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性批评和现当代小说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5章 魏连殳的长嚎,为了什么?——鲁迅小说《孤独者》新释

《孤独者》这篇小说于1925年10月17日写毕,没有在报刊上公开发表过。《呐喊》里的小说,入集之前都发表过,《彷徨》里也只有《孤独者》和《伤逝》两篇小说在入集前没有发表。当然,后来在《故事新编》中的八篇小说中,有四篇小说《理水》《采薇》《非攻》和《起死》在入集之前也没有在报刊上公开发表。但是,这四篇小说分别写于1935年11月、1935年12月、1934年8月和1935年12月,《故事新编》1936年1月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除了《非攻》一篇在自己的抽屉放得稍久一点之外,其余几篇等于是刚写成不久就编集面世了。

《伤逝》于1925年10月21日写毕,和《孤独者》完篇的时间相距不过四天。这两篇小说,篇幅仅短于《阿Q正传》,都在13000字左右。在鲁迅的小说创作生涯中,这一周左右的时间,应该是最为精力旺盛、情绪饱满的时期。可以想象,是一种极强的创作冲动和浓烈的创作热情在推动着他,燃烧着他。在不到一周的时间之内,写成两篇这样长篇幅的小说,然后将之放在自己的抽屉里将近一年时间,对于20年代声名日盛的鲁迅来说,确实是一件罕见的事情。

这种情形,当然早已为我们重视和深思,1993年,王晓明在《无法直面的人生 鲁迅传》一书中曾经发问:

他在一个星期中连续写下《孤独者》和《伤逝》,却不像对《阿Q正传》那样立刻送出去刊载,直至第二年收入《彷徨》,都没有单独发表,这是否正表明他的惶惑,他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些小说?我想到他在《小杂感》中的话:创作有时候“只要有一个人看便满足”,什么叫“一个人看”?除了给朋友和爱人,是否也是给自己看?[1]

《呐喊》和《彷徨》两部小说,在整体艺术气质上表现出的不同风貌,我们一般将其缘由理解为鲁迅在“五四”时期“遵将令”创作时的热切激昂与五四新文化运动退潮后的消沉落寞这样两种心态和情绪。在《彷徨》中,又尤其以《在酒楼上》《孤独者》《伤逝》这三篇表现和思考当时知识分子精神困境的小说显得最为独特,这是三篇关于“孤独者”的故事,它们具有共同的内省和严厉自剖的性质,深沉、浓烈的抒情风格。明确标示为《孤独者》的这一篇小说,这方面当然显得更为独特。

这篇小说,一直以来被认为是鲁迅小说里包含了特别多鲁迅的个性风格和真实生活痕迹的一篇。《在酒楼上》和《孤独者》两篇,我们现在认为都体现了鲁迅的一种艺术创造,即通过两个人的对话展示叙述者个人内心的两种声音,由此进行自己灵魂的反省和自剖。《在酒楼上》的吕韦甫身上,还可以更多地看到范爱农的影子,《孤独者》中的魏连殳和“我”,则被视为鲁迅内心两种声音的外化,体现着他心灵深处的矛盾与焦灼。

在这种思路下,我们往往将索引式的考证推向极端,而有意无意地忽略魏连殳和鲁迅生活中的相异之处。比如,魏连殳自幼失去父母,从未结婚等细节都不为研究者涉及,一些索引式的考证则显得勉强。我们关于小说中第一节魏连殳祖母丧礼上的场景的理解,就是一个这样的还存在一些问题的地方。

在第一节,魏连殳在平静地完成丧礼的一切仪式之后,“忽然,他流下泪来了,接着就失声,立刻又变成长嚎,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中嚎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在最后一节,“我”离开魏连殳的丧礼,有这样的一段:“我快步走着,仿佛要从一种沉重的东西中冲出,但是不能够。耳朵中有什么挣扎着,久之,久之,终于挣扎出来了,隐约像是长嚎,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中嚎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在这前后相隔很长的两节中,有这样一个长达27个字的句子,被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两遍,无疑,这是小说关于“孤独者”情绪渲染的高潮,当然是鲁迅十分讲究和用心之处。

