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山下蝼蚁
易满的死,没过多久,就传遍了这个小小的县城,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课堂上鼓励学生们努力学习的故事。易满选择了守护一个陌生人而死,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他的这个举动,总的来说,夸赞他的人是多的,这是一个见义勇为的事情,不可否认。他的行为也让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多了一点儿人情味,只不过我们高三,所接收到的信息比较少罢了,而高一和高二的那边,则是把这件事给利用得淋漓尽致,既要学生们心怀正义,又要学生们好好听话,毕竟书上写的那些古人舍生取义,还是比不上身边和眼前的事实来得震撼。
哪怕当时再怎么新鲜靓丽的事情、物品,也会因为时间的灰尘,而逐渐变得暗淡无光。在学校里所学的知识,让我们自以为是的觉得小学和初中是两个世界,初中和高中也是两个世界,高中和大学也是两个世界,学校和社会也是两个世界……我们所学到的就是这些,它让我们把同一个世界分成了无数个小世界,然后错误的认为我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所有的东西都在围绕着我们旋转。这些个世界之间存在着一种天然的壁垒,那个壁垒筛选着所有人的进出。我们生活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之中,使得我们的心胸也渐渐的被那些壁垒所填满,让胸怀世界的我们,连一句难听一点的话都容不下,连一点儿委屈都承受不住,所有的不如意,都像是眼睛里的沙子,恨不得当场就把它们消灭掉。
易满的死,让我浑浑噩噩了好几天,直到碰到了她所救的那个女生,吴霞。那是易满死后的第四天,那是她在这件事发生后第一天回来。中午午饭之后,我在学校超市里买水,便碰见了她。那时候的她看起来就如同进了贾府的林黛玉,几憔悴,又美丽,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两眼平静、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或许这件事也给了她心灵很大的创伤。
“你是吴霞?”我叫住了她。
她回过头,上下打量着我,也没问我是谁,只是有气无力道:“什么事?”
我深呼吸一口气,说道:“虽然很冒昧,但还是很想问问你,关于易满的事情。”
她原本略微空洞的眼神突然散发出些许光彩,呆呆地看着我,久久不语,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突然笑了起来,让我坐在长椅子。我坐下去,她也静静的坐在一旁。
吴霞的眼眶不知不觉的变得湿润了,从校服里掏出一包小纸巾,缓缓擦拭着自己的眼角,边问道:“你是他朋友吗?”
我点头说:“算是吧!”
她又问:“在学校里里除了你,还有谁是他的朋友?”
我犹豫半晌,说道:“不知道,或许有,或许已经没有了!”
吴霞说道:“我看你一直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我摇头说道:“学校这么小的地方,偶尔见面几次也很正常。找你只是想知道易满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毕竟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吴霞说道:“我跑了,他拦下那个人,让我跑了,后来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从酒吧里跑出来几个人把他给围住了,后来等我爸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的躺在了那里。”吴霞说完,把头蜷缩在双腿间,边哭边呢喃着,“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本想着去说些什么开导她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说了声谢谢之后,站起身想要离开。
吴霞突然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关于他的事儿?”
看着她的模样,让我想起了何文洁。何文洁看我的时候,是否也像现在的我在看着吴霞,这个同学确实是生病了,只不过她不知道,不承认。站在何文洁的角度,身为医生,又该如何对症下药。我说道:“生死有命,我们在他的生命中,也不过是台下的看客,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演就好,不要强行带入。”
吴霞没有理会,只是继续问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看着她的眼神,许久之后,我才淡淡说道:“好啊,不过我现在正在学习,等高考结束吧,高考结束之后,我会一一跟你说明我所了解的关于他的事儿,在这期间,你就好好学习吧,我想他也不希望因为他而再耽误一个人的学习。”
吴霞说道:“谢谢。”
我问道:“那个堵住你去路的是个什么样人?”
