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农村家庭的高等教育需求与获得

第一节 农村家庭高等教育需求的多元图景

在我国，高等教育一直被农村家庭视为改变自身命运、实现社会向上流动的最重要渠道之一。进入大众化时代，农村家庭的高等教育需求、家庭教育策略不断发生变化与更新。伴随着高等教育精英价值的逐渐消解，农村家庭对上大学的渴望是否已不再强烈？影响其高等教育需求的原因何在？近些年的研究大多通过量化方法呈现农村家庭高等教育需求的现实图景。比如，王一涛等的调查显示发达地区农村家庭的高等教育需求仍非常旺盛，且开始呈现一定的非功利性色彩。[1]陶美重等对湖北农村家庭的调查表明农村家庭对高等教育依然具有强烈消费意愿，家庭因素、高等教育自身状况和高等教育类型等影响着消费意愿。[2]肖琴等从个体特征、家庭特征和区位特征三个维度分析了个体异质性对农村学生高等教育选择的影响，其中健康状况、医疗保险、智力、理解能力、外貌、父母学历和家庭地位等特征显著影响农村学生是否接受高等教育。[3]

在现实生活中，从高等教育需求的萌发到投资行为的产生，再到收益的最终获取是个十分复杂的过程，个体身份特征、认知水平、家庭条件、文化传统等的差异导致不同群体高等教育投资的成本与风险明显分化。农村家庭的高等教育需求表象下隐藏着农村社会、经济、文化、教育结构的独特性与复杂性，暗含着农村父母及其子女在追逐高等教育的道路上所面临的矛盾、纠结与对抗。高等教育需求虽然具有表现形式的主观性，个体的教育观念与价值偏好总是参与其中，但其本质上受社会历史生活的限制。本章兼顾个体与结构两个层面，尝试将农村家庭对高等教育的主体需求进行动态性把握，揭示其高等教育认知-意愿-行动的运行逻辑。

一 我国农村家庭高等教育需求的基本状况

为了解当前我国农村地区高等教育需求的整体概况，我们首先利用了来自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的“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相关数据，对城乡家庭“希望孩子念书最少念完哪一程度”这一问题进行了统计对比。结果如下。（1）农村家庭的高等教育层次性需求略低于城市家庭。从城乡对比来看，城市家庭的高等教育需求比例更高，为88.3%。同时城乡家庭对高等教育的层次性需求仍有显著差距，希望子女至少获得大专受教育程度的农村家庭占比为9.1%，城市家庭则为5.5%。更多的城市家庭将高等教育需求提高至本科受教育程度及以上，同时对硕士、博士等进阶型高等教育的需求也明显高于农村家庭，体现出城市家庭对优质高等教育的追求意愿更为强烈。（2）当前农村家庭的高等教育需求十分强烈。高达81.4%的农村家庭认为子女应该拥有大专及以上的受教育程度，表明高等教育已成为农村家庭教育需求的主要目标。其中，8.2%的农村家庭希望子女能获得最高的博士受教育程度，显示出农村家庭对子女接受更高层次、更高质量的大学教育的期许（见表2-1）。

表2-1 城乡家庭希望子女受教育程度对比

表2-1 城乡家庭希望子女受教育程度对比-续表

从以上数据来看，在我国，农村家庭的高等教育需求虽较城市家庭有一定差异，但总体旺盛。事实上，不少调查研究也发现高等教育规模扩大对于农村家庭的教育投资有明显激励作用。据统计，1996～2010年，农村人口高考报名人数从152万人上升为592万人，增长了2.9倍，明显高于同期城市人口报考增速。[4]农村家庭对子女接受高等教育的期待如此之高，这与很多西方国家的情况很不一样。有研究发现，中国父母教育期望的阶层差异要远远小于其他非儒家文化国家。[5]中国家庭无论阶层、城乡都普遍对子女教育秉持较高期望，这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东方结构性文化的影响。但在这种需求的背后，处于相对边缘的农村家庭实际上在文凭社会与高等教育大众化的双重夹攻下常常充满迷茫，飘荡在各种看似清晰的教育目标中。以下部分将通过访谈观察等质性分析从高等教育认知、意愿与行动三个方面更为立体地揭示当前农村家庭高等教育需求的多元图景。

二 农村家庭的高等教育认知

各个家庭因其社会经济地位、地理环境、社会交往、文化内核等诸多因素的不同，对高等教育的认识和看法也会不同，并直接影响他们的高等教育选择与行动。当前农村家庭普遍旺盛的高等教育需求根植于他们对高等教育的主观认识与价值判断。在访谈中，我们发现农村家庭的高等教育认知有几个重要的特点。

