往旁侧移开,背对着她,拿水壶倒水。的确,他后悔了,可强大的自尊心不允许女人看到自己此时的脆弱。
凉水入咙透心,他岔开话题:“你可还记得我们一伙师兄弟的诺言,要一起出山历练,闯荡江湖。如今你背弃诺言,是不是该给众师弟一个交代?”
“别老说师弟师弟,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想。”谢逸卓面颊泛起嗔怒的晕潮。每次,他都拿师弟说事,从不说自己。
林司尘沉默。正因为一直在身边,从未想过,原来失去,这般心痛。他大大吞咽了一口茶水,让那清淡的味道顺着喉结的蠕动进入胃肠。
“洞房之夜,你跟他……”
“什么都没发生。”谢逸卓打断,“我若不愿,没人能逼我。”
不曾圆房,透露着很多信息。比如赵家并非态度强硬,比如事情尚未不可转圜。
沉默的气氛弥漫房间,压抑多年的感情终要冲破俗世藩篱,林司尘将女人拥入怀中:“师妹。”
谢逸卓推开:“师兄自重,我已是别人的妻子。”
绝望之感随“别人妻”一词滋生,林司尘险些哽咽:“是师兄错了!师兄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吗?”
卑微歉意,令二人眼眶均泛起水光。
自学成武艺,林司尘再没向任何人道过歉。那些曾经瞧不上他,欺负他,逼他认错的同龄男孩,得知他习武后,再也不敢冒犯。于是他更加上进,出人头地,令人人敬畏。
原本,他和谢逸卓朝夕相处,一切都能按预想的方向发展:他继任宗主、废掉门规、迎娶爱人。
偏偏一道乱入圣旨打破了一切!
上天总不眷顾他。
小时候这样,长大也这样,好运都落到别人头上,而他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不,现在就算再努力,他也失去完美无瑕的师妹了。
孩童时期那种无助再次袭来,令他倍感不安,手足无措。
从未见过大师兄如此模样,谢逸卓心里涩涩地疼。
对视之下,知师妹对自己未能忘情,林司尘情不自禁抱住她:“师妹,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爱你。你的心还向着我对吧?只要你想,哪怕冒天下之大不违,我也带你离开将军府。”
期待已久的表白而今听到,有些恍惚,有些痴。有这么优秀的男子不顾名声,愿意为你与天下为敌,还有什么可求的?
没能做到像方才一样把男人推开,谢逸卓静静立于他怀中,道:“大师兄,其实我与赵二郎君,有和离之约。”
“真的?”林司尘喜出望外,快速整理思绪,在她耳畔说道,“你知道师父有意将宗主之位传给我,这次历练便是考察。等历练结束,我带你回乱山,咱们成亲。”
秀眉微微颦起,谢逸卓思量着师兄的话,从他怀中脱出,提醒:“宗主不能娶妻。”
“门规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样的规矩本就不合理。”林司尘迟迟不跟谢逸卓表白,就是不想师父知道此事,而将宗主之位传给别人,毕竟师父太宠这个女徒儿。
“门规不可废。”谢逸卓双眸霎时蒙上一层冰霜。还在期待什么?这些年的若即若离,不都是因为宗主之位吗?
“门规由历代宗主所定,同样,宗主也有权修改。”林司尘双手抓住谢逸卓胳膊,将她拉至近前,“你懂我的意思吗?等我,就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别再自欺欺人了。”谢逸卓已无方才喜色,亦无悲伤,显得异常平静,“大师兄,你好好照顾自己吧,好好吃饭,不要再为我神伤。”拂开胳膊上他的手,往门的方向迈出脚步。
林司尘立在原地,一双手悬在半空。
回到楼下,谢逸卓与师弟们吃喝饮酒,听江湖客谈论江湖,用欢愉之声麻醉内心。
这一番经历被表白和期望落空,情绪可谓大起大伏。说没有执念是骗人的,可她发现,大师兄心中,宗主之位永远排在第一。
她不就是仰慕这样的他吗?努力,上进,有理想,有抱负。
她自问没资格要求他放弃名位,但若要剑宗百年门规因她而废,亦是不能。
那个时候,她尚不明白,自己对大师兄的依恋,是相伴多年的习以为常,与男女之爱,却是不同。
傍晚,谢逸卓回到将军府。
卧房门窗紧闭,黑暗一片。
她以为赵原还没有回来,拉开窗帘。刺眼光线照进来,便看到一大个人躺在榻里,被落霞一照,立马翻过身去,拿后背对着她。
“怎么不开窗呢?房间不透气,闷死了。”她边说边推开窗户,风拂面而来,吹起柔顺发丝,“你不是和朋友约会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心情不好。”
“出门的时候还春风得意呢,怎么突然心情不好了?”谢逸卓站到睡榻边缘,“跟你说话呢,好歹转过来面对我吧。”
这张榻是婚后添置的,摆放在书案旁。
赵原偷瞄一眼,更往里面挪,就是不转身。
谢逸卓皱眉:“怎么感觉你在躲我?”
“哪有?”
“那转过来。”
“不转。”
没耐心的谢逸卓一把把人拽翻过来。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暴力!”
“怎么回事?”瞧见赵原额上伤口,和脸上淤青,谢逸卓疑惑地眨了眨眼,“跟人干架了?”
“不小心摔了。”
呵,摔了?谢逸卓扯起嘴角,会意一笑。师弟们切磋损伤,她见多了,一瞧便知是被人打的,八成是单方面挨揍,不好意思说。
她也不拆穿,从柜子里翻出一小瓶药油,居高临下站着,像一个伟岸的巨人:“坐起来,我给你抹点药油。这药油是我从宗门带出来的,对……摔伤,有奇效。”
赵原依言坐起,由着谢逸卓涂药:“疼!轻点儿。”
“别动!”谢逸卓恶狠狠抓住直往后躲的赵原,“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儿小疼算什么,忍着!”
赵原闭上眼忍疼,微微仰起的脸就在谢逸卓眼皮子底下。房间安静,彼此的呼吸声清晰而有节奏。
谢逸卓感到气氛有些尴尬:“怎么不说话了?”
“丝——真的很疼!”
“真的很没出息!”
“你真的是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丝丝——”
“别丝丝丝的,当自己是蛇,吐信子么?”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丝……”
“你还是闭嘴吧。”为了摆脱这条“蛇”,她不得不轻柔许多。
“……”终于熬到涂完药,赵原睁开眼,道,“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故意卖关子:“去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