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蜃楼骸歌
烬海第一百个血月夜，归墟茶馆的琉璃瓦凝着露水。老板娘倚在二楼雕栏，腕间银链被海风吹得叮咚作响。远处礁石群传来鲛人泣珠的歌声，她却盯着手中龟甲卦象蹙眉——坎为水，六爻皆动。
“阿姊，西市新到的龙井...“跑堂少年话音戛止。他惊恐地看着老板娘皓腕浮现龙鳞，茶盘里的冰裂纹盏渗出猩红液体。
海面突然掀起百丈巨浪。云昭（老板娘）扯落银链掷向浪峰，龙鳞碰撞出金石之音：“等了百年，终于来了。“
浪尖立着黑袍男子，兜帽下隐约可见龙角轮廓。他抛来一物砸在云昭脚边，竟是只衔着夕雾花的白骨信天翁：“故人托我捎句话——蜃楼既现，骸门当开。“
茶盏中的血水在此刻沸腾。云昭瞥见倒影中浮现的幽冥码头，七十二艘骨船正在装卸青铜棺椁。她捏碎龟甲冷笑：“素瑶倒是会挑时辰复活。“
三日后，云昭扮作商人登上幽冥渡船。船舱内坐着各派修士，主位蒙面人手持的骷髅杖令她瞳孔骤缩——杖头镶嵌的竟是沧溟的逆鳞！
“此番共赴蜃楼墟，需依三条规矩。“蒙面人敲击逆鳞，发出龙吟般的颤音，“一不问来路，二不碰尸茧，三......“他忽然指向云昭，“不饮忘川水。“
船体突然剧烈颠簸。云昭扶住舱壁时，腕间银链缠上蒙面人脚踝。黑袍滑落瞬间，她看见对方脖颈的锁魂砂——与凌霜转世如出一辙！
“姑娘好身手。“面具人轻笑，声音却变成清润少年音，“不如猜猜，我为何要偷逆鳞？“
海底传来沉闷鼓声。船舱地板裂开深渊，无数苍白手臂将修士拖入黑暗。云昭的龙鳞应激浮现，却被蒙面人扣住命门：“嘘...它们在找混沌气息......“
蜃楼墟入口是座倒悬的珊瑚城。云昭踩着修士尸体登上祭坛，发现每具尸身都长着与自己相似的脸。蒙面人掀开兜帽，露出沧溟少年时的容颜：“欢迎来到尸解仙的戏台。“
祭坛中央的青铜棺椁突然炸裂。素瑶的尸身端坐其中，怀中抱着云昭第一世的命牌：“好妹妹，这份重逢礼可还惊喜？“她指尖缠绕的傀儡丝，正连着所有尸身的脊椎。
云昭的银链绞碎命牌。混沌之力却在此刻失效，她惊觉蜃楼墟的灵气正在倒流：“你篡改了归墟法则？“
“是沧溟的逆鳞之功。“素瑶抚摸着骷髅杖，“龙族太子的心头血，最适合作时空锚点......“她突然扯动傀儡丝，“比如这样！“
云昭的识海被强行撕裂。她看见三百年前的自己（素璃）跪在诛仙台，手中匕首刺入的竟是少年沧溟的心脏。而此刻蒙面人摘下面具，赫然是沧溟堕魔前的容颜！
“很痛苦吧？“素瑶的尸身贴在她耳畔，“当年你为保三界伤他，如今他为破局欺你......“
面具人（少年沧溟）的剑锋抵住素瑶咽喉：“放她走，我跟你回时间囚笼。“
云昭的龙鳞剥落出血肉。她捏碎腕间银链，琉璃碎片凝成逆鳞匕首：“素瑶，你算漏了两件事。“混沌之力突然冲破禁制，“第一，我从未信过所谓宿命......“
匕首刺入祭坛阵眼。蜃楼墟开始崩塌，素瑶的尸身化为飞灰：“第二......“云昭拽住少年沧溟跃入归墟裂隙，“龙魂相吸，从无例外！“
时空乱流中，少年沧溟的伪装寸寸碎裂。他心口浮现龙珠虚影，与云昭体内的残魂共鸣：“你早知我是......“
“沧溟的涅槃残念。“云昭在风暴中吻住他眉心，“还是这么爱逞强。“
回到归墟茶馆时，血月已沉入海平线。少年沧溟的虚影日渐透明，却固执地擦拭着逆鳞匕首：“蜃楼墟是时空裂隙，素瑶能复活一次，就能......“
云昭将夕雾花泡进茶汤：“但她算不到，你我在诛仙台就种下因果。“她展示腕间新伤——血肉里嵌着蜃楼墟带回的时间沙，“三百年前你替我挡天劫时，这具身体就跳出了轮回。“
海面忽然升起千盏河灯。少年沧溟的虚影在灯影中凝实，龙角生出珊瑚般的纹路：“若我真是残念......“他握住云昭的手按在胸膛，“此刻心跳从何而来？“
幽冥渡船的汽笛声穿透夜幕。云昭看着茶汤倒影中的七十二艘骨船，轻笑：“看来尸解仙的宴席......“她捏碎时间沙，“才刚刚开宴。“
蜃楼墟的珊瑚城在身后坍塌成齑粉，云昭的裙裾扫过幽冥渡船甲板时，腕间银链突然绷直。少年沧溟的虚影被链子拽得踉跄，龙角撞上桅杆发出清脆声响：“你就不能温柔些？“
“对着偷渡的贼，本座向来不知温柔为何物。“云昭弹指点燃船头鲛油灯，火光映出少年脖颈蔓延的锁魂砂，“说说看，素瑶喂你吃了多少忘川水？“