第一个特点是共识性明显。农村家庭对高等教育重要性的认识具有较为普遍的共识。在调查中发现，目前农村家庭大多比较重视子女的教育问题，特别是对高等教育的认可率普遍较高。最一般性的认识集中在高等教育的收益性上，即认为高等教育能够为其子女提供更好的出路。“改变”“翻身”“好出路”“好就业”等关键词是农村家庭对高等教育的普遍看法。他们普遍认为读大学有助于找到更高质量和更高报酬的工作、提高社会声望、摆脱农村束缚等。接受高等教育仍然被看作打开人力资源市场大门的重要钥匙。比如，家长L1P1觉得当前用人单位的学历要求不断提高，上大学变成了普遍的事情，成了就业的基本条件。家长L1P5谈到高等教育的竞争依然很激烈，上高中、上大学是农村孩子生存的必要选择。家长L1P8认为，多读书既可以避免从事繁杂的体力劳动，也是防止孩子过早进入社会沾染不良习气的一种手段。家长L2P5则将上大学看作孩子的人生转折点，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一直读到硕士或博士，这样未来的人生就会有更宽广的选择。

L1P1：我个人理解，因为现在大学变成普遍教育，上大学应该还是必要的。毕竟大部分人还是属于普通人嘛，你现在出来工作，一般用人单位写了要求，大部分是要求本科毕业，个别的还要研究生。

L1P5：还是应该上大学的。因为这个时代呢，没有文化、没有知识的话很难生存的。你肯定要接受高等教育，所以首先还是要让他去读高中。现在有录取线卡在那个地方，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不能迈进大学的。

L1P8：小孩读大学肯定很重要，读了大学就不用出蛮力了，（读完）大学出去找工作也好找一点。没有文化的，到外面找工作也不好找。还有小孩还那么小，不读大学，就得出去。小孩那么小你叫他做什么，到外面的话还正是叛逆期吧，容易学坏。读完大学他就二十几岁了，脑子跟小孩是不一样的，也有点成熟的样子，那时他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

L2P5：我觉得上大学对孩子来说是一个人生的转折点吧。反正我就希望她现在好好地读，不要输在这个起跑线上面。把起跑跑好，然后我们就有权利去选择一个好一点的大学。我感觉大学上好一点，以后工作有更大的选择范围，没有那么局限。我其实是希望孩子上大学的，甚至我想的是孩子不止于上大学，我希望她可以上研究生（硕士）、上博士。因为现在大学生太多了，大学生跟我们那时候的初中生差不多了，现在初中生跟那时的文盲都差不多了，我更希望孩子再上高一点，那样选择更多。

农村家长和学生十分看重大学所能带来的流动效应。对于吃过苦、受过累、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农村父母来说，高等教育的最大吸引力在于改变子代的社会阶层，使他们能够从事更稳定或更体面的工作。家长L1P4回忆当年许多农村孩子学习不好就提前走出学校去社会闯荡，吃了许多苦头。他认为社会职业结构在发生变化，对文化程度较低的民工的需求减少了，如果不想重蹈父辈的覆辙，农村孩子必须在学习上更下功夫，争取考上大学才行。家长Y3P1家是典型的半留守家庭，丈夫在外地务工，Y3P1在家照顾孩子，做点零工，入不敷出的经济状况让她感到让孩子上大学的紧迫性，期待着接受了高等教育可以让子女不再像父母那样受累受苦，可以过上安逸的生活。Y1S1的父母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他们对孩子的期望就是上大学之后能够晋升到更为轻松的白领阶层。

L1P4：现在像我们这代的小孩子，大学是一定要上的。现在的小孩子接触的各方面竞争都比较多，特别是我们农村的。以前像我们那一辈的，可能说我初中学不好，我出去当个学徒工，去干个民工什么的都有很多，再或者是跟别人去做生意。现在因为民工也没有什么需求了，学徒那些工作都是机械化了，很多东西不适合他们。而且现在的小孩子也没有像我们以前那样吃过苦，你让他出去外面打工吗？如果是初中毕业的，又吃不了苦，肯定没得做，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现在一定要读到大学，让他接触面广一点，让他选择的地方更多一点。

Y3P1：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上大学）当然比较重要，肯定每个人都希望她上一个比较好的大学，最重要的是不要走我们的老路，不要这么辛苦。对自己走出去择业有一个选择，不要单方面地说那么辛苦。特别是女孩子嘛，也想她安逸一点。我们那时候总觉得上不上大学都无所谓，总觉得好像能够赚一口饭吃一下就可以，那时候的思想是这样子，现在的思想就不一样了。必须有文凭，你出去才能在这个社会上立足，现在又有很多高科技、高智能的，你没有一个文凭在手上，走出去就很难得到一份自己想要的工作。

