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史
“史”字有三义:历史;史官(史家);史书(史册)。
1.历史
广义的历史,泛指一切事物的发展过程,包括自然史和社会史,但在通常的语境下,历史仅指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即人类社会实践活动的足迹,社会文化、文明的进程。有了人,就开始有了历史。历史涵括了已往人类生活、生产的一切活动,是先人的经历、体验、智慧、情感、信仰、习俗等的总和,它的厚度和深度,是一个民族进化程度、文明程度的反映。
传统文化是一个民族的根本,深厚的历史底蕴是一个民族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底气。没有历史的民族是浅薄的,而忘记历史的民族是没有未来的。如果说未来是将来时,充满未知和变数,那么历史则是过去时,已往的史事虽然已经盖棺定论、不可改变,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1]。对于一个永远进取、自强不息的民族来说,总结、吸取历史的经验教训,发扬优良传统,继承前人的思想文化精华,继往开来,科学地把握历史的走势,从而创造更加辉煌的未来,使这个民族永远兴旺发达而至无穷,就极为重要,这也是我们重视历史、学习历史的意义所在。
2.史官(史家)
史官或史家,这是“史”字的本义。《说文解字》:“史,记事者也,从又持中。中,正也。”“又”实际上就是手,“史”字的形象意义为双手持中的人。“中”乃指简册。章炳麟《章氏丛书·文始》:“中,本册之类。”所以“史”就是掌管典册的人,亦即掌史之官,简称史官。
《汉书·艺文志》:“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帝王靡不同之。”
《文心雕龙·史传》:“《曲礼》曰:‘史载笔。’史者,使也。执笔左右,使之记也。”
这些地方所称的“史”,指的显然都是史官或史家。
中国古代的史官由来已久,早在远古的黄帝时期,就已经有了史官。刘知几《史通·史官建置》:“史官之作,肇自黄帝。”
传说黄帝的史官有二人:一为沮诵;二为仓颉。《世本·作篇》:“黄帝之世始立史官,仓颉、沮诵居其职矣。”晋人卫恒《四体书势》云:“黄帝之史,沮诵、仓颉。”《文心雕龙·史传》:“轩辕之世,史有仓颉,主文之职,其来久矣。”这二人可能是历史上最早的史官。
黄帝乃华夏民族的先祖,大约活动在原始社会的晚期,所处仍是比较蒙昧的神话时代,但此时已经设立了史官,史官文化也就随之产生。中国的史官文化源远流长,历史悠久,实非虚言。
史源于巫,最初的史官是由巫来充任的。巫可谓中国古代最早的知识分子和专业人员,这些人掌握早期社会几乎全部的科技、文化知识,包括天文、地理、数术、历法、军事、历史、乐舞、医药、技艺等,他们参与主持祭祀、占卜、祈禳,以及驱鬼避邪、婚丧庆生、求医问药等活动,在社会上有很高的声望和地位。他们当中的拔尖人物进入朝廷,便成为朝廷中的巫官。《曲礼》云:“天子建天官,先六大:曰大宰、大宗、大史、大祝、大士、大卜。”这里的大史、大祝、大卜都是由巫来充任。
由于巫官具有各种专业知识和技能,实际上直接参与了朝廷的政治、军事、宗教等活动,成为统治集团中的重要角色,在负责解释天象、龟筮占卜、预测国运兴衰和军政大事成败等之外,还要为朝廷起草文书,发布文告,记录与国君有关的事件和言论,即《汉书》“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之谓。巫官所记录的相关事件和言论,涉及政治、军事、外交、人事、宗教及自然界的重大变化,这些便是后来史书的基本素材。担任这类工作的巫,事实上就成为史官。史官通巫,巫官通史;巫即史官,史官即巫,这种现象大概一直延续到西周初年。
