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前言
劳动观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内容。正是基于对劳动这一贯穿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核心命题的深入研究和逻辑展开,马克思恩格斯实现了对德国古典哲学的根本性变革;也是由于对资本主义社会“非人”劳动的批判和对未来社会劳动解放前景的希冀,马克思主义哲学才从历史的审判、现实的批判,以及未来的研判中构成了一个在时空上连贯的逻辑严密的理论整体,并由此成为在当代依然具有理论阐释力和实践价值的思想武器。马克思把劳动称为“社会之旋转的太阳”,所肯定的不仅仅是劳动创造财富,劳动创造人的生存基础的这一方面的意义,更为重要的是,马克思从对劳动、劳动力、劳动关系、劳动者、劳动解放的新的定位中,形成了解释历史的新的哲学派别,即历史唯物主义。也正是因为劳动这种最为基础也最为根本、最为复杂也最为深刻的实践范畴所囊括的多重关系,历史唯物主义才会具有经济学与哲学、历史学与实证、人学与科学、实践与现实感的种种特质,其理论才会充满着特殊的张力。
而当我们潜入文本进行详细解读和阐释时,就又会发现,对劳动的理解不仅仅局限于这个概念本身,因为对这个议题的考察可以串联成一条清晰的主线,而顺着这条脉络,我们便有可能得以探寻到历史唯物主义生成的整体性建构逻辑。
从总体上来看,马克思“崇尚自由”和“尊重劳动”的这一思想萌芽产生于青年时代,而对劳动这一论题真正的关注研究,则始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这篇文章批判的起点正是“异化劳动”这一富有深意的概念的提出。“异化劳动”在马克思批判的视野中是一个兼具哲学范畴和经济学范畴的概念,而这也从一开始便昭示着,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必然是一个以“理性精神”的哲学反思和以“经济事实”的历史批判的双重融合视角。
“异化劳动”的相关阐述是异常精彩的,它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一个最为现实也最为奇特的“悖论”,劳动产品、劳动过程、人的类本质以及人的自身,这些原本与人和谐统一、由人创造的产物纷纷站到了人的对立面,而从人与物的这种悖逆关系中,马克思十分犀利地深入到了人与人的关系,由此展开了揭示资本主义制度下不平等根源的批判。但是,异化劳动仅仅是对劳动种种不自由、痛苦的、被压迫的症状的描述,真正的药方马克思此时还未开出。陷入德国古典哲学某种绝对的自我设定和扬弃异化的抽象思辨的青年马克思,不熟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方法,也无法说明市民社会所建立的基础究竟是什么,更无法找到消灭异化劳动的现实途径。而随着后来马克思对青年黑格尔派和费尔巴哈批判的深入,对经济事实的关注和对历史事实的研究,马克思逐渐地在《德意志意识形态》这部重要的著作中深入了对“异化”根源的探究。
“异化是一个哲学逻辑规定,而分工则是一个经济学的实证概念”[1],当马克思开始意识到分工与生产力发展的密切关系,开始以分工来揭示私有制的起源时,便清晰地形成了一条追寻人类劳动解放的唯物主义的逻辑。在这一逻辑主导下,马克思首次系统阐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提出了以“消灭分工”为实践路径的消灭私有制和异化劳动的人的解放思想。但是这时的分工理论其实是不完善的,因为它仅仅是唯物的界定分工的逻辑,却没有真正触及资本主义内部的矛盾。虽然“消灭分工”是一种具有极强的实践意义的经济学表达,但此时的马克思显然如阿尔都塞所说的那样,仅仅是用“分工(私有制)—消灭分工”替换了“异化—扬弃异化”这一逻辑,依然带有强烈的人本主义的色彩。直至《哲学的贫困》,马克思才真正明确区分了“工厂手工业分工”“社会分工”“现代工厂分工”的内涵,真正地从生产过程方面展开历史发展的探索。
从《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及其以后的研究中,马克思力图从机器大工业的生产过程中来揭示历史发展的动力问题,由此触摸到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研究的脉搏。从对工业革命的考察和对资本主义社会发迹史的研究中,马克思逐步克服了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缺陷,明确区分劳动与生产、直接劳动与抽象劳动、财富生产的源泉、剩余价值生产的手段目的和意义等内容,由此在理论上实现了劳动价值论的科学化和剩余价值理论的创新,建立起了从机器大生产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去批判社会的理论体系。而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则彻底地从生产力的发展形式来研究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由此区分了剩余价值和相对剩余价值的概念,深化了对政治经济学的剩余价值理论研究,实现了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准确、深刻、全面的批判。而这些最终都在《资本论》中得到了最为全面的系统阐发。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完成了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最全面、最深入、最细致的现实解剖,对资本主义产生、发展及其未来走向的规律作出了科学的研判。劳动力作为一种特殊的商品,其交换和买卖从来都不是自由平等的,而这也正是有人无耻获利、有人遭到迫害的社会现实背后的经济根源。劳动形式的演变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运动发展是相辅相成的,从工厂手工业到机器大工业,工人劳动的形式和内容的社会化程度在一步步加深,资本家利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工人的剥削程度也在一步一步加深。但这一切并非人类历史的终结,马克思在分析了资本自身矛盾的发展趋势后指出,更高级的社会形式必然孕育在资本主义自身的经济社会发展中,从必然王国通向自由王国的可能性就存在于人关于自身解放的历史活动之中。那一天,是真正扬弃社会劳动和雇佣劳动对人的剥削,也是真正实现人的劳动为了自身的发展,而不被资本“盲目的力量”操控的一天。马克思始终坚持从资本主义体系的“对抗形式”中去寻找劳动解放的可能性,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与这种生产方式连接在一起的资本主义制度变革的现实性出发,马克思指出,只有变革旧有的资本主义所有制关系,才能使得劳动者真正掌握生产资料,进而成为生产的主人。
但废除以私有制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也仅仅是构建以公有制为基础的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第一步,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将共产主义社会与社会主义社会的发展阶段具体化。他指出,达到以生产资料为基础的社会主义社会只是达到未来理想社会的第一阶段,只有达到共产主义社会的高级阶段,劳动才能真正成为人自身全面自由发展的手段,劳动才能获得真正的彻底的解放!