Y1S1：他们就是希望我首先要考好一点的大学，然后找工作的时候不要像他们。他们特别希望我找工作能成为白领那样，比较轻松。因为我父母是贴墙的，经常高空作业。

农村家庭对高等教育结果的看重远远超过对其过程的关注，他们较少提及子女的兴趣爱好及其对高等教育的看法，对大学教育过程所能带来的见识增长、素质提高、社会交往等知之不多，而对大学显性收益的热情明显，表现出对高等教育认知的实用主义倾向。“不知道”“不懂得”“不了解”是受教育程度偏低的农村家长常见的高等教育认知。他们只是秉持着“能读大学就是好”的朴素想法，对于大学的教育培养过程、学习生活状态、专业学科分类、就业方向和渠道等信息知之甚少。L1P2和L1P8两位家长都明确表示自己对大学的情况并不了解。L1P2认为孩子读书走一步算一步，等需要选择学校时再去了解一些即可；L1P8则认为反正自己也不懂，完全交给子女自己去做信息准备。高中生L1S4全家都不了解大学的情况，L1S4自己十分想到大学学习编导，但她的父母从未听说过这种专业，只是凭借生活经验的认知，希望她能考上师范类的专业。

L1P2：除了上大学对孩子以后工作就业方面可能有好处，其他方面我也说不来。对大学平时没什么了解，了解不多，也不懂啊，可能还没到那个时候，也还没接触过，然后等孩子上大学的时候再研究这些事。有听别人讲，但只是听过一下，没有记住那么多。

L1P8：对大学里面的情况我也不太懂。反正就是先读进去，出来还是要自己找工作。到时候我就让他们自己看看读什么，读出来让他们自己看一下能适应、适合的东西。之前大女儿考大学，选学校也是她自己搞的，她说学外语比较好，我也不懂嘛，反正她自己选择。

L1S4：我对大学就没有很深入的了解，其实家里人也不懂，然后好像也没有什么了解。他们就只是说啊，以后如果读大学出来当老师啊，可以教书就挺好，因为他们对其他的也不知道。

同时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农村家长对高等教育的认知层面会更深更广。高等教育的重要性不再仅仅体现为显性的收益，还可能会对个体的人生阅历、素养品质、社会网络、见识积累产生正向影响。夫妻二人都是大学学历的L1P1谈及大学经历的作用时，认为除了学习知识技能以外，接受高等教育还会对孩子的兴趣培养、专业素质、方法态度等有所促进，是非常重要的人生经历。另一位也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农村家长Y3P5表示，好的大学能带给孩子的素质提升和见识增长都是巨大的，并借此反复鼓励孩子提高成绩争取上重点高校。大专毕业的学生家长L2P3将自己对高等教育的认同建立在其对个人文化修养的促进作用上，并认为孩子应该尽早树立明确的学习目标和人生目标，这对于以后踏入社会是重要的准备。Y1S4自小随父母在北京生活，他根据自己的经历和接触感受到上大学对于个人气质性格、眼界和交友范围都会有很大的帮助，如果自己能考上好的大学就会有一个很重要的资本基础。

L1P1：大学的重要性可能体现在，毕竟这个人生经历里面要有这么一段。在大学里面学习了一些知识，到时候你不一定说学的这个专业出来以后还是会从事这个专业的工作，然后要靠个人的兴趣爱好，对吧。包括现在这些年轻人，跟我们70后对这个的理解肯定也不太一样，所以说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的学习方法、方式态度、工作上的一些态度，都会有成长的。基本上上大学对个人的成长还是很有必要的。

Y3P5：我觉得上大学要上好的大学，好的大学带给他更大的见识，好的大学氛围什么的都不一样。你成绩好，考进了大学肯定会更好，周围同学的素质和环境肯定不一样，这样的话考上越好的大学就会越来越好，是个良性循环。所以我一直和孩子说你一定要上进，学得好以后选择的余地更多。

L2P3：上大学最最主要的重要性就体现在个人的文化修养上，以后走入社会，能够走更好的路。

Y1S4：上大学对于一个人以后能结交什么样的朋友，以后能有什么样的眼界都是有很大影响的。就像上没上大学，你会明显感觉有可能影响一个人的几个方面，比如说气质、性格、眼界、朋友圈之类的。