中国是个史学的国度。近代大学者梁启超曾说:“中国于各种学问中,惟史学最为发达。史学在世界各国中,惟中国为最发达。”(《中国历史研究法》)对于这最为发达的史学,居功至伟者显然非史官莫属。史官在中国文化史上扮演着重要角色,尤其在早期,史官实际上是文化的主要掌管者。他们又是古代精神产品的主要生产者,许多著名的文史典籍,如《尚书》《春秋》《左传》《国语》《战国策》《史记》《汉书》……都出自史官之手,在思想、文化领域有着巨大的贡献。《隋书·总序》曰:“史官既立,经籍由是兴焉。”《新唐书·艺文志序》也云:“传记、小说、外暨方言、地理、职官、氏族,皆出于史官之流也。”这些对于史官的创作及其贡献的评价,都揭示了史官在文化产品的生产方面所做出的贡献。
史书堪称古代的百科全书,所记涉及社会活动的方方面面,内容包罗万象,一应俱全,因此史官也必定是通晓百科的专家和学者。《隋书·经籍志》“史部”总序:“夫史官者,必求博闻强识,疏通知远之士,使居其位。百官众职,咸所二焉。是故前言往行,无不识也;天文地理,无不察也;人事之纪,无不达也。”由于我国古代文史之间的天然联系,史官与文学结缘最深,古代许多史官都是大文豪,如司马迁、班固、干宝、范晔、房玄龄、魏徵、欧阳修、司马光等,不仅是雄视千古的史学家,而且是声名卓著的文学家。司马迁、班固、魏徵、欧阳修等人,甚至还是著名的思想家、历史上的思想巨子,他们许多有价值的思想、理论,千百年来一直影响着后人。
总而言之,古代史官在文化史上的地位、贡献非常独特而且非常重要,史官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他们的著述保存和创造了大笔的精神财富,为我们这个民族留下了丰富而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
3.史书(史册)
《汉书·艺文志》:“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书”者,写也、记也。《史通·史官建置》:“古者人君,外朝则有国史,内朝则有女史。”无论军国大事、外交会盟、宫廷生活,甚至房中之事、床笫之私,史官都必须记录。史官所写、所记的这些内容的书面形式,便是史册或史书,即前面《说文解字》中“史,记事者也,从又持中”的“中”——简册之类,也就是本书的题目“史传与文学”所要讨论的“史”的文本。
上古没有文字时,先民结绳记事。《庄子·胠箧》篇云:“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羲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可见轩辕黄帝的史官仓颉,起初也是结绳记事、记史的。在文字产生之前,显然没有书写性质的“史”,也就没有一般意义的史书或史册。书写性质的史册,当产生在文字使用之后。
结绳而记的“史”不仅粗陋,而且年久月深,难于辨识,这对部族的内部治理十分不利。相传仓颉有感于此,便辞官出游,遍访智者,寻求记事的好方法。《吕氏春秋·君守》:“奚仲作车,仓颉作书,后稷作稼,皋陶作刑,昆吾作陶,夏鲧作城。此六人者,所作当矣。”《说文解字序》也载:“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百工以乂,万品以察。”他独居村西深沟之中,仰观奎星环曲走势,俯看龟背纹理、鸟兽爪痕、山川形貌和手掌指纹,从中受到启迪,终于依照事物的形状创造了象形文字。
《易传·系辞传下》云:“上古结绳以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晋人皇甫谧《帝王世纪》:“仓颉造文字,然后书契始作,则其始也。”
从结绳记事到文字记事,不仅方便了族群的治理,而且为先民的记事、交流提供了更加便利、准确、高效的工具和手段,也是史册、史书产生的前提和基础,实乃华夏民族文明进程的一大飞跃。因此,如果相关传说属实的话,那么,仓颉就不仅是中国文字的始祖、最早的史官,也是最早以文字记史的人。
