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给孩子的中国文学经典(第三册):明代至近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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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明中期诗文:七子与“公安派”

七子:文必秦汉,诗必盛唐

十五六世纪,正值明代正德、嘉靖年间,文坛上出现两个文学流派,由于两派前后衔接,有着类似的文学主张,又都由七人组成,因称“前七子”和“后七子”,两派统治诗坛达百年之久。

“前七子”的领袖是李梦阳(1473—1530)与何景明(1483—1521),成员有徐祯卿(1479—1511)、边贡(1476—1532)、康海(1475—1540)、王九思(1468—1551)、王廷相(1474—1544)。“后七子”的领袖是李攀龙(1514—1570)和王世贞(1526—1590),成员有谢榛(1495—1575)、宗臣(1525—1560)、梁有誉(约1521—1556)、徐中行(约1517—1578)、吴国伦(1524—1593)。

明人书何景明诗

“前七子”有个响亮的口号:“文必秦汉,诗必盛唐。”那意思是说:散文秦汉的最好,诗歌盛唐的最妙,这以后的书,看也不要看!——此刻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打的也是复古的旗号,同样开展得如火如荼!

不过东方的复古派却有点儿“食古不化”,写文作诗,只是依葫芦画瓢,一味模仿古人。他们还振振有词地辩解:写字不是讲究临摹古帖,而且临摹得越像越好吗?写文章也是这个理儿。

结果,在他们的鼓动下,文人们盲目尊古,对古人的诗文生吞活剥,不但学人家的词汇,还学人家的句法和思想感情。有人干脆剽窃、抄袭。这样的东西当然是不高明的。

不过话说回来,前后七子也并非一无是处。他们掀起声势浩大的复古运动,彻底摧垮了台阁体的一统天下,好像在一潭死水里投了一块石头,让这沉寂百年的死水起了波澜。

此外,前后七子在政治上都是些正直的人,在朝为官时,敢于跟残暴贪婪的贵族、权臣和太监们较量。李梦阳还因此两度下狱,何景明也因反对大太监刘瑾而被罢官。王世贞呢,他跟严嵩父子是死对头。

王世贞墨迹

“后七子”中有一位宗臣,他的散文写得极好,有一篇《报刘一丈书》,专门讽刺那些攀高枝儿、往上爬的人,写他们如何到权贵之家进谒,如何对看门人“甘言媚词作妇人状”,如何在马棚里忍着饥饿寒暑等待权贵接见,又如何向权贵作揖叩拜、阿谀献金……把这些无耻之徒的丑态描摹得淋漓尽致、穷形尽态。

宗臣自己是个有骨气的人。当时有个叫杨继盛的谏官上书弹劾严嵩,被严嵩杀害。宗臣公然表示对他的同情,解下袍子遮盖他的尸体,还作文哭祭他。人们都说“文如其人”,宗臣的文和人,就都带着凛然正气。

重亲情的归有光

就在前后七子垄断文坛的同时,有个“唐宋派”也挺活跃。这一派的代表人物是王慎中、唐顺之、茅坤和归有光。

王慎中、唐顺之都鼓吹向唐宋古文家学习写作,“唐宋派”的名称,也是这么来的。茅坤(1512—1601)还编选了一部《唐宋八大家文钞》,给人们当范文。——“八大家”又叫“唐宋八大家”,是指韩愈、柳宗元、欧阳修、“三苏”、王安石、曾巩这八位古文大家。而“八大家”的人选,就是茅坤定的。这部文选一出来,风行海内,连乡下孩子都知道有个“茅鹿门”。

唐宋派的主将是归有光(1507—1571),他年纪轻轻就中了举,可先后八次进京,都没能考中进士。他便在嘉定安亭江上边读书边讲学,跟他学习的弟子有好几百人,大家都尊称他“震川先生”。后来他到底中了进士,可那时已是年届六十的白发老翁了。

归有光《震川先生集》书影

归有光写文章喜欢用平和的语调讲说身边的琐事,文从字顺,亲切感人。例如那篇《项脊轩志》就是典范。项脊轩是归有光家的一间小阁子,一丈见方,只能容下一个人。归有光自幼常在里面读书。他在介绍这间不起眼儿的小书房时,连带回忆起往事,写家中的老保姆,写自己的母亲和祖母,还写故去的妻子。虽然只是描述亲人的一两句话、几个动作,却让人体会出作者对他们的深沉的爱,读了几乎让人跟作者一同落下泪来。