尽管有研究发现，在个别地区，读书无用论有蔓延趋势，有些家长对高等教育的价值有矮化贬低的趋向，但在我们的调查中绝大多数受访者认可高等教育的基本价值，愿意在子女学业成就允许的情况下支持其教育晋升。1977年恢复高考以来，高等教育曾改变无数低阶层子女的命运，成为其向上流动的重要阶梯，当精英高等教育向大众高等教育转变时，高等教育的稀缺性逐渐退散，学历竞争的激烈性却并未因此降低，高等教育投资风险加大，回报率降低，农村家庭对大众化时代的高等教育虽然掺杂着一些无奈和失落的复杂情绪，但普遍对高等教育持期许态度。这是因为在很大程度上具有符号价值的大学文凭已经从人生成功的充分条件变成了必要条件。这也就意味着即便无法获得以往高额的教育回报，大多数农村家庭也难以放下对高等教育的期盼，他们依然不遗余力地将下一代的希望寄托在进攻性下降而防御性提高的大学之路上。比如，Y3P6夫妻以在镇上开店做小生意为生，尽管认识到上大学对孩子的显性收益在下降，但仍然让孩子坚守高等教育的求学之路，并且寄希望于孩子能够考取更好的高校来抵消或缓解收益的下降。

Y3P6：好像上大学没以前那么好，大学生也太多了。但他上面也有姐姐哥哥，他们也会建议他尽量多念书，就往上面念，然后可以上更好一点的学校，以后就业也会好些。

第二个特点是“群体参照性”。农村家庭高等教育观念具有明显的群体参照性，受制于周围群体的教育观念及其接受高等教育结果的比较。农村家庭对高等教育的认知往往来自参照性的乡村视域空间，他们较少与城市家庭的孩子进行教育类比，更倾向于接受亲朋邻里反馈的教育信息。他们把来自周围群体成员的教育观念、教育行为和高等教育结果当作潜在的有用信息进行对比参考，这极大地影响着自家孩子的教育过程与高等教育决策。特别是本地农村大学生的毕业去向、发展前景、地方声誉等已知经验成为农村家庭高等教育观念和决策的重要依据。这种教育信息的群体性参照的好处显而易见，农村家庭可以便捷地获取最易理解、最直观的高等教育认知，并且通过将其转化为与本地教育氛围相适应的教育观念与教育方法完成自身高等教育行为的合理化建构。比如，家长L2P2经常通过周围亲戚朋友的子女是否上大学及之后的表现对比来激励孩子的学习上进心，期望他能通过努力实现教育晋级从而获得更好的人生发展。高中生Y3S1谈到了自己的表哥日常学习上的专心努力，并因此获得了重点高校的入学机会，这种自律性对他读书学习的督促和感染作用很大。身边人的教育成就成为这些农村家庭坚定高等教育信念的重要指针。

L2P2：上大学可以让他多学点文化知识啊，没上大学和上过大学的人，以后走向社会，人的品质就是不一样的。因为我身边也有兄弟姐妹，没上大学的，没念书的和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我也经常跟孩子说，以后如果你上了好大学，你就上一个阶层，你的朋友圈就是什么样子了。

Y3S1：我有个表哥，他对我影响挺大的，他在学习方面就是很自律，平常去他家玩都看到他在那专心地学习，他现在考上福大了，我觉得他很厉害，应该向他学习。

同时，这种群体性参照的不利之处也很突出。经验主义的高等教育认知往往容易因循守旧，对社会发展变化与高等教育的最新动态敏感度不够，信息把握不及时，更重要的是信息传导的有限性导致农村家庭无法全面评估高等教育的价值和风险。此外，由于农村人口受教育程度偏低，面对高等教育这样复杂的认知对象，大多数农村家庭只能运用朴素的相似群体参照，缺乏专业性和系统性，易造成对高等教育理解的片面性和固化思维，并简单地将其套用在自家孩子身上。例如，Y3P1和L2P5两位家长虽然认为上大学很重要，但对高等教育的认知和了解十分缺乏，碎片化的信息常常是通过简单的“道听途说”渠道获取的，这使得他们对孩子的学业规划和高校专业选择等表现出明显的随意性和盲目性。L1S4的父母以捕鱼为生，L1S4从小在渔村长大，社会关系网络单一，父母对她上大学这件事也只是一知半解。她一方面认为父母能做的、能了解的与周围群体并无差异，似乎也是够的；另一方面，她也提到自己的一位同学热爱音乐，但其父母觉得既无用又费钱反对其去学习，结果造成该同学学习兴趣大幅下降，最后休学在家了。由于周围学习艺术的农村学生很罕见，加之经济条件的制约，这位农村高中生的父母无法判断学习音乐给孩子带来的收益，以一刀切的禁止方式阻止了孩子的音乐梦想，并且导致孩子学业动力丧失，求学之路遭遇重大挫折。