翦伯赞说:“文字的记录,始于记事,故中国古代,文史不分,举凡一切文字的记录,皆可称之为史。”[2]清代章学诚也说“六经皆史”(《文史通义》),认为《诗》《书》《礼》《乐》《易》同《春秋》一样,都属于“史”的范畴,所以古人心目中“史书”的含义是很宽泛的。按此说法,中国古代的史书简直浩如烟海,它们面貌多样,名目各异。但这些宽泛意义上的或者说是带有“史”的性质的书籍,并不是我们要讨论的对象,此处只讨论历朝官方或正统史官编修的、今人公认的纯粹的史书。
我国古代的史书,素有“正史”“野史”之分。
“正史”之名,始见于《隋书·经籍志》:“世有著述,皆拟班、马,以为正史。”“正史”所指,有两种说法:一是指从《史记》《汉书》起直至《明史》共24部以帝王传记为纲领的正统纪传体史书,亦即“二十四史”,在清代乾隆年间朝廷组织编修的《四库全书》中被确定;二是以纪传、编年二体合称正史,这个提法见于《明史·艺文志》。通常以前一种说法更为流行。
《四库全书》规定,正史类史书“凡未经宸断者,则悉不滥登。盖正史体尊,义与经配,非悬诸令典,莫敢私增”,即非经皇帝批准,不得列入正史。可见,二十四史是由皇帝钦定的。其实,编年体史书如《春秋》《左传》《资治通鉴》等,还有国别体史书如《国语》等,都是官修的正统史书,但都被《四库全书》排除在正史之外,而《史记》是司马迁的私人撰述,却居二十四正史之首,这表明清统治者对于正史的确定,看重的并非其官修的身份,而是纪传体以帝王为中心、突出统治者在历史上地位的撰史特征。
所谓“野史”是指私人撰述的史书。如《唐书·艺文志》所载的《大和野史》,宋代郑樵《通志》所载的龙衮的《江南野史》之类。由于中国古代小说与史传的关系很密切,历史上也有人称小说为野史。野史之“野”有两层含义,一是“朝野”之“野”,与“朝”相对,即在野,表明野史作者的非朝廷、非官方身份,乃民间自主、自由的著述者;二是粗鄙,指野史的内容、体例较为杂乱,记述较为随意散漫,街谈巷议、道听途说的成分较多,可靠、可信的程度低。
总体而言,历代史官多是学界权威、文坛巨子,史学、文学的修养都比较高,著述态度严肃、条件优越,虽然因身份、地位和思想所限,修史主要体现统治者的意志,为官方服务,有为统治者歌功颂德、文过饰非的现象,但不能否认正史的体例规范,著述严谨,内容丰富充实,也经过严格过滤和筛选,可靠、可信的程度比之于野史更高。当然,也不排除在某些史实,或者对待某些问题上面,野史能记人之不能记,言人之不敢言,记述更加接近事实真相,持论更加客观、独到、深刻、犀利的情况。
对于古代的史书,有所谓“二十四史”“前四史”之说,这是不同时期的人们,对这些历朝正史的总括性称呼。
“二十四史”是我国古代二十四部纪传体正史的总称。具体是:
《史记》(汉司马迁)、《汉书》(汉班固)、《后汉书》(南朝宋范晔)、《三国志》(晋陈寿)、《晋书》(唐房玄龄等)、《宋书》(南朝梁沈约)、《南齐书》(南朝梁萧子显)、《梁书》(唐姚思廉)、《陈书》(唐姚思廉)、《魏书》(北齐魏收)、《北齐书》(唐李百药)、《周书》(唐令狐德棻等)、《隋书》(唐魏徵等)、《南史》(唐李延寿)、《北史》(唐李延寿)、《旧唐书》(后晋刘昫等)、《新唐书》(宋欧阳修、宋祁)、《旧五代史》(宋薛居正等)、《新五代史》(宋欧阳修)、《宋史》(元脱脱等)、《辽史》(元脱脱等)、《金史》(元脱脱等)、《元史》(明宋濂等)、《明史》(清张廷玉等)。
“二十四史”中的前四部史书,即《史记》《汉书》《三国志》和《后汉书》,又被称作“前四史”,实际上是晋前的几部纪传体史书。
以上这些历朝的正史中,文学性较强,文学成就得到公认,能被后人称之为“史传文学”的首先是《史记》,其次是《汉书》《三国志》《后汉书》等,其他正史在文学史上则很少被人提及。换言之,这4部之外的二十多部,并未被人们列入文学的范畴,只是在史学研究中备受重视,而鲜有学者从文学的角度对之进行观照和研究,在文学的殿堂里已经没有了它们的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