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爱玲婚恋观探析
——或许是为民间文化折腰?
每个人和自己的心,都有一定的距离。
张爱玲和张爱玲的心距离最远。
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作家,张爱玲曾悲凉地感悟:人世间没有爱。家里对她是没有恩情可言的,外面男子的爱呢?从《金锁记》中的姜季泽到《倾城之恋》中的范柳原,从《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佟振保到《十八春》中的沈世钧,无论遗少洋少,不分旧式还是新派的知识男性,张爱玲的笔端烙刻着对他们深深的失望。可偏偏就是这个张爱玲,却执拗又盲目地坠入情网,她与胡兰成大火大水般的爱恋不顾一切不可思议!一个是冰清玉洁的贵族后代大家闺秀,一个是山地农家的叛逆儿子;一个是情窦乍开的生命初恋,一个是有名无名八次婚恋的插曲而已;旷世才女与文化汉奸是怎样缘起情生又绝情灭缘的?虽有多少恨,却仍有不了情,漫漫半世纪。张爱玲是彻悟还是混沌?谁理得清呢?
张爱玲有篇不足四百字的短文《爱》,写的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女人,总也忘不了十五六岁时,在后门口的桃树旁,对门的年轻人轻轻地说了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那是个春天的晚上。
这是真的。这是胡兰成过继给俞家的庶母的真事。只不过后门口是杏树,不是桃树。胡兰成大概故意要说成桃树——这是他的本命树。
张爱玲不过是实录,是备忘?是感悟?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张爱玲认缘。
如果胡兰成在南京石婆婆巷没有读到她的《封锁》,如果他不急急到上海静安寺路她的公寓拜访她,如果他被拒之门外不再往里塞字条,如果她看了字条后仍置之不理不去回访他,那么,绝没有这段孽缘或称之为奇缘的。一切似乎命中注定,用张爱玲喜欢的话来说:“生命也是这样的罢——它有它的图案,我们惟有临摹。”
但是,老年的张爱玲说:爱,就不问值得不值得。却似乎没说过:爱你没商量。透过尘缘的迷蒙,从她与他反差颇大的文化底蕴、家族身世进行剖析,可否寻出点什么呢?
张爱玲是有煊赫可讲的家世的。曾外祖父是清朝重臣李鸿章,祖父是清流派中著名人物张佩纶,祖母也上了《孽海花》。父亲可以说是时代急剧变迁中遗老遗少的缩影,但也是中西文化中畸形媾和的怪胎;母亲和姑姑,可以算是大老中国最早走向海外的女性吧,足迹遍布法国、英国、尼罗河畔古埃及以及东欧诸国,学国画学音乐,却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留学在她们也许是时髦的浪漫,但毕竟是叛逆的寻觅呢。张爱玲就出生在这样一个日趋破败的阀阅世家。她于不知不觉间濡染了中国士大夫乐感文化的历史遗留,同时又烙上了时代浓重的末世情调,况且她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天才女!
