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错的不是你，是江湖。
崔玉脸皮开始腐烂融化，消解成团团血肉模糊的胶状物掉落在地。
强压下心中不断膨胀的饿意与痛苦，他维续着法门，仍旧向前迈步。
而目标，正是浆液之下的元爷。
在他身后，人牙子嗬嗬喘息，喉咙里似卡了什么，发出咔咔的隐约怪声。
那双老眼已被猩红尽数覆满，嘴角高高咧起，露出森冷牙齿，她低喝一声，指爪蜷缩成钩，骤然飞扑向崔玉。
没有任何法门的动用，所驱驰她行动的，唯有纯粹的原始欲望。
但，这又如何追得上调动了法门的崔玉？
崔玉甚至一个眼神也没给她，闪身至浆液瀑布前，径直冲入其中。
里边，元爷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这浆液本就是一种特制的腐蚀之毒，而冲刷在他肉体上，不过顷刻功夫便将其一身皮肉洗的干干净净。
面具已然不见踪迹，他浑身红黄相间，仅剩下真皮与脂肪，甚至这些红黄的皮脂都开始出现溶解迹象，将淌过的浆液被晕成淡黄淡红。
顶着这浆液的冲刷，崔玉身上的疼痛程度霎时向上拉高一层，他下颌紧咬，不敢有半点放松，生怕一松弛，他便要倒下去，而再爬起来的还会不会是他就难说了。
似听到声响，元爷那双发灰的珠子立时向他瞅来。
那对眼睛已全不是人样，没有眼皮，眼眶深深凹陷，仅眼珠向外挂出个半圆来。
“你......”他想要说话，但皮肉早在腐蚀下黏连在一块，无论他如何动弹下颌，都无法张开。
但从那双眼睛里，崔玉已能看得出他的惊讶。
大概是完全没想到过，会冒险救他的人......是崔玉。
但......真的是救么？崔玉念头中闪过一线嗤笑。
骨手勉力抬起，抓在他胶黏的胳膊上。
在这浆液的冲刷下，他也撑不了多久，只不过停留如此短的时间，身体血肉便开始加快消融，俨然与元爷相差无几，而被他压下的羊则又开始冒头。
崔玉脊背被冲的弯曲，将浆液硬顶出一个空隙来，侧着身子硬生向外挤。
便在此时，枯瘦钩爪猛地袭来，抓在崔玉胳膊上，人牙子顺势上翻，竟直接骑在他脖上，大口张开，猛地下咬。
她已在浆液外等待许久，现在，她要吃羊！
崔玉唇角轻勾，由于没有脸皮的关系，倒显的无比狰狞。
他余下那只手在腰间一抹，剪子入手，反掌便朝人牙子扎去。
毫无任何意外，剪子直直插入人牙子眉心，一抹幽绿魂魄跟着向外窜出。
不只是人牙子在等这一刻，他也同样在等。
崔玉面色决绝，再度调转剪子，但这一次，却是扎向自己胸口。
剪子入体，高亢尖锐的羊叫声霎时自他体内传出，响彻周遭。
“给我......滚回去！”崔玉森然低喝，他才是这幅身躯的主人，而不是羊！
一缕白气随之自伤口处幽幽飘出，疯了似的，钻向人牙子那开始融化成泥的身体内。
剪子上头反过一丝绿色冷光，那自人牙子体内窜出的幽绿魂魄霎时调转，反冲入崔玉体内。
“吃掉它......”身体上将将升起些许僵硬感，崔玉艰难喊道。
羊叫响起，却带着几分怨恨与无奈，和那拍花子的毒一样，这幽绿魂魄在羊叫声中泥牛入海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被之再度吞下。
感受到身体僵硬感的消失，崔玉念头一动，骑在他脖上的人牙子亦立时翻身跳下，眼中虽还是猩红一片，神色却不再似人牙子，而是——
崔玉！
“照着我的模样，重新捏。”
崔玉抽身彻底出了瀑布，骨手发力，将元爷拼命甩出来。
做完这一切后，他整个人骤然瘫倒，显出森白肋骨的胸腹正剧烈起伏着，血肉模糊的鼻喉间传出破风箱似的呼呼声。
他能感受到，这是他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比之屠夫的囚禁，比之人牙子的追杀，还要接近。
以他现在的状态，至多再坚持一刻钟。
人牙子神色木楞，按崔玉的话，抬手扯下自己的脸皮，手指翻弄，开始重新捏造。
“我们的运气不错，若没有选择这郊地，而是选择五仙镇任何一处，怕是要被万人分食。”从那空荡的面孔上传出一声自嘲，声音，自然是崔玉自己的。
瘫在地上的崔玉剧烈咳嗽起来，暗红血块连带着软糯的碎肉从他嘴边流下。
但他还强撑着含糊接话：“呵......换做人牙子的本体，或许也不会被这羊香夺了理智，更不可能被我逮着机会换魂......”