这一句关于长嚎的描绘,以及整个魏连殳参加祖母丧礼的场景,我们的理解就过于拘泥于艺术和现实之间的对应了。对于鲁迅小说作索引式理解非常突出的周作人,在处理这篇小说时,也显得犹疑不决。在1952年《鲁迅的故家》一书中,周作人连续写了三篇文章《祖母(一)》《祖母(二)》和《关于穿衣服》来处理《孤独者》中关于祖母丧礼的一节。这也可以见出他对于这篇小说的看重,但是在具体行文中,是有矛盾的。

祖母去世时,周作人没能回来,在《祖母(二)》一文中,他说:“那时的事情本来我不知道,在场的人差不多已死光了,可是碰巧在鲁迅的小说里记录有一点,在《彷徨》里所收的一篇《孤独者》中间。这里的主人公魏连殳不知道指的什么人,但其中这一件事确是写他自己的。”关于这一节中的“长嚎”,文中这样交代:“这篇是当作小说发表的,但这一段也是事实,从前也听到鲁老太太说过,虽然没有像这样的叙述有力量。”

周作人完全将小说等同生活,这是一个明显存在问题的思路,但是就这样,他也还是不知魏连殳的现实原型。而他指认的事实,也不是自己所见。所以,在《鲁迅的故家》一书中周作人关于《孤独者》所做的索引式的考证,事实上很难靠得住,对这篇小说的理解,按照他鲁迅小说必有特定生活原型的思路,他自己就是犹疑不决的。

在1954年《鲁迅小说里的人物》一书中,周作人又为《孤独者》连续写下了四篇文章《〈孤独者〉》《祖母》《斜角纸》和《本家与亲戚》。这次也并没能提供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也许,只不过表明周作人对于这篇小说的看重和某种困惑。在《〈孤独者〉》一文的最后,他说:“这一段写得很好,也都是事实,后来鲁老太太曾说起过,虽然只是大概,但是那个大概却是与本文所写是一致的。著者在小说及散文上不少自述的部分,却似乎没有写得那么切实的,而且这一段又是很少有人知道的事情,所以正是值得珍重的材料吧。”这里不过是重复了先前的《祖母(二)》一文的观点,却更加直接地将小说当成印证生活的材料。这样处理,当然更难以自圆其说。在《祖母》一文中,他发现小说与现实的暌违,连殳从城里赶回乡下的路程,有一百七十里,“在事实上却有点不合”,因为杭州到绍兴最远处也不过八九十里。然后他说:“那一年我还没有回国,所以关于祖母的丧事并无什么见闻的事情可以补充,却是相反地引了本文来用,这经过证明,相信是合于事实的。”

周作人关于《孤独者》一系列回忆性质的文章,成为此后理解这篇小说的一个基本起点。周作人本人的回忆既然存在问题,必然也制约着我们对于这篇小说,尤其是小说里魏连殳“长嚎”的理解。李欧梵这样说:

周作人曾评论说,鲁迅所有的小说、散文作品中没有一篇和他生活中的真实这么相像。这显然是鲁迅生活中曾经震撼过他心的极少数场景之一。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场景也具有独异个人被庸众围绕的原型结构。庸众的反应也是典型的,他们不能理解魏连殳感情深处的孤独悲怆。[2]

李欧梵引用的是《鲁迅小说里的人物》一书,明显地,他的转述与周作人的原意并非相合,李欧梵将生活真实更加直接地与小说等同起来。在上述论述之后,他说:“他的孤独与其说是外界强加的,毋宁说是他自己制造的。……在《孤独者》以后,鲁迅的小说就不再写孤独的个人了。魏连殳之死似乎结束了从‘狂人’开始的孤独个人的谱系。”李欧梵对于《孤独者》的理解,被整合到他自己关于鲁迅小说主题研究的内在思路之中。

