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打燕儿
陶清一路边跑边搓着冻僵的手指哈气,白雾扑在老槐树龟裂的树皮上。去年盛夏她们在这树荫下捡槐花,陶梳教她们把花瓣串成璎珞,如今枝头只剩几粒干瘪的荚果在风里打转。
“阿嚏!“树洞里传来闷响。陶清扒开垂落的枯藤,看见陶叶儿缩成团子窝在干草堆里,脸上涕泪交加。
“大马蜂要蛰哭包喽!”陶清捏着鼻子吓唬她。
陶叶儿一看是二姐,立马扑到她的怀里。
“哪家的垂髻小儿?何故抱我?”陶清故意问。
“你家的——你家的。”陶叶儿毛毛虫似的扭来扭去。
“看看这是什么?“陶清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烤芋头的焦香混着柴灰味漫出来。
这是她今早在灶膛里扒拉出来的,外皮黢黑,掰开却是金灿灿的芯。
陶叶儿挂着泪珠的眼睛霎时亮了,又别扭的转过身子,露出一截双色拼接的棉袄后襟。
陶清故意咬了一口芋头,又砸吧砸吧嘴,
“哎呀,这芋头可真香啊。”她夸张地嗅了嗅,“外焦里嫩,金黄酥软,咬一口满嘴都是甜糯...“
陶叶儿的肩膀微微动了动,但还是强撑着不回头。陶清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可惜啊,这么好的芋头,某人却不想吃。那我只好...“
话音未落,陶叶儿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芋头。
陶清眼疾手快,将另一半塞进她手里:“慢点吃,别烫着。“
陶叶儿捧着热乎乎的芋头,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陶清伸手替她擦去泪珠,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脸颊:“傻丫头,祖母说两句就哭了。”
陶叶儿泪眼汪汪的看着陶清:“阿姐,我想吃肉,有肉吃的话我就不哭了。”
“哎呀!倒反天罡。”陶清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小清儿,我也想吃肉。”陶丰年手里捏着鸡蛋,傻乎乎的看着两姐妹。
“阿爹,阿爹,分鸡蛋!”陶叶儿见陶丰年来了,急得跳脚。
陶丰年熟练地把鸡蛋一分为二,给了一半个陶叶儿。
陶叶儿小心翼翼的把鸡蛋又掰了一半,递给了陶清嘴边。
“行了,你跟阿爹吃吧!这点还不够塞牙缝的。”陶清摇摇头。
陶清见两个人小小欢呼一声,便跟两个小仓鼠似的,窸窸窣窣吃了起来。
等两人吃完了,陶清点了点陶叶儿的小鼻子:“看好了!”
陶清啐了口唾沫搓手心,猴儿似的三两下蹿上老槐树。
树皮上的冰碴子硌得膝盖生疼,她摸到最高处的树洞,里头藏着弹弓和麻绳。
陶清摸出树洞里的麻绳,就着树杈飞快打了个活扣,还是去年腊月跟史大叔学的的捆猪扣,把东西绑在腰上,人就呲溜一下滑了下来。
一边走一边甩着手里的麻绳:“走喽!”
陶叶儿和陶丰年跟在后面拍着巴掌欢呼雀跃。
他们知道陶叶儿要打鸟雀吃了!
她们村子杂姓而居,说是黄河泛滥,几十万人流离失所,逃荒的人跟着官府指引最后定居到这里来的。
仿着旁边上里村的名字,起了一个下里村的名!
百年繁衍生息下来,村子里将近上百户人家,村民依水而居,日出而作,日落而眠。
下里村有个极大的晒谷场,每到秋收时,家家户户都在晾谷子,每家都有一片地。
常有孩童在这里面嬉闹玩耍,鸟雀成群的在这里捉食捡漏。
秋收后的秸秆被捆成一扎一扎的,家家户户晒干后摞的有屋高,远远看去像一片茅草屋。
草垛里有老鼠常在里面做窝生崽,也有傻呆的野鸡和不着调的家鸡在里面生蛋。
陶清偶有几次在这里捡了漏,所以一到地方,陶叶儿和陶丰年便围着草垛转圈圈。
可惜哪有日日白得的好处,两人不甘心,趴在地下手又伸进去摸,沾了一头一身的草屑,毛都没摸着一根。
陶清这会儿蹲在草垛背风处,指尖捻开麻绳结的冰碴子。
远处草垛顶上,七八只麻雀正蹦跳着啄食散落的谷粒。她将麻绳套在枯枝上,慢慢扯成个菱形——这是改良过的捕雀扣,专逮那些贪嘴的笨鸟。
“阿爹,往东边撒把谷壳。“她压低嗓子指挥。陶丰年乐呵呵从兜里掏出碎谷,随风就扬了出去。
一会儿功夫麻雀们扑棱棱飞过来,陶叶儿憋着气缩在草垛缝里,小脸涨得通红。
最肥的那只灰麻点雀儿跳进绳圈时,陶清猛地拽绳。麻绳擦着草茎簌簌收紧,惊得雀群炸开。
被套住的那只疯狂扑腾,陶清却突然松了劲——绳子另一头早系在歪脖柳树上,活扣随着挣扎越收越紧。
“成了!“陶叶儿蹦出来,破棉鞋踢起积雪。
陶丰年却直勾勾盯着天:“大雁!大雁!“
原来有只掉队的灰雁正掠过晒谷场,翅膀好似受伤,飞得歪歪斜斜。
陶清眼睛一亮,解下弹弓摸出颗圆石子。这弹弓是史大叔用老牛筋做的,能打三十步开外的野兔。
她贴着草垛匍匐前进,枯草尖上的霜粒沾满额发。灰雁落在草垛另一侧梳羽,陶清屏息拉满弓弦——
“啪!“
石子擦着雁尾掠过,惊得大雁振翅欲飞。陶清反手甩出麻绳,绳头拴着的石子在半空划出弧线,正缠住雁脚。
灰雁跟秋后的蚂蚱一样,没蹦跶两下,就掉了下来,彻底飞不动了。
陶叶儿两三下蹦了起来,一把将它压倒在怀里。
“阿姐——阿姐,快点儿……”陶叶儿急吼吼的叫。
陶清一把掐住它的脖子,又拎着晃了晃,雁翅膀扫过雪地拖出凌乱痕迹。
“今天运气不错,一只肥鸟,一只倒霉燕。”陶清两只手,一边拎一个。
“齐活儿——开干。”陶清招呼阿爹和妹妹撤退。
晾谷场人多眼杂,兼又有许多干草,容易引发火灾,不适合埋锅造饭。
三人一路小心遮掩着到了河边,陶丰年从草垛里扒拉出半块火石,陶叶儿已经撅着屁股在背风处垒灶台——今秋偷烤田鼠的土坑还在。
陶清拔毛,陶叶儿起火,陶丰年负责收毛,这燕毛还可以拿回家给陶老娘掺在鸡毛里面卖,三人配合的熟捻无比。
灰燕的绒絮在火光里纷飞,陶清仰头打了个喷嚏。
接着又从怀里摸出布包着的盐粒,盐粒混着雁血抹在肉上滋滋作响。
油脂滴进火堆炸起火星,陶叶儿吸着鼻涕数:“一、二、三......“数到三十下就迫不及待去抓。
“烫!“陶清拍开她爪子,撕了条腿肉吹凉。陶丰年却直接啃上雁翅,烫得直哈气也不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