公安三袁,独抒性灵

不过唐宋派的势力还没法子跟复古派抗衡,这大概是唐宋派讲道学惹人反感的缘故。真正给复古派沉重打击的,是万历时期的“公安派”。

“公安派”代表人物是袁家哥儿仨:老大袁宗道(1560—1600)、老二袁宏道(1568—1610)和老三袁中道(1575—1630)。其中袁宏道成就最高。——因为袁家是湖北公安县人,这一派便叫“公安派”。

三袁反对拿古人的诗文当样板。他们说:如果秦汉人写文章总要模仿“六经”,还会锻造出秦汉文章来吗?盛唐诗人老是模拟汉魏,哪里还会有盛唐气象?时代变了,诗文自然也要变化。“各极其变,各穷其趣”,这才是可贵的呢!一味地模拟古人,那不成了三九严寒还披着夏天的纱衣一样可笑吗?

三袁还提倡“独抒性灵,不拘格套”,说是写文章要能抒发自己的性灵,不要有什么条条框框,要让文章从自己心中流出来。文章越是发于自然,便越感人。如果只是卖弄学问,故意搞得深奥古怪,那才是最浅薄的哩!

袁宏道墨迹

“公安派”不但有理论,还有实践。他们的文章大都语言平易,尽量用俗语、说白话,几乎不用典故。“宁今宁俗,不肯拾人一字”,这就是“公安派”的个性。这跟“后七子”的“无一语作汉以后,亦无一字不出汉之前”,真是针尖儿对麦芒儿!

拿袁宏道的散文《满井游记》作例子吧。满井是北京东郊的一口古井,井水四季不竭。因为离城近,这里也成了城里人早春踏青的去处。其实满井周围不过是一片田野,并没有值得观览的池馆亭台。袁宏道却抓住了春的气息和人的感受作文章,写早春天气的乍暖还寒,写早春的山和水,一切感受都是那么新鲜、和畅,仿佛连鱼儿鸟儿也都带着喜气儿似的!作者就这样,把春天的气息留在纸上,传达到读者的心头。

“公安派”的文章,给中国文学带来一股清新空气。这一派的影响,一直延续到“五四运动”以后。就是新文化运动的先锋们,也还在提倡“有性灵的文字”呢!

同“公安派”并肩战斗的,还有个“竟陵派”,它的倡导者钟惺(1574—1624)、谭元春(1586—1637),都是湖北竟陵人。他们在强调抒写性灵的同时,更去追求一种幽凄冷清的意境,作文写诗,爱用怪字、险韵。由于“曲高和寡”,这一派的发展也就有限。

“异端”文人李卓吾

谈到明代的诗文创作,不能不提李贽(1527—1602)。李贽号卓吾,是位文学家,更是思想家。一生官做得不大,后来索性辞了官,到麻城龙潭湖削发为僧,一面讲学,一面著书。他的学生里还有女弟子,这在那会儿可是新鲜事儿。

李卓吾的思想极端自由,不受传统教条的约束。他最讨厌程朱理学,对儒家大圣人孔子,也说过不敬重的话。统治者把他看成眼中钉,给他加上“异端”“妖人”的罪名,把他抓起来投进大狱。他在狱中宁死不屈,最终夺刀自刎而死。

在文学上,李卓吾主张“童心说”。什么是童心呢?童心就是赤子之心,是“绝假纯真”的一颗真心。李贽说,有了真心,才算得真人,才能写出好文章来。——三袁的性灵说,其实就是打这儿来的,汤显祖和冯梦龙,也都受到他的影响。

主张保持童心,自然就反对复古。李卓吾说:诗文何必是古代的好呢?近代的传奇、院本、杂剧、《西厢记》、《水浒传》,不都是“古今之至文”吗?那全是“童心”文字,绝不比“六经”、《论语》、《孟子》差!——他是古来第一位把戏曲、小说抬得这么高的文学家。这在当时,可是大胆的见解!

李卓吾墓坐落于北京通州燃灯塔下

李卓吾不是说说就完,他还亲自评点了《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以及《琵琶记》《幽闺记》等小说和戏曲。——所谓评点,就是在作品原文的字里行间、天头地脚,写上几句评论家的见解或感受,来帮助读者理解作品含义。

在李卓吾以后,还出现不少小说评点家,最有名的是金圣叹和脂砚斋。前者评点《水浒传》,后者评点《石头记》(《红楼梦》),都成为中国小说评点中的典范。可是回过头来,还得感谢李卓吾,因为这种中国特有的小说批评方式,正是由他倡导的呢。

李卓吾主张个性解放,对传统礼教发起挑战,从这位东方学者的思想里,我们居然也体会到一点“人文主义”的味道——跟遥远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