而作为马克思最后留给世人的两部恢宏的历史研究的文本——《人类学笔记》与《历史学笔记》,则为我们在时间纵向上更为久远、空间横向上更为广阔的坐标体系中,留下了对社会发展规律的揭示得更为完整和全面的思考。人类史前史和前资本主义史的实证研究,为历史唯物主义提供了丰厚的历史证词,也为政治经济学批判提供了翔实的资料,由此,《资本论》与其前后所创作的文本完成了时空断层的弥合,马克思主义对人类社会发展的研究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而后世的读者也得以置身于一个最为宏大的世界史观的时空语境,获得了“理解”与“解读”历史唯物主义劳动观的历史动力。
维柯作为“历史哲学”的开创者,提出了“人类历史是人类自己创造的”这一全新命题,而马克思则在“历史何以生成”的问题上进一步推进了答案。马克思深刻地指出,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不可否认,人类社会的形态演变和由低级向高级的进步性几乎是大多数哲学家和历史学家所共同确证的问题,但马克思对历史形态发展研究的突出贡献正在于,他不是仅仅提出了一个“趋势”的判断,而是在最为现实的实践意义上探讨“为什么”?这个最根本的答案就在马克思所说的人民创造历史的劳动实践中,而这也是马克思“新唯物主义”的历史起点。马克思是从人类的劳动、实践的历史中去把握人类社会的历史性的,人类的劳动和实践正是人类历史生成的深刻基础,我们只有遵循着这样的思维路线,才能看到劳动过程所必然依托和建立的人的社会和人的历史关系,瞭望到人类社会历史进步的未来方向。
由此,从研究的方法上而言,对马克思恩格斯劳动观的认识必须回归于“人类历史活动”的这一整体性的历史视野之中。“劳动观”是属于历史观范畴的,正是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创立才科学回答了劳动是人类从动物界超越出来的历史活动,也正是从对劳动、劳动力、劳动关系、劳动者、劳动解放的新的定位中,马克思才会形成解释历史的新的哲学派别,即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人类发展史必须用劳动发展史来解释这样独特的历史唯物主义结论。在历史唯物主义的整体性视域中去探寻劳动观的全部理论内容,坚持把劳动观视为一种具有复合性、开放性、历史性的理论学说,进而在对劳动观的整体性把握中,更深刻地理解历史唯物主义是如何完成对自身丰富的、复杂的、完整的构建,这是本书研究的目的和意义所在。
而从研究的理论逻辑上来看,“劳动观”是被统摄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如果割裂它们,谈论哪一个理论自身的演进,都是单薄的。对劳动历史资料的充分考察,使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是以对历史事实材料的占有为前提的;而在人类劳动史的解读中,历史唯物主义抽象的哲学范畴和概念定义,也在现实经济活动各自具体化的事实和过程中得到了验证。哲学理论与社会经济过程紧密联系,劳动发展与人类社会形态演化内在嵌合,马克思也由此真正实现了反转抽象理性的哲学革命。由此,我们说,劳动是马克思恩格斯创立历史唯物主义、研究人类发展一般规律的重要逻辑线索,只有准确把握劳动这个论题,才有可能真正进入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视域,进而去理解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规律和发展进程,也才有可能去把握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真谛,这是本书想要阐明的观点和结论。
当然,本书的研究是浅薄的,是需要接受批评的,对思想史的探源是否得当,对文本的解读是否准确,对文本细节的挖掘是否到位,对文本选择是否存在遗漏,都是本书研究不够自信的地方,还需要在日后的研究中继续潜心地沉入原著研究中去,进一步查漏补缺,提升自己学术的水平。但对于一个“初生牛犊”来说,任何一种尝试可能都是富有挑战的。寻找研究的切入点,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尝试和不断创新的过程,而学术研究的过程,本身也是一个历练和成长的过程。路漫漫其修远矣,吾将上下而求索,欢迎并感谢各位专家学者的指导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