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织宋
陈老娘见人齐了,才招呼织娘吃,织娘得了套木制餐具,奶奶说是二叔给她的,她扶着碗,自己用勺子,在碗里吃得香甜。
何氏心都看软了,陈跛子把一个剥好的鸡蛋递到她手边,何氏接了,心不在焉咬了一口,神色怔住,她终于再次看向陈老娘。
陈老娘淡淡道句:“老二媳妇,吃饭就吃饭,别学老二那哭哭啼啼的模样。”
何氏望着手里的鸡蛋,又望着陈老娘,她也有许多年没吃过娘做的茶叶蛋,这鸡蛋的滋味一进口,她就知道是陈老娘亲自做的,陈跛子做的不是这味道。
她自己做的更不是这个味道,离家后,她还是年年做,却年年做不出一样的味道。
想不到,她还有机会吃到。
何氏珍惜的将嘴里的鸡蛋嚼碎咽下,茶叶蛋本就是越嚼越香,此时再喝上一口热乎乎的杂粮粥,身体心里都一起暖和起来。
陈跛子给何氏剥了,给陈老娘和织娘也剥了,唯独陈年麦。陈年麦愤愤地想,他又不是不会剥,谁稀罕,然后愤愤剥了一个一口塞嘴里大嚼。
祖母是个老祸害,做的鸡蛋还真不赖,香喷喷的。
织娘站起身,从盘子里掏个鸡蛋,小手稳稳握住,认认真真剥干净,递给陈年麦:“哥哥,你吃。”
织娘还记得,昨天是陈年麦给她收拾新家,今天又给她打水洗脸,大家都有人剥鸡蛋,陈年麦也要有人剥鸡蛋。
陈年麦险些泪目:“好妹妹,从今天起你是我亲妹妹。”
陈老娘翻个白眼,一家仨泪包:“本来就是你亲妹妹。织娘先头爹不是个东西,左右这年月不是个东西的爹不稀罕,好爹才罕见。织娘跟咱们姓,陈织娘,没什么外不外孙,她就是我亲孙女,织娘是小名,我还要给她另取个响当当的大名。来织娘,认认人,这是你二叔,这是你二婶,这呢,你二哥。”
陈老娘中气足嗓门大,走动到窗边的秦香莲听得噗呲一笑,连忙推开窗来看,一家三个老二,聚齐了。
秦香莲现在养得好了些,产后本应稍微走动走动的,防止血栓也促进恢复,她不好一直躺着。
听到陈老娘要给织娘取个响当当的大名,秦香莲倒灵光一闪,她也很喜欢织娘这个孩子,安静乖巧,同时也有些心疼她的瑟缩,定是吃了大苦的。
秦香莲看了眼屋里的两个婴儿,便只微微扬声冲着厅堂那边道:“祖母,我也跟着我爹略识得几个字,祖母若是信得过我,便由我来给织娘取个响当当的名,祖母以为如何?”
陈老娘就喜欢爽快人,但也没应承得那样快:“你先说来听听。”
一家人已吃完,都随着陈老娘走到窗下的小石桌边坐下,听秦香莲讲。
秦香莲也不卖关子:“姓陈名锦小字织宋,如何?锦是精美珍贵的丝织品,她生在织布机前头,用锦做名字不算辱没她。她年纪小小,小姑就和离带走她,想必多半是她爹瞧不中女儿,而小姑更瞧不中她爹。如此年月,小门小户的女儿织布绣花也能养活全家,故重生女而不重生男,只她这个爹糊涂不配做人。毕竟这天下都是女儿生育来的,我们宋朝女儿,便是织宋。”
女儿金玉锦绣,织就繁华大宋。
陈老娘听到此,猛猛拍了下桌,刚要开口应下,就听秦香莲问:“织娘,这名字你可喜欢?”
织娘一双眼亮亮的:“喜欢,奶奶,我要叫陈锦,要叫织宋。”
她虽然年纪小,听不懂秦香莲全部的话,但是姐姐话里的语气就和其余大人不一样,其余大人对着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态度,好像是在把她当大人,姐姐是好人,姐姐取的名字也肯定好。
陈老娘也是头一次听见孙女说她要什么,她更是点头:“好,我们家织娘——”
秦香莲纠正道:“我们家织宋,从此就叫陈锦啦。”
虽然一般女儿大都及笄才会取小字,但织娘这个情况显然不一般。
陈跛子问:“小妹的情况真如大郎媳妇猜测的那般,她前头那个,看不中这么好的织宋?”
提起那畜牲,陈老娘怒火中烧:“结亲时,本想着是读过书的,懂事知理,你小妹嫁过去不会太难过,谁晓得是个糊涂蛋。你小妹怀孕还得整日给那家死人织布,不然织宋怎么会生在织机前。若只是糊涂便罢了,还坏得冒黑水,一看你小妹生的是女儿,那黑心肝烂肚肠的畜牲立刻纳妾进门,妾的儿子都两岁了,我看你爹死的早,也怪畜牲气的,千挑万选找了个畜牲女婿。”
秦香莲闻言倒是感慨颇多,负心多是读书人,也不知道陈老娘能不能活到她去找陈世美那天,到那时,她又是否会站在她这一边。
陈跛子义愤填膺:“我定要上门替小妹讨个公道。”
陈老娘冷笑一声:“用不着你,你大哥早把那畜牲打个半死报官,原想有这个名声,他们村都别想再娶到好媳妇。谁知道那道德沦丧的畜牲做得更绝,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恶事,数罪并罚之下定是会流放,他怕得要死,趁府衙还没人来拿他,当即发狂想要在院里把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儿子当贼杀死了,又称那妾不过是买的下人。所作所为,禽兽不如。你大哥心善,抢了那小兔崽子就走,可惜老娘不在,我在让他爱杀就杀死,犯下死罪,那畜牲就死定了。”
陈跛子想说其实娘你也就嘴上厉害其实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杀人的,却只追问:“后来呢?”
陈老娘道:“后来你大哥直接把人压到官府,事情闹得太大,又那么多人证,当即判斩立决,死得干干净净。至于那禽兽的爹娘妾,仨个排队去流放,估摸着早死在外头了,就是活着回来,他们族里也再容不下这一家子。”
秦香莲早在陈老娘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的时候反应过来,让陈年麦去捂着织宋的耳朵,不好要她年纪小小听这种污糟事。
陈老娘看了眼织宋:“不必捂她耳朵,这世上险恶的事情多了去了,我们能捂她一辈子么,要自己立起来。”
秦香莲低头冲织宋伸出手,轻捏了下她瘦巴巴的脸:“捂多久算多久吧,外头无论是狂风骤雨还是和风细雨,都等长大了再淋。”
不用过早的把孩子暴露在世间险恶里,因为童年太短未来太长,他们终将要面对重重困难。
我们织宋啊。
也已经很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