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小祖父一家
陶小六含含糊糊的还想再言,陶八郎抓了一把栗子赶紧塞进他的嘴里,香甜绵软的口感在嘴里爆发开来,顿时他也顾不上了。
陶八郎见状终于松口气!
几人打了一顿牙祭,肚子落个半饱,陶清记起陶老娘交待要收拾鸡毛,鹅毛啥的,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怕是陶老娘早走镇子了,摸了摸屁股,怕陶老娘回来收拾。
急急呼呼的交待陶八郎:“你带着我爹和妹妹玩,我先回家一趟!”
陶八郎还没说话,陶叶儿先不愿意:“我不要跟他玩,他老是欺负我们。”
陶小六见状撇撇嘴,陶八郎用胳膊捅了捅他,这才开口:“陶清,你放心,我们不会欺负他们了,也不会让别人欺负的。”
末了又从兜里掏出一个陀螺哄陶丰年:“伯父你玩不玩?我们去打陀螺。”
陶丰年双眼发光,立马点头。
陶叶儿并不放心只得撅着嘴巴留下,一行人去了小河边冰面上打陀螺。
陶清一路小跑着归家,见院子里静悄悄的,蹑手蹑脚的趴在陶老娘的窗户上看了看,见里面没人,推开自己屋子,见陶梳正坐在窗户边上做针线。
陶清从怀里摸出一大把栗子递给她:“祖母走了?”
陶梳接过栗子放在桌边,又搓了搓冻麻的手指,使动针捻线不再僵板,看着妹妹点点头。
“那阿娘呢?”陶清再问。
“阿娘去里正娘子家做针线活了。”陶梳一边说一边拍了拍妹妹身上的沾的干草屑。
末了看着妹妹又发愁起来:“清儿,你今年五岁了,眼看着过完年就要六岁了,日日这样玩耍哪里了得,你阿姐我别的不敢说,针线上还是做的了你的师傅的!”
陶清头大:“是是是……阿姐可是村里针线活做的最好的小娘子,秀的荷花,腊梅谁见了不称赞一声,裁的衣服也是有楞有整的!”
陶清先仰后抑,如同上刑架,愁眉哭脸道:“阿姐,我不行,我实在学不会女红。”
陶梳细细弯弯的眉搅在一起:“铁杵都能磨成针,你连朵叶子都扎不了?”
陶清把自己的十个手指头伸出来给陶梳看:“阿姐忘了上次我手上扎的针眼子?”
陶梳一把拍开她的手:“今说破天去,你这花也要扎。”
末了怕自己过于强硬:“花要是扎不了,锁个边总成吧?”
陶清唉声叹气的接过绣棚,扯线穿针笨手笨脚的挽个结,刚绣了没几针,就“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原来是不小心扎到了手指,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陶梳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拿过帕子帮她擦血,嗔怪道:“你就不能小心点,这么毛毛躁躁的。”
陶清委屈巴巴地说:“阿姐,我真的不是学女红的料,要不我去帮家里做别的活计吧,我会烧火做饭,还能去田里帮忙。”
陶梳看着妹妹可怜兮兮的模样,硬着心肠:“不行,女儿家针凿女红是正经,我来教你。”
陶梳先将妹妹冻红的手拢在掌心呵气,后才接过针线:“你仔细看着,食指要顶针箍,拇指推着走,间隔要近,这样针脚才细密,得像麦穗一样,紧紧促促的。“
陶梳手脚麻利的锁了一边,把帕子递给妹妹:“再做试试!”
