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荆棘旨
辰时三刻,沈府祠堂。
沈知意跪在蒲团上,青砖的寒气渗进骨髓,却抵不过胸口翻涌的恨意。
——裴琰。
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箭,扎在心头,疼得她指尖发颤。
“意儿。“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沙哑如枯叶摩挲,“现在绞发做姑子,还来得及。“
她猛地攥紧圣旨金轴,尖锐的棱角刺进掌心。
……凭什么?
凭什么兄长尸骨未寒,她却要嫁给太子的走狗?
凭什么父亲宁可让她落发为尼,也不敢反抗?
烛火“噼啪“炸响,她抬头望向灵牌。
“沈明昭“三个字在长明灯下泛着冷光,恍惚间又看见兄长出征前含笑揉她发顶的模样。
“父亲。“她转身,铜印重重拍在案上,“您可认得这个?“
檀木念珠的脆响戛然而止。
铜印断裂处,“监军御史“四字如刀,剐得她眼眶生疼。
这是兄长的遗物,却从裴琰手中递来。
那个在宫宴上救她,又亲手将她推入火坑的男人。
老将军的呼吸骤然粗重。
“啪!“
念珠崩断,十八颗檀木珠滚落满地。
其中一颗裂开,露出里面发黄的纸角。
沈知意弯腰去捡,却在触碰的瞬间被父亲攥住手腕。
“别碰!“老将军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那是...罪孽。“
兵部衙门,西厢廊下。
裴琰倚着朱漆廊柱,匕首尖端轻轻刮过左手小指。
……疼吗?
当然疼。
但他早已学会把疼痛碾碎,咽下,化作唇边一抹温润的笑。
就像现在,刀尖削开皮肉,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裴大人好雅兴。“
玄铁面具折射的阳光刺进眼底。
谢无咎的声音带着戏谑,像毒蛇吐信。
裴琰抬眸,笑意不达眼底:“谢阁主亲自来讨谢礼?“
“非也。“玄铁面具忽然贴近,冷铁气息混着血腥味,“太子让我问问...“
——又是太子。
胸腔里涌起熟悉的窒息感。
十年了,他像条狗一样跪在仇人脚下,就为等一个机会。
而现在,沈知意成了计划里最大的变数。
传旨太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裴琰垂眸,将那片染血的指甲藏入袖中暗袋。
——再忍忍。
他对自己说。
沈府闺阁,未时正。
“哗啦——“
嫁衣被狠狠掷在地上,金线凤凰勾破纱帐,像极了昨夜烧焦的帷幔。
沈知意盯着铜镜,颈间红痕未消——那是裴琰用红绳勒出的警告。
——他竟敢!
指尖抚过那道红痕,火辣辣的疼。
昨夜枯井中,男人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语气轻柔得像情人低语,说出的却是最残忍的威胁。
“小姐...“丫鬟捧着锦盒战战兢兢,“裴...裴大人送来的。“
盒中金镶玉步摇华光流转,凤凰衔的东珠足有龙眼大。
——虚伪!
她冷笑,一把折断簪身。
却在看清簪管内薄纸上的字迹时,浑身血液凝固。
陆沉。
兄长最信任的副将,三个月前“战死“的镇北军参将。
他的名字赫然列在军械案死者名录上,旁边朱砂批注:“知情者,诛。“
窗外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鹧鸪声。
她推开雕花窗,寒风裹着梅香扑面而来。
裴琰立在墙外梅树下,月白襕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持《贞观政要》批注。
书页翻动间,某个被朱砂圈起的“弩“字刺目如血。
四目相对的刹那,沈知意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可能是仇人的男人,会一次次给她送来线索?
为什么他眼底的情绪,复杂得让她心慌?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东宫侍卫的玄铁靴底踏过青石小径。
裴琰眸光一暗,转身消失在梅林深处。
裴府书房,亥时末。
沈知意屏息推开紫檀木门。
案头羊角灯未熄,昏黄的光映出镇纸下压着的药方:
“六月雪二钱,龙脑香一钱...解春风度之毒。“
她指尖发颤。
这方子与兄长当年所中奇毒的解药,只差一味!
“找这个?“
温热的呼吸突然拂过耳后。
裴琰的腕间红绳不知何时已缠上她咽喉,轻轻一扯,便在雪肤上勒出妖冶红痕。
“沈姑娘。“他低笑,另一只手抚上她腰间错金匕首,“偷看夫婿隐私,可不是淑女所为。“
寒光乍现!
匕首划破他衣襟的刹那,沈知意呼吸一滞——
那道横贯胸口的旧伤上,竟用靛青刺着兄长最爱的《从军行》。
“烽火照西京...“她无意识念出诗句,突然被攥住手腕。
裴琰眼底暗潮汹涌,沾血的指尖按上她唇瓣:“下面那句,该洞房花烛夜再念。“
掌心相贴处,他的心跳又快又重,烫得她指尖发麻。
——他在紧张。
这个认知让沈知意心头莫名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