少年沧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腕骨翻转间凝出冰刃，却在触及云昭咽喉前寸寸崩裂：“你早知我是饵？“
“从你扮作茶商登船那刻。“云昭扯开他衣襟，心口处的龙纹正渗出黑血，“沧溟的涅槃火会灼伤锁魂砂，可你......“指尖抚过完好无损的肌肤，“连痛觉都在模仿他。“
海底传来空灵的螺号声。七十二艘骨船突然调转方向，船身篆刻的归墟铭文泛起幽光。少年沧溟的虚影开始扭曲，嗓音却变得低沉阴鸷：“夫人这般聪慧，不妨猜猜为夫此刻身在何处？“
云昭的龙鳞应激覆盖半张脸。她徒手捏碎桅杆，木屑纷飞中露出暗藏的青铜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最终定格在归墟茶馆的方向。
“调虎离山。“云昭的银链绞住少年咽喉，“你们想要茶馆地脉的混沌泉眼？“
少年沧溟化作青烟消散前，在她耳畔留下轻笑：“我们要的，是你亲手埋葬的......“
“轰——“
归墟茶馆方向腾起血色光柱。云昭踏浪疾行，海面却突然凝结成镜。镜中浮现三百年前的诛仙台，素璃握着染血的龙鳞匕首，刺入的竟是自己的心口！
“这才是真相。“素瑶的声音从镜面渗出，“当年你为保沧溟魂魄，甘愿......“
云昭的混沌之力轰碎水镜。镜片割破她脸颊时，带出零碎记忆——素璃倒在沧溟怀中，将混沌灵核塞进他破碎的逆鳞：“活下去...替我看看太平盛世......“
沧溟的本体被困在混沌泉眼，涅槃火被七十二道困龙索压制。尸解仙十二阁老环绕泉眼结阵，为首的鲛人长老捧着云昭的命牌：“混沌归位，万法皆空！“
“聒噪。“沧溟的重瞳燃起金焰，逆鳞匕首割破掌心，“本座最恨被人当阵眼。“
龙血渗入泉眼的刹那，整个归墟剧烈震颤。云昭破窗而入时，正看见沧溟的龙角被生生折断。混沌之力不受控地暴走，将三名阁老撕成碎片：“你们找死！“
鲛人长老的泣珠凝成幻境。云昭眼前浮现茶馆初遇的场景——少年沧溟捧着夕雾花，眼尾朱砂痣红得滴血：“姑娘的茶，能解相思否？“
现实中的沧溟突然闷哼。云昭惊觉幻境在抽取他的情魄，银链化作长鞭劈碎泣珠：“鲛人族也配动我的东西？“
“你的？“素瑶的尸身从地脉爬出，傀儡丝缠住沧溟脖颈，“他可是自愿当诱饵......“
混沌泉眼突然沸腾。沧溟的逆鳞匕首刺穿素瑶眉心，龙息烧焦她的傀儡丝：“本座纵是棋子......“重瞳倒映着云昭浴血的身影，“也轮不到你执棋！“
十二阁老阵破的瞬间，归墟地脉开始崩塌。云昭接住坠落的沧溟，发现他的魂魄正化作星尘：“你又骗我......“
“这次是真话。“沧溟的指尖抚过她龙鳞，“蜃楼墟的时间锚点...需要混沌与龙魂同时献祭......“他咳出带着金芒的血，“夫人可愿再签一回契约？“
云昭的银链没入他心口。混沌灵核与龙珠相撞的刹那，归墟的时间突然静止。素瑶的尖叫从虚空传来：“你们竟敢篡改时砂！“
“不是篡改......“云昭的白发缠住沧溟脖颈，在时停中吻住他染血的唇，“是覆盖。“
三百年前的诛仙台上，素璃的匕首调转方向刺入素瑶后心。现实中的归墟茶馆地脉重组，沧溟折断的龙角生出珊瑚纹路。当时间重新流动时，鲛人长老惊恐地发现——自己手中的命牌正变成素瑶的模样！
“不可能！“素瑶的尸身被七十二道困龙索反噬，“时间锚点明明......“
“锚点从来不是沧溟。“云昭踏着时砂走来，腕间银链串着十二阁老的头骨，“是我每世轮回时，亲手埋下的悔恨。“
血月沉入海底时，归墟茶馆的琉璃瓦上凝满晨露。沧溟倚在二楼雕栏，新生的龙角缠着夕雾花藤：“夫人这局，布了整整十世轮回？“
云昭把玩着素瑶的命牌，牌面裂纹里渗出黑雾：“从第一世你替我挡天劫开始......“她突然将命牌捏碎，“我就在等尸解仙齐聚。“
幽冥渡船的汽笛声再次响起。少年沧溟的虚影出现在码头，这次他脖颈干干净净，眼尾朱砂痣红得纯粹：“西市新到了碧螺春，阿姊可要尝尝？“
沧溟的龙尾扫翻茶盏：“找死？“
云昭却轻笑出声。她将时砂撒向海面，砂砾凝成素璃与玄霄的虚影：“看戏的诸位......“混沌之力笼罩归墟，“该付茶钱了。“
七十二艘骨船在晨光中化为飞灰。海底升起新的蜃楼墟，城门篆刻着古老的箴言——「情劫不渡，归墟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