陶清刚缝两针又大喊:“阿姐,这线怎么拉不动了。”原来丝线没有捋顺,现下已缠成乱麻。
陶梳无奈地抽出银剪,剪断线头,又将线团捋顺:“再来。”
陶清视死如归的拿起针,将帕子拿在眼前,一针下去,只听又是一声:“哎呦”,指尖又冒出血珠子来。
陶梳还来不及擦,陶清已经扔了帕子:“好阿姐,我真做不来这活儿,我看灶间柴火不多了,我去捡两捆柴。”
说罢一阵风似的跑了。
窗外北风卷着寒意把旧年的窗户纸吹的噼里啪啦响,陶梳看着妹妹的背影,皱着眉摇了摇头,起身抓了一把叶子堵在窟窿眼上,这样寒风可挡,但光亮到底暗些。
陶清拿了家里的麻绳就往槐林里跑,上里村和下里村中间有片槐树林,冬日里捡枯枝最便宜方便。
陶清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槐树林走去。寒风呼啸,枯枝在风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天地间一片寂静。
冬日里天冷,村人大多数入冬前就把柴火备的足足的,现下都在家里猫冬,她们家没有壮劳力,只能靠一点点的往回家捡细枝,又不耐烧又费时。
她紧了紧身上的破棉袄,把脖子再往里缩了缩,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心里盘算着捡完柴火赶紧回家。
槐树林里,枯枝遍地,陶清麻利地捡起一根根干柴,用麻绳捆好。她一边捡一边哼着小曲儿,给自己壮胆。
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
突然一只小黄狗:“汪汪汪”叫着跑了过来。
身后跟着小祖母许氏和两个孙女陶大妮、陶二妮。
陶清先问声好:“小祖母好。”
许氏点了点头,陶清一边弯腰捡柴,一边用余光打量着许氏。小祖母今日穿了件簇新的青布夹袄,领口镶着兔毛,手里拎着一个半旧不新的竹笼。
“清丫头,“许氏笑眯眯地开口,“你祖母今儿去镇上,可是置办年货去了?“
陶清心里一动,面上却不显,继续捆着柴火:“祖母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卖些鸡毛鹅毛,换点盐巴回来。“
许氏眼中闪过一丝精明,故作关切地问道:“年关将近,你祖母可说了要置办些什么?家里可还缺什么?“
陶清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笑嘻嘻地说道:“小祖母放心,祖母说了,今年年景不好,咱们家简单过个年就成。倒是小祖母您,瞧着气色真好,定是置办了不少好东西吧?“
许氏被陶清这么一夸,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可不是嘛,今年收成不错,你小祖父特意让我去镇上扯了几尺布,给大妮二妮做新衣裳。“
陶大妮和陶二妮闻言,得意地挺了挺胸,显摆着身上的新棉袄。
陶清瞥了一眼,心里暗笑:那棉袄的料子分明是去年的存货,许氏这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呢。
许氏见陶清不说话,又试探着问道:“你祖母可说了,今年要不要一起过年?毕竟是一家人,热闹些好。“
陶清心里冷笑,面上却装作天真无邪的样子:“祖母倒是提过一嘴,说今年年景不好,怕是要省着点过。小祖母要是想一起过年,可得提前跟祖母说,免得她准备不周。“
许氏一听,脸色微变,干笑两声:“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又道:“怎么这些日子不见你阿娘?”
“这几天冷,家里没烧火盆,阿娘去里正娘子家做针线了。”陶清一边捡柴火一边说。
许氏感叹一声:“你阿娘跟里正娘子是同一个娘家,自来关系好,她们家冬日里烧的暖和,进去穿棉袄还出汗里。”
陶清听出了许氏的羡慕,她也跟着艳羡,别家烤火烤的燥热,她们家滴水成冰,冻死个人。
这时陶二妮阴阳怪气的开口:“祖母,你看陶清穿的多薄呀,补丁摞补丁的,大冬天的连件像样的袄子都没有。”
陶大妮自来都是眼睛长头顶上的,不屑于穷人家的孩子说话,看了陶清一眼,扯了扯嘴角,鼻子里发出一阵“嗤”声。
许氏假意呵斥两声:“二妮,怎么说话呢?清丫头家里不容易,咱们都是亲戚要多帮衬才是。”
陶二妮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闭了嘴,但眼神里依旧带着几分轻蔑。陶大妮则抱着胳膊,冷眼看着陶清,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陶清心里冷笑,面上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弯腰捡柴火,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她一边捡一边说道:“小祖母说得对,咱们是一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不过我们家虽然穷,但日子过得踏实,祖母常说,人穷志不短,咱们靠自己双手吃饭,心里踏实。”
许氏听了这话,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不好跟小儿论长短,干笑两声:“清丫头说得对,人穷志不短,你们家有你祖母撑着,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陶清趁机说道:“小祖母,您要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了,祖母还等着我捡柴火呢。“
陶二妮见许氏吃瘪,忍不住又开口:“陶清,你们家连柴火都要现捡,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的,还能有什么年货?别到时候连顿饺子都吃不上。”
陶清放下手中的柴火,指尖轻轻拂过衣襟上的补丁,抬头时眼里盛着清亮的笑意:“二妮姐姐眼力真好,这补丁是阿姐用碎布头拼的,您瞧——”
她扯开衣角,露出里头层层叠叠的针脚,“梅花瓣用红布,叶梗用青布,阿姐说这叫‘碎锦添福’,穷人家更要讲究个吉利。”
陶二妮被这精巧的拼布震住,一时语塞。许氏眯起眼刚要开口,陶清忽然指向陶大妮的裙摆:“倒是大妮姐姐这新袄子针脚真稀罕,领口锁边像是前年镇上流行的双股捻线法呢。”
许氏脸色骤变——那件所谓的新衣,正是拆了儿媳旧年嫁衣改的,陶大妮顿时慌忙扯过披风遮住衣襟,颇有掩耳盗铃之态。
许氏年老成精,见两个孙女都不是陶清对手,一时大恨歹竹出好笋,这般伶俐为何不投到自家来!