她站在唿喇喇大厦已倾的废墟上,但柱础阶砌的硕大、花饰雕琢的精细,当年的华贵气派仍依稀可辨;她眼见的是已成废丝烂草的绫罗绸缎,可更让那数不清的罗悲绮恨流泻心田!显赫森严、华美绮靡已成昨日的梦,但她赖以生存的仍是中国贵族的文化,所以有人说,她是晚清的中国士大夫文化式微与没落之后的最后一个传人。
是的,她的《金锁记》中繁华与没落的交替、礼教与沉沦的杂交、大户与小户的联姻、金钱与情欲的撕掳、同舟共济与飞鸟各投林的抉择……凸显的是这种文化的底蕴。这一切,行云流水般倾注于她的笔下,因为所写的都是不必去想的,永远在那里,是她下意识的一部分背景。只要一写到“唱歌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的贵族之家,张爱玲就如《长恨歌》中的琵琶女,“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倾城之恋》中的白公馆里,青砖地、刻着绿泥款式的紫檀匣子书箱,早坏了机栝停了多年的珐琅自鸣钟、咿咿呀呀拉着的胡琴……无不透出繁华过后的苍凉。《创世纪》中三代同堂的戚紫薇的家,无处不见一个没落的贵族之家过去的现在的琐琐屑屑的碎片;相府的繁华、花园里的洋楼、大红钿金花的“汤杯”、红木家具、朱漆描金的箱笼,箱笼里的“陪嫁”,灰鼠、灰背、银鼠、貂皮袍子、猞猁女袄……偌大的家要靠紫薇当年的妆奁来维持了!到得1966年,已居美国的张爱玲推出长篇小说《怨女》,写的仍是最后的贵族之家。比之《金锁记》,拓宽了时代背景,所展现的封建贵族之家的礼仪、习俗、服饰、器物、禁忌等,仍宛若舒缓地展开一轴年深月久仍显绮丽迷离的工笔长卷画,那众多的几代人物、盘根错节的纠葛关系,实是中国历史巨变的一页一隅最后的贵族之家的实录。张爱玲,还是那个张爱玲,只要一回到她的旧世界旧家庭,就有着“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的神奇魅力。
然而,熟稔不等于沉湎,流连也并不全是爱恋。这里,是有着朱红洒金的辉煌的背景,但那一点一点的淡金,是一代一代人的原本明亮后来却给磨钝了的怯怯的眼睛呵!所以张爱玲会借白流苏的嘴说:“这屋子里可住不得了!……住不得了!”
1944年春,张爱玲上大西路美丽园胡兰成家回拜他,两人第一次见面,竟一谈5小时!以后只要他回上海,便频频去到静安寺路赫德路口公寓六楼张爱玲处,两人似有说不完的话。
究竟是什么使张爱玲痴迷上这个投身汪伪政权、长她15岁且又有妻室的男人呢?
有人说,张爱玲是超凡脱俗的,她的爱是不问政治的。可不问政治并不等于政治幼稚,“宦海险恶”怕是张爱玲的家庭心理积淀吧。张爱玲也不至于不食人间烟火,善恶是非之分绝对有的。只是此时的胡兰成,因文章获罪下狱过,张爱玲与苏青还去周佛海家求过情。出狱后的胡兰成会有落魄文人的不平,而张爱玲夸大了他与其他汉奸文人的区别而已。但同情也不是爱情。
有人说,张爱玲爱上了胡兰成,是知己感,因胡兰成懂得并崇拜张爱玲的文章,但是,张爱玲偏偏认为:女人要崇拜才快乐,男人要被崇拜才快乐。她送给他的照片,背后题字便是:“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有人说,胡兰成扎实的国学功底吸引了张爱玲。胡兰成自知英文远不如张爱玲,就以古书向她逞能,但是他承认,在她面前,他如生手拉胡琴般吃力,他比斗不过这个聪明如水晶心肝玻璃人儿的天才女。
我以为,是养育滋润胡兰成的民间文化,让张爱玲稀罕、喜欢、眩惑!这源远流长又永恒新鲜清新的民间文化,走出山地的胡兰成几乎要把它丢掷,是张爱玲的赞叹,方给他调弦正柱。作为汉奸,他的灵魂早已死去,作为文人,他的文章可取也只有这生他养他的民间文化。
他曾是个朴拙的山里仔,母亲抱着牙牙学语的他在檐下看星星:“一颗星,葛伦登,两颗星,嫁油瓶,好炒豆,豆花香,嫁辣酱……”,山里小哥小妹坐在门槛上唱:“山里山,湾里湾,萝卜菜籽结牡丹。”望着燕子窠唱:“不借你家盐,不借你家醋,只借你家高楼大屋住!”小孩笑大姑娘:“大姑娘,奶头长,晾竿头里乘风凉,一蓬风,吹到海中间撑船头”,“油菜开花黄如金,萝卜籽开花白如银,罗汉豆开花黑良心,黑良心就是你大哥”。民歌民谣是这样的粗野又清新。