王晓明在他的鲁迅传记中,有一节专章《魏连殳的雄辩》,对于《孤独者》的理解也建立在周作人的起点上,文中说:“小说的许多素材,像魏连殳殓葬祖母,在城中遭受流言和恶意的包围,都是取自作者的亲历,也没有夸张,几乎就是实录。”[3]周作人在《祖母(二)》一文中,还说明鲁老太太口中鲁迅参加葬礼时的情形还不及小说生动,“没有像这样的叙述有力量”。王著则认为小说中葬礼一节和生活真实相比,“也没有夸张”。和李欧梵一样,都不自觉地将周作人的回忆变成确凿无疑的真实,或者改动周作人的原意更直接地将小说和鲁迅生平对等起来。

本书这里死抠细节的挑剔,并非能动摇李欧梵、王晓明等论者在周作人回忆基础之上的有关《孤独者》的理解。因为他们的理解都有一个整体的鲁迅观支撑着,在对于鲁迅创作趋向的把握上,有自身的逻辑思路。但是,这种挑剔存在的理由是,如果不是为了从整体上把握鲁迅,而只是作为一种细读式的研究把握《孤独者》这篇作品,从一个靠不住的起点出发,就很难理解鲁迅这篇小说的创作意图或一些属于鲁迅式奇特的艺术风格和缈远的个人寄托。

将鲁迅参加祖母的葬礼这件并非靠得住的场景,等同于小说场景,当然让人难以信服。这种理解削弱了鲁迅浓墨重彩地刻画出来的魏连殳狼一样的“长嚎”的艺术创造力。同时,将之理解为现实的“长嚎”,一方面失之机械,另一方面也缩小了这个独异意象的丰厚内涵和隐秘的个人寄托,也简单化了鲁迅小说艺术创造的与众不同。

我们对于《孤独者》有一个较为普遍的共识,魏连殳和“我”,分别寄托了鲁迅内心的多种困惑,或者说,鲁迅是在通过两个人物的相互驳诘,展示自己心灵的挣扎。小说第三节里有一次“我”与魏连殳的对话:

“我总不解你那时的大哭……”于是鹘突地问了。

“我的祖母入殓的时候罢?是的,你不解的。”他一面点灯,一面冷静地说。

这里,其实应该理解为鲁迅对读者的告白。“长嚎”大有深意,然而,不说。

首先,从这里就可以明确,魏连殳的“长嚎”,不是为了祖母。何况小说在第三节中还曾经明确声明,“她的晚年,据我想,是总算不很辛苦的,享寿也不小了,正无须我来下泪。况且哭的人不是多着么?……”一味将小说场景等同于现实,将“长嚎”理解为“几乎就是实录”,也是与小说原意明显背离的。

至此,可以确认,魏连殳的“长嚎”,是这个“孤独者”为了自己的宣泄,为了自己的孤独。所谓在为“亲手造成孤独,又放在嘴里去咀嚼的人的一生”而哭。但是,就算达到这个结论,也只是原文的表层意思,不至于让魏连殳对我说“是的,你不解的”之类大有深意的话。换言之,我们已知道,魏连殳的“长嚎”,是为了“孤独者”自身的孤独。现在要达到的结论的关键之处就应该是,这种魏连殳为之“长嚎”的孤独,到底源自什么样的独特人生体验,它的让魏连殳认为别人,包括“我”都不可能理解的内涵到底是什么呢?为孤独而“长嚎”,已经清楚,剩下的问题是:孤独本身是什么样的?

除了返回来细读原文,再求助于历来分析这篇小说所不可缺少的索引式理解,将之与鲁迅独特的人生体验结合起来,好像也别无更好的途径。

在小说中有一个“我”与魏连殳对话的内容,常为我们轻轻放过。在“我”与魏连殳的交往中,有五次涉及家庭和婚姻的内容:

一、常说家庭应该破坏,一领薪水却一定立即寄给他的祖母,一日也不拖延。(《鲁迅全集》第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86页)

二、我很想问他何以至今还是单身,但因为不很熟,终于不好开口。(第90页)

三、“呵!过继给你?”不禁惊叫了,“你不是还没有娶亲么?”