陶清见陶大妮、陶二妮人也不昂着头了,尾巴也不翘了,用脚压着柴火紧了紧,一把拉起扛在背上,跟许氏打了一声招呼,就归了家。
陶二妮心里气愤不过,小声骂道:“跟个乌龟似的。”
陶清贪多,柴火重人小又没力,只得鞠躬九十度,靠着脊背的力量,一步步的慢慢挪回家。
许氏跟着二妮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陶清背着那一大捆柴火,脚步虽慢却异常坚定,小小的身影在雪地里显得有些单薄却又无比倔强。
许氏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这孩子年纪虽小,却聪慧又有骨气。她瞪了陶二妮一眼,低声斥责道:“别乱说话。”陶二妮撇了撇嘴,不再言语。
陶梳在门口远远看见,赶紧心疼的小跑着过来:“背这么多?下次少背点。”
陶清泄了力,两人改成抬着走,边走边说:“阿姐,午间祖母不在家,我要吃麦饭,槐花麦饭,要吃两碗!”
“这……祖母不在……我们顾着自个儿吃怕是?”陶梳犯起了难,祖母是长,妹妹是幼,上要敬老,下要护幼,一时之间左右为难。
“怕什么?祖母回来了还能把饭倒了?”陶清挑着眉。
“那不能,祖母最心疼粮食!”陶梳拧着眉回道。
“可是——我怕祖母回来打骂。”陶梳小声说。
陶清拍着自己不甚伟岸的胸脯,信誓旦旦道:“阿姐,有我呢!祖母要打骂就打骂我,反正我的屁股也打习惯了。”
陶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咱们就做槐花麦饭。不过祖母回来自有我去分说,不与你相干。”
陶清一听阿姐松口,立刻蹦跳着去粮缸舀麦粒。冻硬的麦粒在陶罐里叮当作响,她踮脚够到挂在房梁的竹筛,熟稔地筛去稗子。陶梳往灶膛添了把松针,火光映得她鼻尖沁出汗珠:“槐花要焯水,不然涩口。“
“知道啦!“陶清蹲在井台边择槐花,冻红的手指在枯枝里翻飞。去年晒干的槐花混着旧年摘的椒叶嫩芽,在陶盆里堆成小山。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阿姐看!“
陶梳抖开布包,竟是几粒褐色冰糖,在阳光下闪着琥珀光。“史大叔给的,“陶清得意地挑眉,“咱们煮麦饭放些糖霜更香甜。“
麦粒下锅时,陶清悄悄往陶梳围裙兜里塞了半块冰糖。蒸汽氤氲间,姐妹俩额头抵着额头搅动木勺,灶房里飘起带着槐香的麦甜气。
“砰!“院门突然被推开。陶老娘挎着竹篮进来,篮底还沾着集市上的泥脚印。她抽动鼻子,脸色骤变:“败家玩意儿!谁许你们动麦子?“
陶清一个箭步挡在陶梳前头:“祖母,麦粒是我筛的,槐花是我摘的,要打就打我!“说着转身撅起屁股,破棉裤上补丁叠补丁,像块缀满补丁的粗布帘。
陶老娘举起笤帚的手顿在半空。蒸汽掀开锅盖,肥满的麦粒间点缀着雪白槐花,一时之间,清香四溢。陶叶儿不知何时蹭到灶台边,小手指着锅里:“香!叶儿要吃!“
陶丰年吸溜着口水凑过来,衣襟里还兜着打陀螺赢来的冻梨。陶老娘望着这一屋子老小,笤帚“当啷“落地。她掀开篮子上盖的粗布,露出半块油纸包的芝麻糖——那是她拿最后一把鹅毛换的。
“盛饭。“老太太板着脸坐下,从柜中摸出个豁口陶碗。陶清舀饭时手一抖,多盛了半勺饭陶老娘瞪她一眼,却把碗推到陶丰年面前。
寒风卷着凉意扑打窗纸,灶房里烧的暖烘烘的。陶梳悄悄把冰糖又塞进了陶叶儿衣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