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回首三年前
铁皮柜的铁锈味混着氯仿的淡淡甜腥钻进鼻腔时,小智的指尖在二手iPhone 8屏幕上悬停了整整三分钟。相亲网站注册页的「职业栏」像个黑洞,吸走了他掌纹里的所有温度。删除键磨得发亮,「化工厂操作工」五个字被抹掉七次,最后一次输入「行政办公」时,屏幕蓝光在他瞳孔里碎成细小的玻璃渣——那是他用三年夜班补贴换来的智能机,锁屏壁纸是上个月刚拍的存款单照片:账户余额127,652元,备注「娶媳妇专用」,数字边角还带着银行柜台打印机的墨渍。
裤兜里的老年机突然震动,是同车间的老张发来的消息:「今晚储罐区值班,记得带防爆服内衬,前几天下雨潮气大。」他迅速按掉弹窗,目光扫过手机壳内侧——那里贴着最新的存款单复印件,数字岿然不动,像块烧红的烙铁。工装裤口袋里的工资条窸窣作响,3860元的到账金额,让他计算着这个月能往存款里再添多少——如果拒绝所有聚餐、每天只吃食堂的10元套餐,周末加三个夜班,或许能存下3500元。
五年前刚进化工厂时,他跟着师傅在储罐区卖命,就给自己定下规矩:每月雷打不动存3000元,雷打不动买二手手机,雷打不动对父母说「厂里效益好」。老家的砖瓦房翻修过两次,父母总说「等你娶了媳妇,把新房收拾得亮堂些」,而他的存款单,就是他对「亮堂日子」的全部想象。直到三个月前,老张拍着他肩膀笑:「你小子存了五年的老婆本,够在县城付首付了吧?可别让姑娘看见你工作服上的氯仿印子,还以为你是挖煤的。」
「这样更体面些。」他对着铁皮柜门上的倒影自嘲,倒影里工装领口磨出毛边,喉结处还沾着没洗干净的化工污渍。头像照片是上周在监控室拍的,他刻意截掉了身后跳动的压力表,只留下半张堆满假笑的脸,背景P成了泛着暖光的复印室——尽管他清楚,真正的行政办公室不会有设备轰鸣的背景音,也不会在凌晨三点还亮着应急灯。但为了让资料看起来「体面」,他甚至花钱买了会员,将相册里的化工厂照片全部替换成商场、咖啡馆的摆拍,只有那张存款单壁纸,还倔强地证明着他对「正常生活」的渴望。
资料页翻到「兴趣爱好」,他顿了顿,输入「研究美食攻略」。其实手机里装满了外卖软件,每个APP的收藏夹都按满减力度分类,他能精准算出哪家店的满300减120最适合叠加会员红包,却从来没给自己点过超过20元的套餐。铁皮柜最下层的橘子是自己买的,表皮鲜亮,那是他这个月唯一的「奢侈消费」,而相册里「精致晚餐」的照片,不过是把食堂的炒面摆进瓷盘,用滤镜掩盖油星。
点击注册键的瞬间,车间的警报器突然试音,尖锐的声响撞在铁皮柜上,惊得他手忙脚乱关掉弹窗。凌晨两点的化工厂像头沉睡的钢铁巨兽,储罐区的探照灯扫过操作间的窗玻璃,在登记表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像极了商场里那些他从未敢走进的奢侈品店霓虹。他摸了摸手机壳里的存款单复印件,突然想起老张的另一句话:「现在的姑娘啊,都爱看朋友圈里的下午茶,谁在乎你在储罐区扛了多少桶氯仿?」当时他还反驳:「总有姑娘看重实在的。」但此刻看着「行政办公」四个字,他第一次怀疑,自己藏在工装下的真实人生,是否真的能换来一句「我愿意」。
玉婷褪下刚做的碎钻美甲时,时针正划过十二点零七分。香奈儿邂逅香水的尾调在卧室里漂浮,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出她刚修过的眉形——今天下午在丝芙兰,柜姐说「这款野生眉最显无辜」。朋友圈刚发完新做的美甲自拍,点赞数还在缓慢攀升,她突然觉得指尖发痒,随手在相亲软件里敲下:「突然想吃火锅了。」
对话框里弹出对方输入中提示,三秒后跳出一行字:「重庆九宫格还是老北京铜锅?我知道一家凌晨三点还送外卖的店,牛油锅底用的是手工炒料,毛肚和黄喉都是现杀现切,记得备注多加一份香菜。」她挑了挑眉,这个点还醒着,还能精准说出火锅食材的新鲜度,甚至注意到她喜欢香菜——上周发朋友圈说「香菜是火锅灵魂」时,这条评论被淹没在500多个点赞里,没想到有人默默记住了。
头像里的男人穿着白衬衫,背景是整洁的复印室,职业栏写着「行政办公」,资料页的兴趣爱好是「美食攻略与旅行」。相册里有几张模糊的聚餐照,火锅汤底红得诱人,配文写着「发现一家宝藏火锅店」。其实那是他在储罐区值班室,用食堂的麻辣香锅汤料P成的火锅,配菜是速冻丸子和廉价肉片,但滤镜足够逼真。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香菜?」她打下这句话,顺便点开他的资料卡,发现「收入情况」栏写着「8000-10000元」——那是他参照县城白领的平均工资写的,而真实的数字,藏在工资条的「高危补贴」栏里,带着化学品的刺鼻味道。
小智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绿色气泡,掌心沁出的汗渍在存款单壁纸上晕开细小的光斑。他不知道,此刻玉婷正在朋友圈转发那条火锅推荐,配文「终于遇到懂生活的人」,定位显示在市中心的高级公寓,而他的定位,永远停留在化工路18号的铁皮柜前,像个被GPS遗忘的坐标。
注册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储罐区的探照灯刚好扫过他的侧脸,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那影子看起来像个人,又像个正在充气的气球,带着存款单上的数字、相亲资料的谎言、以及对「亮堂日子」的渴望,在凌晨的化工废气里,慢慢膨胀成他想象中的、关于「行政办公」的体面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