“他们知道我不娶的了。但这都没有什么关系……”(第92页)

四、“总而言之:关键就全在你没有孩子。你究竟为什么老不结婚的呢?”我忽而到了转舵的话,也是久已想问的话,觉得这时是最好的机会了。

他诧异地看着我,过了一会,眼光便移到他自己的膝髁上去了,于是就吸烟,没有回答。(第93页)

五、他就是胡闹,不想办一点正经事。我是想到过的,也劝过他。这么年纪了,应该成家;照现在的样子,结一门亲很容易;如果没有门当户对的,先买几个姨太太也可以:人总是应该像个样子的。可是他一听到就笑起来,说道:“老家伙,你还是总替别人惦记着这等事么?”(第106—107页)

这样一些内容,分散在一万三千字之中并不显眼,放在一起,就可看出,魏连殳的单身,始终是“我”疑惑、关注的问题。魏连殳每次对于这个话题的回避,是鲁迅留给“我”和读者的谜。应注意的是,小说里“我”的婚姻状况,对于“我”和叙述者同样是讳莫如深的。

尽管如此,这些内容还是可以揭示出一点:魏连殳的婚姻状况,是构成他“孤独”的一个原因,一个隐晦却又挥之不去的孤独元素。在魏连殳的葬礼上,房东老太婆做了一个“解释”,说魏连殳如果听了她的话,娶亲或者买几个姨太太,“现在何至于独自冷清清地在阴间摸索,至少,也可以听到几声亲人的哭声……”很明显,这是叙述者对于理解婚姻造成魏连殳孤独本质有意制造的“误读”。对于不同精神层次的人来说,孤独的表象事实一样,但是老太婆之类,很难进入到它们之间纠缠的真实内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鲁迅作为叙述者,数次隐约暗示婚姻与孤独的纠缠,而不提供解答,其间的真实,可能只对于他自己才有意义。或许,这也是鲁迅写完这篇小说之后,不拿出发表的原因?这是鲁迅写作极端个人化的例子。

但叙述者既然提供了揭示孤独内核的方向,我们可以依据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做出理解。

婚姻与孤独,至此,从文本细读中,找到一个可能打开孤独内核的途径。过分强调生平、传记等与创作之间联系的做法,已为我们所警惕。但是,既然周作人曾试图从每一篇鲁迅小说里找出生活原型,这种做法至少启发我们,对于鲁迅小说,索引式思维并未失效。

我们自然会从小说回溯到鲁迅自己那场难堪的婚礼。1906年7月26日(农历六月六日),是鲁迅奉母命与朱安结婚的日子。鹿地亘记载了鲁迅关于这场婚礼的一段话:“那时,家里的人因为听说我是新派人物,曾担心我可能不拜祖先,反对旧式的婚礼。可我还是默默地按他们说的办了。”[4]据鲁迅结婚时当“行郎”的周冠五回忆,鲁迅在拜堂时,“一句话也没有讲,扶他也不推辞。见了新媳妇照样一声不响,脸上有些阴郁,很沉闷”。[5]

至此,虽然是揣测,我们依然可以将这场婚姻和魏连殳祖母葬礼上的场景联系起来。因为,二者之间,两个仪式的参与者鲁迅和魏连殳,他们的心态、行事方式,以及他们的行为留给旁观者的印象,等等,都惊人地相似。尤其是鲁迅自己多年之后的回忆,“新派”“旧式的”“默默地按他们说的办了”等语句,和《孤独者》第一节“我”关于魏连殳参加葬礼情形的描述,更是实现了情绪上、体验上、文字风格上的惊人一致。

相反,周作人在《祖母(二)》中说的“那时的事情本来我不知道,在场的人差不多已死光了,可是碰巧在鲁迅的小说里记录有一点”,参加那场葬礼的人差不多死光了,鲁迅也从未谈及,那场后来我们确信不误的现实葬礼场景,依据原来在小说!哪一个更真实可信呢?

