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三封情书——永恒的爱人
贝多芬逝世之后,人们不但在其私人文件中发现了遗书,还发现了三封没有寄出的情书,没有收信者姓名,有日期但没有年份(日期分别是7月6日早晨,7月6日傍晚,7月7日早晨)。第一封情书以下面的句子开头:
我的天使,我的一切,我的我。
“我的我”是非常令人震惊的爱情表白,是我们在任何其他情书中都找不到的。从贝多芬对爱情的态度及其人品来看,这并非夸张的词句,而是贝多芬的真实感受。罗曼·罗兰如此描述贝多芬:
韦格勒说,他从没见过贝多芬不抱着一股剧烈的热情。这些爱情似乎永远是非常纯洁的。热情与欢娱之间毫无连带关系。现代的人们把这两者混为一谈,实在是他们全不知道何谓热情,也不知道热情之如何难得。贝多芬的心灵里多少有些清教徒气息;粗野的谈吐与思想,他是厌恶的;他对于爱情的神圣抱着毫无假借的观念。据说他不能原谅莫扎特,因为他不惜屈辱自己的天才去写《唐·璜》。[21]他的密友申德勒确言“他一生保着童贞,从未有何缺德需要忏悔”。这样的一个人是生来受爱情的欺骗,做爱情的牺牲品的。他的确如此。他不断地钟情,如醉如狂般颠倒,他不断地梦想着幸福,然而立刻幻灭,随后是悲苦的煎熬。[22]
贝多芬始终坚持爱的理想,这是不容置疑的。这种理想绝非一般人想象的艺术家对女性的追逐,而是希望和某个女性完全合一的梦想。贝多芬的爱情之路之所以不顺利,除了财产和地位等外在因素,他难以找到有相似理想的女性,不轻易对女人做出承诺,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正如格里帕策在贝多芬的悼词中所说:“他孑然一身,是因为他找不到另一个自己。”[23]
在第一封信中,贝多芬写道:“爱理所当然地要求一切。”爱不是三心二意,不是若即若离,不是感情游戏,更不是相互利用,而是完全的相互归属,相互献身。贝多芬在信中安慰恋人不要哀愁,因为很快就能见面,最后写道:“我心中有许多要告诉你的东西——啊!——有时我感到语言根本就无能为力——高兴起来吧——永远做我真正、唯一的珍宝,我的一切,正如我是你的一切。其他应有之物神必然会赐予我们。”爱要求一切,同时又要求非常之少;除了所爱之人,爱并不要求别的东西;其他东西都是恩赐,唯有爱自满自足。但这样解释还是有点抽象。在爱的理想面前,语言为自己的苍白而羞愧难当——还是让音乐说话吧!
在第二封信中,贝多芬写道:“不论你多么爱我,我对你的爱更多——但不要在我的面前隐藏你自己——晚安——我已经洗过澡,要去睡了——唉,上帝啊!我们相隔这样近!又这样远!我们的爱不正如空中楼阁——如同天国的苍穹那样坚固吗?”贝多芬觉得自己坚持的爱的理想是恋人无法同样达到的——但愿她只是把爱深藏心间而没有完全表露出来!即使你爱我不够深,我的爱也不会因此而减少——这就是男人的品格。贝多芬是纯粹的男人,意志坚定,始终如一。当他的音乐让听众泪流满面时,他却大笑起来:“这些傻瓜!……他们不是艺术家。艺术家是用火制成的,他们是不哭泣的。”贝多芬的感情极其深厚,有时甚至非常温柔,但从不软弱。他平生最厌恶女性化的男人。“男人必须在所有事情上都坚强和勇敢。”[24]然而,猛狮虽然吸引女人,有时也会吓跑女人,除非她们有足够宽大的心胸和强大的精神。
在第三封信的开头,贝多芬把对方称为“我的永恒的爱人”。贝多芬写道:“我时喜时悲,等待命运的消息,不知它是否会垂青我们。我要么和你生活在一起,要么根本无法生活下去。”爱是一种神秘的命运,因为爱涉及太极如何通过男女的缘分展开历史的进程,隐藏了深不可测的玄机。[25]虽然如此,我们唯有相信爱,才能成就爱。不论结果如何,爱都要求永恒,这是爱从太极而来的本质决定的。在信的落款处,贝多芬在自己名字前面加上了这样的修饰语:“永远是你的,永远是我的,永远是我们的。”这种非同寻常的表白像“我的我”一样令人震惊。这几乎就是从太极直接涌出的自我表白:“永远是阴性,永远是阳性,永远是阴阳合一。”这种表白无法反驳,因为它不是推理,而是从内心最深处涌现的真理,唯有亲身感受者才能默默居住其中。如果没有机会亲身感受,那么就听一听小提琴协奏曲的第二乐章吧!
贝多芬所说的“永恒的爱人”到底是谁?至今仍是未解之谜。贝多芬一生爱过的女人不少,因此人选有好几个,众说纷纭,奇论迭出。但贝多芬必定会为“永恒的爱人”留下伟大的音乐作品,这是比一切间接的考证更强的证据。因此,我认为她最有可能是特蕾丝·布伦斯威克。正是特蕾丝激励贝多芬创作了他一生唯一的小提琴协奏曲,同时期创作的第四钢琴协奏曲和第四交响曲也都渗透了温馨的情感,而《热情》则充满了她激发的雄心壮志。和献给朱丽埃塔的极为深沉孤独的《月光奏鸣曲》不同,这些作品闪耀着爱的理想的纯洁光辉。1816年贝多芬曾说:“当我想到她时,我的心仍和第一天见到她时跳得一样的剧烈。”同年,贝多芬创作了包含六首歌的声乐套曲《致远方的爱人》。这是贝多芬唯一的声乐套曲,显然和小提琴协奏曲一样是受特蕾丝激励而作。贝多芬晚年时,还有朋友无意中撞见他抱着特蕾丝的肖像哭泣,高声地自言自语:“你这样的美,这样的伟大,和天使一样!”[26]特蕾丝则直至临终还深爱着贝多芬。虽然两人被迫放弃了婚约,精神上却始终相连。只有特蕾丝这种杰出的和贝多芬精神共鸣的女性才有可能被贝多芬称为“永恒的爱人”。
不论“永恒的爱人”到底是谁,她都代表了贝多芬一生不懈地追求的爱的理想。这种爱的理想超越了贝多芬的时代,直接指向太极易的时代。因此一个更大的谜是——为什么贝多芬能够超前地和太极易发生关联?在世界哲学史中,黑格尔、尼采和太极易虽然不相邻,但它们的太极思维刚好构成了“偏阴—偏阳—阴阳合一”的发展过程,形成了黑格尔—尼采—太极易的“三连贯运动”。这是世界哲学史隐含的特殊运动。前面已经指出,贝多芬实现了黑格尔和尼采的结合,这意味着其天性中隐含阴阳合一的太极思维,直接地指向了太极易的时代。今天,西方哲学史已经走向终结,世界哲学的精神正在向中国回转,中国文化复兴的趋势正在形成,我们正在迈向太极易的时代。因此,贝多芬坚持的爱的理想并没有过时。相反,正如贝多芬的小提琴协奏曲仍然在世界各地不断地上演,这种爱的理想仍将不断地引导我们,作为贝多芬超前地奏响的太极之音,永远回响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