张爱玲稀罕。浸润着华贵高雅但也沉重腐朽的贵族文化的她,稀罕这原汁原汤的民间文化,野山田埂的小花啊。她的山乡情结是朦胧的。张家的产业,李家的、黄家的陪嫁,大概有原籍的田产,京城的地、天津上海等处的房子?到了张爱玲记事时,家庭早衰败了,她记得的是安徽那富有哲学味的诗意的无为州有她家的田产,此外就是姑姑想吃的“粘粘转”——从前田上来人带来的还没熟的青色麦粒,还有她亲口吃过的暗黄的有谷香的大麦面子而已。
荒瘠的新昌嵊县山地,是胡兰成的故乡。那里仍有着纷繁的民俗事象铺陈:正月灯,二月鹞,三月上坟看姣姣,清明时节做菁饺。这期间,蚕结茧了,采茶炒茶的热闹又搅腾着山村。到了端午,庭前熏黄经草,门上挂菖蒲,一人呷一口雄黄酒,脑门上让大人蘸酒写个“王”字,最爱看的戏文是《白蛇传》。而七月初七乞巧夜,方是女儿家的好日子,扎耳孔,陈设瓜果敬双星,悄悄在暗处穿针引线,你就算巧儿了。……
张爱玲喜欢。这是人生的素朴的底子,是人生安稳的一面。像他们共写的婚书,张爱玲写:“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胡兰成接写:“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她希冀的便是这“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而诞生张爱玲的深深的庭院,却没有这种稳妥素朴。空房里晒着太阳,已经成为古代的太阳了。冥冥中常响起苍老又急切的催促声:快,快,迟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5岁那年在天津老家时,初一的早上,她醒来时鞭炮已放过了。阿妈强替她穿上新鞋的时候,她还是哭——穿上新鞋也赶不上了!5岁的女孩却像历经了苍凉人生,如同匆忙得什么也没抓住的老人在悲号!没落的贵族之家的张爱玲,人生的晚景的确很早很早就降临了。
《私语》《童言无忌》《必也正名乎》《存稿》《天才梦》,以赤裸裸的真实,袒露着张爱玲的家和她的童少年,有美也有丑,有爱也有憎,可怖的是爱在一寸寸的磨损中毁灭了。她的童年的爱是残缺不全的,她的少年的境况是黯淡凄凉的,不是因为穷,而是没有爱!16岁的花季,她却被暴戾的父亲囚禁在空屋里,几星期内她老了几年,楼板上的蓝色的月光,潜伏着静静的杀机——她会癫狂,她会死去。她终于逃出去了,逃进了母亲的世界。然而,很快她就发现,原来辽远而神秘的母亲并不是光明、美和艺术女神的象征,原来她一直用一种罗曼蒂克的感情来爱着母亲的!当钱的窘境困惑着母女时,爱也就一点点地毁了。17岁的她,在母亲公寓的屋顶阳台上转来转去,仰脸烈日,像是赤裸裸站在天底下的裁判者!张爱玲的笔,直通人性的里层,还原了人性的真实本性。《花凋》中的郑川嫦,在无爱中默默死去,她的墓碑上却刻着肉麻的爱的话语;《茉莉香片》中的聂传庆,在家的囚笼中只剩下被压抑被扭曲的变态的灵魂;《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住在娘家遭受的是白眼冷遇和忌恨;更不用说《金锁记》《怨女》中,大家族里人性的自私、残忍和变态了,为了金钱的欲望,撕掳、仇恨、倾轧,而种种丑闻却是他们这小天地的唯一的血液循环!窒息于这样的空间,怎能不喊出:人世间没有爱。
胡兰成的山地之家却于荒瘠贫穷中荡出至爱亲情。收购茶叶为生的父亲和普通农妇的母亲,一生无事故,平平淡淡过到老。家中穷困到常为下锅之米而焦虑,胡父对人说:“早晨在床上听见内人烧早饭,升箩刮着米桶底轧砾砾一声,睡着的人亦会惊醒!”来了客人,母亲常叫少年胡兰成走后门悄悄向邻家借米来款待。有时没米下锅,傍晚才借到谷子,他就懂事地不回家,带着弟弟去溪边田头耍。可是母亲来寻他们,喊他们去吃饭——留作种子的蚕豆给煮了!母亲坐在高凳上看着他们吃,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却很安详……
这是怎样的天伦之乐!贫穷苦难中母爱亲情蚀骨铭心,张爱玲怎能不为之怦然心碎?