这绝不会是偶然巧合。那场婚姻,给予鲁迅心灵的伤害,实在过于深重,使他对于人生,感觉一片阴郁和消沉,了无生趣。此后,他对爱情、婚姻幸福,再不会有过多企盼和希望。这种来自个人生活的、切身的痛楚和伤痕,使他很长一段时间体验到无法排遣的虚无与绝望,并将这种情绪扩散开去,浸染着他对于生活与现实的理解。这是一种真实的“惨伤”!

婚礼→葬礼,将现实婚礼上的场景,移植到小说的葬礼场景之中,或者说,将现实中的婚礼,变形为小说中的葬礼!由此,鲁迅在创作中,实现了对于生活的复仇。一方面,这场婚礼将他对于爱情、婚姻、人生幸福的企望,无情地像葬礼一样埋葬了。另一方面,鲁迅在短短两三天紧张的创作中,将压抑自己近十年的噩梦,也通过这场葬礼将它深深埋葬了!并且,在将这个沉闷的、“默默的”婚礼场景移植到葬礼之中时,为了展示这种伤痛的刻骨铭心,以及一抖十年来的憋屈与绝望,鲁迅天才地加上这一声令人惊悸的、像受伤的狼发出的“长嚎”,“惨伤里夹杂着愤怒与悲哀”!

这就是魏连殳“长嚎”的秘密。也是《孤独者》这篇小说最重要的一个关节。

这也是在这次“长嚎”之后,魏连殳对于自己的婚姻状况,从不向任何人提及,讳莫如深的理由。魏连殳是单身,或许,这种对生活的变形,也是一种艺术的报复?魏连殳父母双亡,除祖母外没有亲人,或许这也是某种难以言说的、隐秘的复仇?这些,就只能是揣测了。

从婚礼到葬礼的这种位移与变形,也可以间接地展示出鲁迅内心深处某种阴郁的心理和复杂莫测的艺术构思方式。

或者,这种向生活复仇的方式,对于鲁迅小说来说并非特例。《铸剑》中“宴之敖者”这个人物,当年谁又能想象得到是对于羽太信子的复仇呢?今天,我们尽可以将鲁迅的复仇提升到哲学的角度,也完全有必要,但鲁迅当年的创作,至少在最初的那一闪念间,仅仅只是一种痛快的、针对具体人事的、在自己内心深处实现的报复。

至此,《孤独者》一篇,原来细究起来成问题的枝节,基本上可以理顺了。由此,我们最后也可以对于索引式理解鲁迅小说的方法,做一个必要的补充。周作人式拘谨地将生活真实与小说一一对应的思路,至今还自觉、更多的是无意识地支配着我们的思路,制约着我们对于鲁迅小说的理解。鲁迅有一段谈自己的小说、为我们熟稔的话:

所写的事迹,大抵有一点见过或听到过的缘由,但决不会全用这事实,只是采取一端,加以改造,或生发开去,到足以几乎完全发表我的意见。人物的模特儿也一样,没有专用过一个人,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脚色。有人说,我的那一篇是骂谁,某一篇又是骂谁,那是完全胡说的。[6]

鲁迅说得十分清楚,也可以拿来作《孤独者》的一个恰当注脚。但是,我们在具体分析某篇作品时,却往往不经意忘记这些。索引式研究,对于鲁迅小说理解是一个有效途径,但是如果拘泥地、机械地运用,就会产生难以解释或难以自圆其说的问题,对于理解鲁迅小说那种奇特的、跳跃式的、高度个人化的艺术创造,显得捉襟见肘、不得要领。

本章发表于《鲁迅世界》2006年第2期

注释

[1]王晓明:《无法直面的人生 鲁迅传》,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107页。

[2]李欧梵:《铁屋中的呐喊》,尹慧珉译,岳麓书社1999年版,第95页。

[3]王晓明:《无法直面的人生 鲁迅传》,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104页。

[4]林志浩:《鲁迅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第55页。

[5]林志浩:《鲁迅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第55页。

[6]鲁迅:《我怎么做起小说来》,《鲁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2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