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巴达克思(译文名著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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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译本序(3)

【三】

《斯巴达克思》是一部具有鲜明的艺术特色的优秀作品。乔万尼奥里丰富的人生阅历,激荡的革命情怀,精湛的艺术功力,使小说富有强烈的感染力。

小说中描写的主要人物、起义过程、各次重大的战役,甚至奴隶起义军的行军路线,都跟史料的记载基本吻合。作者凭借渊博的历史知识,以广阔的画面,生动的细节,情趣洋溢地展示出古罗马奴隶社会的阶级关系、政治制度、意识形态、文学艺术、生活面貌和风俗习惯,带着读者一起走进了历史时代的现实中去,使小说具有高度的真实感。

然而,乔万尼奥里并不拘囿于历史。他根据主题思想的需要,有意识地突出或扬弃某些情节,大胆进行艺术虚构和加工,给以细致、典型的描写。例如,关于斯巴达克思之死,史书中有着不同的记载。据阿庇安在《罗马史》中说,斯巴达克思决战时是跃马横刀,奋勇杀敌,最后壮烈牺牲的。从被维苏威火山淹没的庞贝城遗址发掘出来的两幅古罗马壁画片断,证实了这一记载。但作者扬弃了这一说法,精心构思了斯巴达克思决战前用剑刺死自己心爱的骏马,激励将士决一死战的情节;接着,又用酣畅淋漓的笔墨,描写他同克拉苏浴血奋战的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这是小说中最激动人心的篇章,也是刻画这位威武神勇的巨人的画龙点睛之笔。这种精雕细镂的功力堪同米开朗琪罗[16]雕塑理想中的英雄大卫的手法媲美。

作者善于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小说通过斯巴达克思对瓦莱里娅的爱情,成功地描写了革命者在战火中的悲欢离合、人情世态,揭示了主人公丰富多姿、有血有肉的性格特征的另一个侧面。据普卢塔克记载,斯巴达克思的妻子是“他的一个同部落的妇女”,当他被贩运到罗马当奴隶的时候,“还和他在一起”,后来,“随他一起逃跑”,参加了起义。作者舍弃这一史实,虚构了斯巴达克思和瓦莱里娅相爱的情节。斯巴达克思对瓦莱里娅的爱恋,是深沉、炽热的,它渗透了主人公对生活的挚爱,对幸福的追求,燃烧着健康、纯真的火焰。然而,为了奴隶解放事业,为了斗争的需要,他经历心灵的坎坷磨难,能够痛苦而坚毅地克服存在他内心中的一切感情,甚至包括对瓦莱里娅那样强烈、真挚的爱情。斯巴达克思痛斥罗马执政官妄图用夫妻之情来打动他,诱他投降的一段情节,是极其精彩感人的。斯巴达克思决战前写给瓦莱里娅的诀别书,慷慨悲壮,荡气回肠,感人至深。这样的爱情描写,就在复杂的社会矛盾和深沉的情感冲突中抒发了主人公无比刚毅和忘我献身的高尚情操,展示了他的闪光的灵魂,既深化了作品的主题,又增添了小说的抒情色彩。

乔万尼奥里的文笔精练俊逸,挥洒自如,豪放与柔美兼备。他擅长以雄浑有力的笔墨,描绘奴隶革命战争的宏伟场面和磅礴气势,在奴隶社会阶级矛盾异常尖锐的典型环境中,表现奴隶起义的兴衰过程和起义英雄的性格特征。同时,又善于用夸张、想象、衬托等手法,细致入微地描摹人物的心理;或借感情奔放的演说,似大河一泻千里,直抒胸臆,表达主人公的远大理想。在小说中,万马奔腾、刀光剑影的鏖战画面,常常同瑰丽恬静、诗意浓郁的大自然风光穿插交织。这一切都使整部作品具有摇曳多姿、有情有理、缘情布景、情景交融的特色,使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较好地糅合在一起,既揭示历史的真实,又具有艺术的真实。

《斯巴达克思》最初在报刊以连载形式发表。作者借鉴了报章连载小说的艺术特点。全书结构严密,既精心剪裁,巧妙安排,使每一章都有引人入胜的戏剧性情节,又一环紧扣一环,迂回发展,错落有致,一气呵成地把故事推向高峰。这种复杂曲折而又层次分明的宏伟构思,为揭示人物和主题提供了艺术的广度和深度。

乔万尼奥里是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他的政治立场、思想观念不能不在《斯巴达克思》中打下印记,使作品存在一定的局限。

小说的局限性比较明显地表现在对瓦莱里娅和对贵族妓女埃夫提比达这两个人物的描写上。

瓦莱里娅出身望门贵族,后来做了独裁者苏拉的妻子。她所隶属的奴隶主统治集团,同斯巴达克思代表的奴隶阶级,是处于根本对立状态的敌对阶级。但就其地位而言,瓦莱里娅实际上是个花瓶夫人,她在思想感情、生活上对自己的处境是不满的;她对斯巴达克思及其妹妹米尔察的遭遇也满怀同情。因此,瓦莱里娅又区别于苏拉和其他奴隶主贵族。在革命的风暴猛烈冲击着反动的奴隶主统治,“在斗争改变常态而突然以汹涌的阵势向前推进的时候,敌人的营垒是会发生破裂的”[17]。瓦莱里娅就是在这种特定的历史环境中,和一些人从统治者的营垒分化出来,卷入革命的队伍。

