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南山乡文艺生态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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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毛南山乡的自然生态

一 下南地区

毛南族最大的聚居区毛南山乡与其说是一个行政区域概念,还不如说是一个文化区域概念,这样表述更为准确。广义上,人们习惯将广西环江毛南族自治县连成整片的下南、中南、上南地区,以及与之相毗邻的水源、川山、洛阳、木论等乡镇的部分地区,甚至广西河池市的南丹县和金城江区两地的一些村、寨,称为毛南山乡。但通常说到毛南山乡的时候,许多人往往将这一概念局限于环江毛南族自治县的下南、中南、上南地区。毛南族聚居区由明代正德年间开始至民国二十一年(1932)统称为毛难(毛南),民国二十二年(1933)设下南、中南、上南乡,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9]习惯上的下南、中南、上南的“三南”之称当由民国时期开始沿袭至今。从行政区划来讲,现在的下南、中南地区实为一个行政乡,中南地区有下南乡的多个行政村。上南地区曾经独立建乡,后合并到水源镇,如是多次反复,现今上南地区成为水源镇的一个行政村。与毛南山乡的文化属性相对应的下南、中南、上南,也分别指称的是文化区域,尽管它们在某些时期,其行政区域与文化区域的边界基本吻合。当我们提及下南、中南、上南的时候,主要偏重于文化方面的地域范围。传统上,这三个地区在文化上具有高度一致性,但在自然环境和社会生活中的许多方面,比如经济条件、教育水平、风俗习惯等,差异还是比较明显的。

下南地区承云贵高原余脉,山势巍峨,峰峦峻拔。石灰岩斧劈刀削,壁立千仞。发源于贵州省荔波县的打狗河将高山切成两块后,蜿蜒而成下南地区的西部边界。整个下南地区的西部,以及北部的大部分,均为峰丛洼地。山上多石少土,基本上是荆棘灌木,少见乔木。山麓有极少量坡地。下南的中心地带六圩周边系三四华里见方的平坝,平坝中仍随处可见笋簪形的石峰和条状石岭,将平坝分割得零零碎碎。在毛南族文化中具有神圣地位的岜音山和圣母山,就分峙于六圩平坝的东、西两边。下南地区北部、东部的一部分,及其东北部的狭长地带,属于相对低矮的山地。山地土层略厚,多生长乔木,且可种植玉米、豆类、瓜类、红薯等旱地作物。六圩周边以及东北部的狭长地带,属毛南山乡最重要的农业区。

土地稀少瘠薄仍然是下南地区突出的特点。相对而言,六圩周边的下南地区已经算得上是毛南山乡的富庶之区,在毛南山区有“鱼米之乡”的美誉。但土地稀缺、土层浅薄、土性瘦瘠仍令外界难以想象。根据1952年土地改革材料统计,六圩平坝地区中心地带的环江县第四区坡川乡(现为环江毛南族自治县下南乡波川行政村)号称毛南山乡的富庶之地。“地主平均每人占有田2.5亩(实为2.54亩,《毛南族简史》引用的当是概数——笔者根据广西省民族事务委员会1953年版的《环江毛难人情况调查》之《环江县第四区坡川乡土改前各阶层土地占有及使用情况统计表》说明),地0.31亩,为贫苦农民每人平均占有耕地的19倍。”[10]下南地区其他峒场(毛南山区将峰丛低洼处多见旱地、极少水田的地带称为“晓桐”,亦即“峒场”,与广西其他地方称山麓之间有平阔田地之处为峒场有很大不同),土地之稀少,由此可以想见。下南地区六圩平坝地带的坡川号称土地平旷,田质肥沃,但亩产稻谷仍然极低:坡川乡“贫农谭日辉有四亩田,往年最多收干谷1100斤。今年因为精耕细作,追肥三次,收入湿谷1980斤,晒干后仍有1600斤,比往年增产四成”。[11]亩产刚好400斤。处于下南地区峰丛地带的峒场村屯,不唯田地稀少,其土地之贫瘠更为惊人。环江县第四区景阳乡(现为环江毛南族自治县下南乡景阳行政村)“中农平均每人有田0.7亩,每年每人平均收稻谷76斤”[12],平均亩产也就百来斤。景阳位于下南地区西部,田地更为稀少瘠薄。水田之贫瘠尚且如此,旱地则不难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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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过后四五日,下南平坝地区地势较高处不能自流灌溉的水田