以致十年后,张爱玲在香港写作长篇小说《秧歌》时,仍将这些细节原封不动地“嫁接”进去,勺子刮到缸底的小小的刺耳的声音——一种彻骨的辛酸,母亲叫唤儿子回来吃饭——把留作种子的一点豆子煮了出来,母亲微笑着看着他们吃……当然,遗憾的是张爱玲竟然偷换了时代。但是,张爱玲对民间穷人家的至爱亲情的感受却更是锥心难忘的。她以为这种真实的爱也当属于山地儿子吧,她以为抓住了真实的爱,这时代却在影子似地沉没下去。
她错了。老年的张爱玲说:“恋爱的定义之一,我想是夸张一个异性与其他一切异性的分别。”又说:“缺少紧张悬疑、憧憬与神秘感,就不是恋爱。”那么,恋爱中的年轻的张爱玲,是用罗曼蒂克的感情来爱着胡兰成的,她盲目地夸张与美化了他的爱,并且混淆了他和山地人家民间文化吧?
胡兰成对山地对亲人的怀恋却不无矫情。小时候,他常痴痴站在故乡的桥畔,梦想着山外的大世界。13岁时他走出了山地,走南闯北,却并无所获。26岁回到家乡,发妻病故,四处借钱遭受种种屈辱方将妻下葬,自此,认定人间无情,无论怎样天崩地裂的灾难,与人世的割恩断爱,他都无一滴泪可流了。他不择手段个人奋斗,最终不惜出卖灵魂,成为汪伪政权中的一员。他抛却了山地的贫穷荒瘠,同时也彻底抛却了山地的质朴和挚爱。
张爱玲爱上了一个不应该爱的人。
抗日战争胜利后,高级文化汉奸胡兰成被通缉,他亡命于江浙一带小镇山村,改名换姓,惶惶不可终日中,竟又与中学同窗的小娘结为夫妻!而这之前,即他与张爱玲热恋新婚时,就与武汉的小护士有了乱世之恋。张爱玲却在1946年的初春,痴情地走上了寻夫路,她走在歧路上,也多亏了这歧路,终于让她看清了他,或者说,终于让她清醒——她原本并不懂得他。他早已不再拥有山地的质朴、新鲜和挚爱。
在温州的20天,张爱玲曾经决绝地要他做出选择,但倒不如说她在要自己作出抉择,她笔直地看通了他,他的没有了灵魂的躯壳里填充的是封建的腐朽和糟粕,他并不比她笔下那些嫖妓嗜赌宠妾灭妻的遗老遗少好!仿佛是命运的安排,1947年1月,胡兰成悄悄来到上海张爱玲处,仅留一宿,却将这一切做了淋漓尽致的表演。他斥责她上回去寻他时借宿友人家不懂规矩不分上下,诸如用自己的脸盆洗脚之类,张爱玲惊愕了,纵使相逢应不识。他还不忘得意地展览他的“华丽缘”。他像是古老祠堂中的族长,声色严厉地审判犯了族规的女人;他要做她的天,让她在一个多妻主义的丈夫面前,愉快地遵行一夫一妻主义。她不要。1947年9月,张爱玲寄给胡兰成一封决绝信,将这段错爱,决然地画上了句号。
张爱玲终于从错爱的迷宫走了出来。她和普通女人一样,灵魂中有对男子的渴慕、依恋乃至顺从,这是她的女人味,也是她的弱者形象,但张爱玲却又和普通女人不一样,灵魂中更多更深的是对男人世界的审视乃至俯视,这是张爱玲之为张爱玲的独立不群的女性强者形象。