吴霞说道:“我爸说那个人是从我们学校毕业出去的,以前我们班的语文老师教过他,以前语文老师还和我们讲,说碰到一个学生,在县城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还说要是我们在县城里碰到小混混欺负了,就报上他的名字,会有点儿作用。”
我笑着,没有答话,跟她说了一声:“谢谢,好好学习吧,高考之后,如果你还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说完,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吴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转身回答,“卫。”
教出一个走出学校后对社会有害的学生,究竟是学校的错,还是说是学生父母的错,还是说学校教出的不良学生太多,从而对这些学校存在的不良学生已经习以为常,因此对这个问题不管不顾,然后问题就变成常态,导致现在泛滥成灾,最后谁都没责任可负,一切都是当事人自作孽;还是说,原本他们都是好的,只是出了社会,被社会上的那些不好的东西所误导,而后才变为社会的常态。那现实生活中的那些不好的东西又是从何而来,它们是原本就存在的吗,又是因为什么而产生、发展、壮大的……这些东西没人能够给我答案,还是说物欲横流的世界原本就是这个样子,按照这样的想法,一切的不合理都勉强合理了,没人会管它合法不合法,追究了法,才算犯法,不追究则不算。谁又不想身处在一个幸福满满的家庭中,谁有愿意背井离乡,谁又愿意人生不如意……人生的不同,或许就是理想和现实出现差距的时候,每个人的选择和心态的不同吧。
易满的死,让我想起了易盈,易满的妹妹,也不知道是否会因为易满而改变自己的命运。或许易满的那封遗书能够唤醒他父母的良知,让他们肯善待易盈。易满死后,是他的堂哥来把他的衣服棉被带走,只是没拿走书,一本都没拿,仿佛它们都是累赘,东西都是尽可能的少拿。到后来从易盈的口中知道,他堂哥来学校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那些东西拿回家也是烧掉。
因为易满的许多东西都没人处理,其他人也都不想处理,所以我把易满的书搬回了宿舍,把它们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他的空床上,和胡英仁剩下的几本书并在一块,摆在他们空床铺上,没人理睬。看着他们的书,就越觉得他们两个倒更像是难兄难弟,而我离他们好远,远到我不能从我的床上跳到他们的床上,尽管只有一米远的距离。可能是因为天花板只能容我低着头在床上站着吧。
整间宿舍也就只有我了,因为易满的死,所以宿舍里的其他三个人跑去了隔壁宿舍。高一的时候,班级里六十来个人,到最后只剩下现在的三十来个。十个床铺九个空,有房没人住,有书没人读。我没想到最反复无常的我,和呆在这个宿舍里的他们相比较,居然成了人生风波最平静的人。
何文洁也不再走进这个学校,她不再出现在我的世界,离别的哀愁把我弄得很压抑,压抑得连喘口气都觉得胸口好疼,整个世界都像是灰白色的石灰粉,呼出一口气都能烫伤脸颊。
在易满走后一个星期,高三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试也如期举行,而这场考试也告诉每一个高三的学生:留在学校的时间不多了,高考不远了,十字路口就快到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
收回思绪,我把元帅的画像拿下来,放进行李箱里,又从一个旮旯角落里找到一张领袖的画像,随手扔进书包里。棉被之类的东西,都被我扔进了楼下的堆满了各种垃圾的垃圾场,没错,是垃圾场,回头看了看这个空荡荡的宿舍,愁绪依旧止不住的涌上心头。
离开前,我再逛一次学校,去了呆三年教室,看着那些放在角落里才几天,就铺满灰尘的课桌,想起三年来在这里的打打闹闹;去了一个多月没有逛过学校的那些很少有人去的角落,去年的时候,我们还爬到树上去采摘果子,现在,那些果子又快熟了;去那棵已经满树都挂着青涩白果的银杏树下,想起两个月前和何文洁在这里吵闹,背单词……这些地方再逛一遍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些地方感觉很熟悉,走着走着,心空荡荡的,物是人非。
以前觉得这个校园没有什么稀奇的,甚至觉得学校很糟糕,当最后一次走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真的没有什么资格对这个学校抱有不满。它已经用自己最好的姿态迎接每一个到这里求学的人,之所以要抱怨它,只不过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平庸和蠢笨。该抱怨的应该是这个学校,如果学校也有情感的话,或许我们就是那伤透了它的心,渐渐把它变成一个麻木存在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