水源不足、用水紧张是整个毛南山乡的突出状况,其中当然也包括下南地区。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的毛南山乡,一水四用(先洗脸,后洗脚,再洗红薯,最后用来煮猪潲)的情况非常普遍。下南地区状况虽然略好一点,但缺水仍然是其重要特征。整个地区很少见长年流淌的地表溪流,水井、泉眼稀少。由于山体陡峭,山上土壤稀薄,岩石基本上呈裸露状态,截水、涵水性能极差;加上岩溶地貌,地下河洞密布,地表水的存留就更为困难。往往大雨过后不久,洪流冲刷的新近痕迹十分清晰,田畴中便旱象毕现。笔者2011年6月23日赴毛南山乡考察。该地此前三五天遭遇一场暴雨,许多地方的沟坎山谷被山洪毁坏的迹象宛如昨日,但某些水田却又龟裂异常了。即便是雨水丰沛的春夏两季,要在下南地区找几处湖、汊、河、塘也绝非易事。进入秋冬季节,土地常常旱得冒烟。毛南山区的雨水,季节性非常强,多集中于春夏两季。因此,下南地区的生活用水虽然不如毛南山乡其他地区窘迫,但灌溉用水仍然相当紧缺。“下南乡有田13988亩……经过多年兴修水利,现有保水田6282亩,其余仍靠天雨栽种。”[13]这里说的是1958年前后的情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下南地区基本无水利设施,其干旱缺水情形不难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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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的黔桂古道。路面宽约1.2米,多用不规则的片石、条石铺就。据传始建于汉代,拓宽于唐朝。毛南山乡的一段有关隘九处,均用巨石砌成。旧《思恩县志》记载,民国十年以前往返黔桂的商旅悉经此道。(覃自昆供图)

在毛南山乡,下南的交通相对便利,但与周边汉、壮等族聚居地区相比仍然显得相当落后。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的肩挑马驮的时代,以六圩为中心的下南地区还可以说得上是交通枢纽,因为云贵客商东进两广,或者两广客商西上云贵,这里都是重要的歇息地。山外汉、壮等族客商或者毛南族商贩将日用杂货运至六圩,再供给到此赶圩的壮、苗、瑶、毛南等族人民;毛南族小贩或者外地客商通过六圩的集市收购土产山货,再贩运到山外各地。正因为有商业的需要以及为商业提供了方便,下南在新中国成立前就有商道通往思恩、河池、南丹甚至贵州。当然,这些商道都还是人行马走的崎岖羊肠小道。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由环江县城和河池县通往下南的公路相继开通,但由于山路险阻,以及下南对周边地区的辐射功能逐渐减弱,加上下南周边地区已通公路,且无须经过下南转接,下南在地理位置上已经基本成为公路的终点。从投入与产出的费效比来讲,人们投资下南地区交通的积极性不是很高,至今毛南山乡以外经水源、洛阳、川山、塘万进入下南的公路等次极低,直至2012年年底仍未见大的改善;经水源,过上南、中南,越铁坳进入下南的公路大部分仍为沙石泥土筑成,路面坑洼不平,而且时断时通。因此,无论从现状还是从未来可预测的发展成效来讲,下南交通落后的状况不容易改变,其相对闭塞的情况应该有愈加严重的趋势。

二 中南地区

中南地区与下南地区仅一岭之隔,属于毛南山区由平坝丘陵地带向大石山区过渡的中间地带。中南地区的石灰岩峰岭虽然仍如下南地区峭拔高耸,但已不如下南地区西部和西北部的连绵巍峨;平坝田畴虽然不如下南六圩、仪凤一带宽阔平整,但仍然有大小不等、时断时续的田园风光。从铁坳山脚到南木屯,平展的水田当有百数十亩。只是越往东、南,平坝地块越少而小,峒场(晓桐)地貌越普遍而典型。峰丛间多有洼地而且相对封闭,洼地与洼地之间仅有山坳上崎岖的山路相通。