只能说，一切恰到其分......
毕竟泥人里有的只是一缕魂魄，无论是理智还是能力都逊色本体太多。
泥人的脸已经捏好，将之端正按放后，它又折掉自己的手臂，开始捏造。
虽然人牙子的魂魄没了，但捏泥人的手艺却不会改变，因为这是受魂魄影响，带入身体本能里的东西。
它轻叹一声：“垫寿的法子以后最好少用，这才九十八，若是破了九十九，乃至破了一百，后果恐怕更加严重。”
“我估计，羊会真的醒过来，我们......保不准会被它吃掉。”
崔玉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一边半死不活的元爷身上。
他被那毒浆子冲刷如此之久，活下来的概率怕是不高了，除非送回花子门，让太爷动手。
崔玉挣扎着爬起，身形不住晃荡，颤巍巍的走到元爷身边。
休息够了......是时候进餐了。
他低头俯视，恰对上元爷那双空洞泛灰、甚至有些发散的眼睛。
元爷僵硬扭头，血淋淋的嘴微微张开，带动颌部黏连在一起的皮肉：“没......没想到啊......”
“你......竟然是......”
身体一软，崔玉在他身前跌坐下去，嘴角扯起一丝嘲笑：“你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元九，你当真不恨吗？”
听崔玉叫出他的真名，元爷眼里霎时活了些，多出一抹不明色彩。
崔玉吃力的抬起骨手，搭在他湿漉胶黏的头顶：“你的女儿，也是为那老东西死的吧？”
话音落下，元爷眼珠剧烈发颤，整个身体都跟着抖动起来，他想说什么，但这副身体已不支持。
他颅顶的骨手响起一声欢畅的羊叫，伴随吭哧的吞噬声，两行混着血的泪从他眼里不断溢出，划过皮肉，带来针扎似的刺痛。
“马武......告诉你的？”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晦涩，浑不似人，倒像是夜枭的低叫。
天边鱼肚白上泛起一层金光，打在崔玉身上，周身皮肉正随着骨手吞噬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我没......办法......”元爷轻轻扭头，望向天边朝霞。
“我的命......是太爷给的......我的家......也是太爷给的......”
“知恩......要图报......”
他的身体渐渐枯瘪下去，血肉被骨手尽数吞噬。
不知是真是幻，他在将死的迷蒙中好像望见一张脸，一张......女孩的脸。
那对即将暗淡下去的眼睛霎时明亮半分，却又转瞬消逝，化作无边的死寂。
“我......错了吗？”
松开骨手，崔玉缓缓起身，他的肉身已经完好无虞，仿佛先前的濒死只是一场幻觉。
这次进食所得到的寿数很丰富，足有十年。
望着地上干尸，崔玉眼底带着些许复杂。
元爷能欣赏马武，正因为其也是和马武一样的人。
“错的不是你......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