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少年·生死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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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门户大开

一、他觉得这支队伍非同寻常

任大东是在午饭时候听到红军进城的消息的,那时他正和大姨太说着过年的事。无论富家还是穷人这时候都在谈论着这个话题。富家有富家的想法。要过年了,一年里的诸多事情都得细细想想,总结一番;来年的诸事也得掂量掂量;一年间的来往账目得细细核算。这都是事,在大户人家,这事儿很重要。

任大东是遵义商会的会长,思忖自家的事是天经地义,顾及大家的事也是理所当然。商会的事情让他脑壳重,就是一场新春的联欢聚会,也让他费尽心思。头绪繁杂呀,乱世让这些顺理成章的事也变得疙疙瘩瘩。半个月前,何九等几个副会长就闻风而逃了。副会长不在,他没法安排那些事。安排了,说不定还得罪人。重要的是,何九他们的出逃影响了他,让他也动过那念头。他们说得很严重。他们说红军对富豪绝不留情,他们如狼似虎,他们凶神恶煞,他们毁祠掘坟……红军如果真这样,那他任家就完了。任家在遵义是个大户。任家几代人的心血呀,总不能在他手上灰飞烟灭。他记得何九他们那晚就是这么说的。何九说:“命是青山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何九说:“财宝细软和命得保住,你说是吧?”

“屋宇田地能搬得动?由了它去,守着干什么?”他说。

“‘赤匪’搬得走?他们搬得走?”他说。

他觉得何九的话有道理,却挪不动脚。他想,至于吗?如此‘匪患’,国家能视而不管?这么大一座遵义城,说攻占就攻占了?那还了得?那些军队是吃干饭的?

任大东没把何九的话当回事。再说,真当回事又怎样?他是商会会长,别人走他不能走。他一走牵动一大片。很多商户都看着他,他一动非同小可,说不定一条街就瘫了。

他去会过黔军侯之玺旅长。侯之玺旅长说:“过虑了过虑了,穷寇已经日薄西山,不日将清剿殆尽……你没看报?”

任会长点了点头。

侯之玺旅长说:“那就是了,你不必多虑。湘江一战,‘赤匪’已大伤元气,只是些残兵败将,何以奈何得了我雄师百万?遵义是黔西重镇,有九个团守关,城池如铜墙铁壁,红军做梦也攻不进来。”

任会长点了点头。

“再说长官们也有家产屋宇在这。柏辉章柏师长的公馆没你任大东的好?他家的财产没你的多?人家都不怕,你怕个什么?”

任会长觉得有道理,再一次点了点头。

侯旅长说的那座公馆,后来成了一个重要的地方。几十年后,人们纷纷来那里参观瞻仰,从四面八方来,络绎不绝。

就在任大东和侯之玺会面后的第十天,在那座公馆里召开过红军的一个重要会议,那次会议决定了红军的命运,也决定了中国的命运。

任大东不能不点头呀。柏辉章柏师长可是黔军的风云人物,在这一带呼风得风唤雨得雨。再说侯之玺旅长说得那么自信,任会长能不点头?

任会长吃了一颗定心丸,一心一意忙他手头的事情了。城里的大小商户见他们会长神情自若,自然就没把不断传来的关于红军的消息当回事。那些消息也像风中的旧旗幡一样,被风弄得来来去去,一会一个模样。一会说红军过了乌江,一会说红军往北到了某地,一会又说往贵阳去了。大家都被搞糊涂了。但风声归风声,任大东心不慌意不乱。就算红军真的兵临城下又能怎么样?遵义城高水深、军队兵强马壮怕个什么?任会长忙他的事情。腊月初十,他还找了几个朋友喝酒,商议商会的事。热烫的水酒很好喝,他就多喝了些,结果午睡就睡过了头,起得晚了。他在恍惚中听见了屋外的嚣响,像是谁家在放爆竹。这些日子总是爆竹不断。但他还是起了床。时间不早了耶,我还有些杂事要办的呀。他想。

他开了门。咦!他不由抽了口气“咦”了一声。

一支队伍在街上悄然行进。任大东揉了一下眼又揉了一下眼。他看账房先生,账房先生也是愕然的一张脸。

“呀!”账房先生“呀”了一声。

“你不知道?!”任大东对账房先生说。

“知道什么?!”

“这些兵……”

“不知道。谁知道?”

“不是说铜墙铁壁……”

“什么?”

任大东摇了摇头。他理解账房先生的疑惑。账房先生又没听黔军那个侯旅长的话,他当然疑惑。任大东往街子上看,一个士兵在那贴着什么。他想,布告哩,我看看去。

任大东看了那些墨迹未干的文字,他在那莫名地晃了晃脑壳。远处,账房先生愕然地看着这边。

“是红军写给士兵们的通告。”

账房先生说:“写的什么?”

“有八条哩。”

“哦?”

“不乱屙屎尿!”他记住了最后一条。

“屙屎?”账房先生笑了起来,“屎尿的事他们也管?”

任大东没有笑。他想,俗话说,管天管地,还管人屙屎放屁?这让他比先前突然听到红军神兵天降还惊奇。就那会他觉得这支队伍非同寻常。他想,他得好好想想。他关了门想了一会。那时他想,我倒要看看了!我不信,鬼才信。横竖是虎狼嘴边的肉了,不如索性反其道而行之。他就做出了那个异乎寻常的决定。

他对账房先生说:“叫伙计们把门都打开!”

“什么?”

“你照我说的做就是,把所有的门都打开。”

“哦哦?”

“你打开门就是!”

伙计真照掌柜吩咐的那么做了。

任大东想,诸门大开,我很快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情了。他点着一筒烟。他的烟筒很特殊,是上百年的传家宝。烟筒看上去是铜铸的,其实是用一个奇形怪状的树根雕刻而成的。那时候任家先祖还是一个放排的排工,家里上无片瓦下无寸地。那天,先祖在水上救了一个汉子,那是个受了伤的劫匪。人虽然救上来,却伤重不治。任家先祖等人来取那袋财物,却经年不见人来。那些就成了任家发家的本钱。他们说,那只烟筒给任家带来财运。那只烟筒就在任家数代人间一直传下来,成了一种规矩。

他吞云吐雾。他穿过烟雾死盯着大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