1956年盛夏8月,35岁的张爱玲在美国嫁给了比她大30岁的赖雅先生,这是一个高尚又智慧的老人,共同的文学事业当使他们情趣相投。在异国他乡,孤独无助的张爱玲寻觅到精神的家园。但是,无论是他还是她,怎么说都进入了第二个生命。在赖雅,是大自然的规律,在她,是过早地历尽苍凉人生中太多的坎坷传奇,她对胡兰成说过:“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她说的是真话。
张爱玲曾在《留情》开篇写道:“他们家十月里就生了火。小小的一个火盆,雪白的灰里窝着红炭。炭起初是树木,后来死了,现在,身子里通过红隐隐的火,又活过来,然而,活着,就快成灰了。它第一个生命是青绿色的,第二个暗红的。”
当然,炭火到最后,“把炭基子戳戳碎,可以有非常温暖的一刹那,炭屑发出很大的热气,星星红火,散布在高高下下的灰堆里,像山城的元夜,放的烟火,不由得使人想起唐宋的灯市的记载”。但是,那毕竟是短暂的最后的辉煌。张爱玲40岁时,赖雅中风,张爱玲46岁时,成了寡妇。经历了爱的萎谢、情的埋葬。
张爱玲封闭的内心世界,拥有的是孤独。年轻时的她说过:如果有这么一天我获得了信仰,大约信的就是奥涅尔《大神勃朗》一剧中的地母娘娘。地母安慰垂死者:“你睡着了之后,我来替你盖被。”土地是温暖的。太阳又要出来了。出来审判活人与死人么?不要公平的审判。要爱。只有爱。
那么,张爱玲获得了信仰不?
应该说,张爱玲早早地就获得了信仰。她悲凉地感悟:人世间没有爱。但她对人世间宽容留情。她的笔端常常写雨,她喜欢雨。《金锁记》中,长安和世舫在公园里遇着了雨,隔着半透明的蓝绸伞,千万粒雨珠闪着光,像一天的星。汽车在夜中驰过,红灯、绿灯、窗子外盈盈飞着一颗红的星,又是一颗绿的星——陪衬着曹七巧女儿的最初也是最后的爱。《倾城之恋》中,那粉红地的伞撑开着,石绿的荷叶图案,水珠一滴滴从筋纹上滑下来——也是流苏与柳原恋爱的陪衬。《年青的时候》中,沁西亚的婚礼在似雾非雾的牛毛雨天举行,这是年轻人失恋的忧伤的雨。而《心经》中的雨可是火炽的雨!大点大点赛飕,落在腿上的雨!雨中追着搂着小寒的仍是她的母亲……喜欢不等于快乐。喜欢也包括痛苦。张爱玲爱雨,朗费罗说:没有雨,大地将化成一片荒漠;没有痛苦,人类的心会变得寂寞无情吧?
胡兰成的《评张爱玲》,开篇即是:“张爱玲先生的散文与小说,如果拿颜色来比方,则其明亮的一面是银紫色的,其阴暗的一面是月下的青灰色。”
又说:“她所寻觅的是,在世界上有一点顶红顶红的红色,或者是一点顶黑顶黑的黑色,作为她的皈依。”
而他,就是张爱玲生命中无法抹去的一抹阴暗的青灰色,是她寻觅到的一点顶黑顶黑的黑色。
(《江西社会科学》199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