然而,如果说作者通过重大的社会矛盾和冲突,紧紧抓住能表现人物内心感情的细节,成功地刻画了斯巴达克思这一典型人物丰富、生动的性格特征,使之具有鲜明的面貌,那么,对于作为斯巴达克思的衬托而出现的瓦莱里娅的描写则嫌肤浅。小说没有深刻地写出瓦莱里娅性格特征的演变和发展过程。读者只看到瓦莱里娅在竞技场上对斯巴达克思一见倾心,不可抑制的感情波涛迅即导致她反叛本阶级,由一个曾因个人品性在罗马“闹得满城风雨”的贵族妇女,一下子成为对斯巴达克思怀有最纯洁、最深挚的爱情,坚定地支持奴隶革命的高尚女性。爱情在这里成为能够克服一切矛盾,使人归真反璞的一种神奇的力量。

作者还借米尔察的谈话说,只要罗马贵妇人都效法瓦莱里娅,“奴隶制早就被罗马人定出法律来废除了”。进而夸大了爱情对革命成败的作用,宣扬了抽象的人性论。

至于说埃夫提比达这个人物,不能不说是作者观念的产物,缺少现实的血肉。这个“秉性邪恶、忌妒、奸诈而又爱慕虚荣”的贵族名妓,为了获得斯巴达克思的爱情,竟抛弃长期沉浸于其中的荒淫糜烂的生活,娇柔的身躯披上青铜铠甲,投奔起义军;而一旦不能如愿以偿,又立即充当卑鄙无耻的内奸。她对斯巴达克思由热烈的追求,到疯狂的仇恨,直至血腥的报复,仿佛是导致革命队伍分裂和起义失败的决定性因素。个人的情欲在这里掩盖了起义队伍内部纲领上的分歧和奴隶革命失败的社会历史原因,成为主宰人的一切行为和左右历史事件进程的魔力。这样的描写显然违背了历史发展的规律,削弱了作品的思想价值。

小说还美化了资产阶级革命的原则。在十九世纪欧洲资产阶级革命和意大利民族复兴运动中,资产阶级提出的“自由”、“平等”、“人权”等口号,无疑符合当时社会发展的历史趋势和人民的利益,具有反封建的历史的进步作用。但是,资产阶级从来不曾打算真正实现“人与人之间一律平等”和普遍的“和平、幸福、正义”的原则,而是用这些漂亮的口号把自己打扮成人民的“救世主”,用新的资本主义的剥削制度,取代旧的封建主义的剥削制度,用资产阶级专政取代地主阶级专政。小说热烈赞颂资产阶级提出的“自由、平等、正义”等口号,把它说成是“无可争辩和不可推翻的原则”,当作人类理想社会的蓝图,这就掩盖了资产阶级革命的阶级实质和资产阶级的阶级私利,反映了作者阶级的和时代的局限性。

意大利共产党创始人葛兰西,在法西斯牢狱中曾写了一篇评论《斯巴达克思》的文章。他赞扬《斯巴达克思》的人民性,指出它是当时风行国外的为数极少的意大利小说之一。今天,我们重读《斯巴达克思》这部优秀的历史小说,不只对我们了解古代奴隶社会,感受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政治气息,有所裨益;而且,对于我们正确认识十九世纪西欧的进步文学,批判地予以继承和借鉴,也是很有意义的。

吕同六

注释:

[1]阿·巴切利:《拉法埃洛·乔万尼奥里》,《新文集》1938年第8期,第79页。

[2]参阅《拉法埃洛·乔万尼奥里生平与创作自述》,威尼斯,1878年。

[3]《列宁选集》,第4卷,第34页。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159页。

[5]汉尼拔(前248—前183),迦太基统帅。

[6]福斯柯:《作家与思想》,都灵,1956年,第283页。

[7]卢索:《作家论》,米兰,1958年,第49页。

[8]德·桑克蒂斯:《批评文集》,巴里,1963年,第3卷,第286页。

[9]《列宁选集》,第4卷,第50页。

[10]斯大林:《列宁主义问题》,1973年,第650页。

[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159页。

[12]亚历山德罗·曼佐尼(1785—1873),意大利作家、诗人、剧作家。他的诗歌、历史剧《卡马尼奥拉伯爵》、《阿德尔齐》,历史小说《约婚夫妇》,表达了早期民族复兴运动的要求。

[13]朱利奥·卡尔卡诺(1812—1882),曾参加1848年革命,除悲剧《斯巴达克思》外,主要写作反映农民贫困生活的“乡村小说”。

[14]伊波利托·涅沃(1831—1861),意大利作家,代表作是描写意大利民族解放斗争的历史小说《一个意大利人的自白》。

[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605、604页。

[16]米开朗琪罗(1475—1564),意大利文艺复兴盛期雕塑家、画家、建筑师、诗人。

[17]《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