水土缺乏和水土保持是中南地区面临的最重要的生态课题。中南地区的峰岭土薄石垒,岩层重叠裸露,多见荆棘灌木,乔木少有。水土极易流失,而且一旦流失之后要想恢复极度困难。由于政府强调生态保护,民众的环境保护和优化意识也比较强,中南地区的植被状态还比较好。雨水充沛和多雨的季节,峰峦和村舍周边满目葱茏。百姓注重植树,村中空地和不宜稼穑的山岭都被种植材林及果树。人们想方设法营造地块种植庄稼和菜蔬。毛南族的俗语“地能生黄金,寸土也要耕”,在中南地区得到生动而形象的诠释。中南地区的水源远比下南地区宝贵。由于地貌呈峰丛状,山溪短狭陡峭,集水不多,溪流难远,很少有稳定的水源,没有长年有水的河流,且难以修筑水库、山塘之类的水利设施,许多田地基本上靠雨水浇灌。碰上少雨年份和干旱季节,许多村屯人畜饮水问题都难以解决。由于水源没有保障,传统上,人们多种植玉米、红薯、南瓜、豆类等山地作物,并以这些品种为主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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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见于中南地区村旁地头的水柜,靠收集雨水储水,以解决村民及禽畜饮用。这样的水柜一般由政府扶持、村民集资出力修建。(张善玲摄)

中南的交通比较闭塞。新中国成立前,中南地区与外界的交往都是靠步行小道。1980年修筑了一条由水源乡至下南的简易公路,这条沙石泥土路面的乡村公路斜贯中南地区中东部,而且该公路弯多坡大,坑洼泥泞,时断时续,无法保证长年通车。该公路仅解决了沿途村屯的交通问题,其他绝大多数地方的人们往来仍然靠步行。所以,中南的整体生态环境较为恶劣。从2012年开始,中南地区各主要村屯之间将原来的机耕路硬化为水泥路,至2014年年底,交通状况已得到极大改善。

三 上南地区

上南地区石灰岩峰丛地貌发育更为典型,串珠形洼地散落于峰峦峭崖之间。基本上属旱地的小块山间平地被称为“峒场”;略有水田而大部分均属旱地的峰丛间地块被称为“田峒”。许多地方石漠化趋势严重,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山崖上多见荆棘、藤葛及灌木,绝少见乔木。地下河流密布,许多峰丛间洼地呈漏斗状天坑,坑底有水道与极深处的地下河相连。雨天水土极易流失。暴雨时漏斗形洼地水流不畅,时常导致内涝。地下河来源不明。有时本地晴好,不知何处大雨,地下河突然暴涨,则会沿着洼地底部水道倒灌上来,也形成内涝。该地区土层极为稀薄,水土保持极为不易,旱涝灾害频发。“有雨则涝,无雨则旱”的情形极为常见。“石漠化引起严重的水土流失,降低了植被覆盖率和涵养水源的能力,造成旱涝灾害频率快速上升。以上南乡为例:50—100年一遇的洪涝灾害,在近20年内连连发生,两度浸淹乡府大院。”[14]20世纪七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以后,该地许多自然村、屯被整体搬迁至该县条件较好的其他地区安置。

上南地区干旱缺水状况极为严重。毛南族俗语“毛南年年为水愁,旱死禾苗渴死牛。男人说水比酒贵,女人讲水贵如油”,是上南地区最为生动而残酷的写照。毛南族民间故事中与缺水及渴求水源的部分,多产自上南地区。每当天旱日久,百姓常常要到十里开外的河里取水,或者沿洼地漏斗探身到深邃陡峭的岩洞去背水。当地有一首民谣:“口含火把下岩洞,背水上来如登天。一天背得一筒水,眼望青天泪涟涟。”一个当地人述说:“解放前,我的父亲就是因为下岩洞背水失足而身亡的,连骨头都找不到啊。”[15]因溪流稀少且水源不足,山塘水库等水利建设略等于无,村旁地头水柜成为主要的储水设施。

上南地区可耕地极为稀缺,而且基本上是山地和不能完全保证灌溉的“望天田”(人们称之为“旱田”)。玉环村(玉环曾经长期属于上南乡,现在属于下南乡的一个行政村。这里根据人们的习惯,仍将其置于上南地区论述。玉环村整体生态条件与上南其他地区基本相同)在20世纪50年代前约有耕地2140亩,其中山地1510亩,旱田630亩。据20世纪50年代初的土改统计资料,玉环的地主占有条件较好的旱田和山地400余亩。毛南族珍惜土地,至清末民初时能开垦的土地已经基本开垦殆尽。新中国成立初期前后耕地数量应无多大差别。据1958年统计,全村均为毛南族,有人口1270人,分散在54处村落,人均耕地不到1.7亩。农民在石缝中种玉米、小米、高粱、黄豆、红薯、南瓜等,并以该类产品作为主食。玉米亩产三五十斤,旱田稻谷亩产200斤左右。水田中有一部分是常年水浸田,耕作十分不易,亩产量往往在100斤左右。20世纪50年代,玉环一带刀耕火种的现象还随处可见。[16]以此推断,当时上南地区的生态环境应该极为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