Y3P1：我对大学的了解真是不多，也没有自己找材料看过。也是看朋友，他们的孩子考完大学出去是怎么个样子，有时候会聊些，没真正地去了解什么资料，去看看大学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像高考啊，学校专业啊，对我们家长来说其实也不懂，有时候也就去跟旁边的家长一起聊一聊之类的。

L2P5：对于上大学的事情我只能大体了解一点，不是很细致。有的时候从亲戚朋友那儿听说一点，有的时候从电视上面看一些信息，也就这样吧。

L1S4：上大学这件事我感觉好像都差不多，也没什么人可以问，相比一下大家好像都是这个环境，没觉得谁家爸妈给做了什么，然后我也觉得这样就可以了。……我们班上有一个同学，她很喜欢音乐，家在××村，原本刚上来的时候，学习成绩还可以，她就跟我说，如果父母同意她去学音乐，她就好好学习，学习成绩肯定能追上去。但是她家里面经济条件不是很好，家里人也不懂那些音乐什么的，觉得又没什么用，不支持她学。她自己最开始还去问问各种人，学习音乐需要多少钱之类的。后来家里不支持她也没办法，就不太想学习了，音乐也没有办法学。因为她最喜欢的就是音乐，一下子就没有动力了，现在休学在家里面。

第三个特点是经济负担预期下降。我国自1997年全面实施高等教育成本分担制度以后，大学学杂费一度给低收入群体特别是农村家庭造成较大经济负担。但本书发现，目前农村家庭对高等教育经济负担的认知普遍良好，大多数受访者认为现有的高等教育费用标准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农村中学的调查同样佐证了近年来因贫弃学的农村学子大幅减少。这一方面与我国农村扶贫攻坚工作的深入开展密切相关，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已由2013年的9430元增长到2019年的16021元；另一方面，近年来高校收费并未跟随物价指数大幅上升，并且高校资助体系逐步完善，越来越多的农村孩子能够不为学费所困扩大高等教育选择权。但需要注意的是，被健康、家庭变故等问题困扰的农村低收入家庭仍存在降低高等教育期望和放弃接受高等教育的风险，出身于这样家庭的孩子也会增大因经济压力造成学业精神压力的可能性。总体来看，农村家庭对子女未来发展路径的可选择性不高，家庭能够提供的就业资源十分有限，大多数农村中学生毕业后工作选择面很窄，且薪资不高。更多的父母并不甘于子女教育进程的提前终止，因此即便有可能面临高等教育投资的各种风险，也仍然愿意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支持子女迈入大学，这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家长Y2P4家中经济负担较重，除了需要承担两个孩子的教育费用，还要赡养两位高龄老人，尽管即将大学毕业的大女儿就业形势不大好，但两口子还是离开农村老家，起早贪黑在市场上做小生意，尽量为孩子选择好些的学校，以期孩子能考上大学有好的发展。有关经济资本对农村家庭高等教育需求与教育参与行为的复杂影响将在第四章第二节予以详细阐释。

Y2P4：我家经济条件马马虎虎，两个老人一个八十几岁，一个中风了，现在还在县医院，都要养，我自己也没单位。上大学目前应该还可以吧，我大孩子的大学学费不高，5000多元（一年），生活费差不多一个月给她2000元，全部包进来这样子。我女儿也还行，挺节约的，钱给她还会剩下，其他都不用我管，我觉得现在大学学费定得应该还可以。小的上高一，我是这样子想的，如果考好的学校，当然它学费就便宜了。如果真的考不上，那你不是也要让他读？该去借该去贷是不是也得让他去？

三 农村家庭的高等教育意愿

基于对高等教育价值判断的差异，农村家庭对子女接受高等教育的主观意志也有所不同。根据其高等教育意愿的强烈程度大致可以分为四种类型。第一种是意志坚定型。许多70后、80后农村父母高度渴望改变下一代的教育成长路径，将上大学看作子女人生发展的重要目标、不二之选，他们具有明确的教育目标指向，抱有强烈的高等教育期盼，即便遇到教育阻碍也不惜代价扶助子女步入大学。农村家长Y3P4慨叹夫妻二人只有高中学历，只能靠老人在家种地和自己到工地务工获取生活来源，也正是因为吃过苦，所以对孩子抱有较高的教育期待，希望孩子能借此获得更好的生活、选择更多的人生道路，为此不论多重的经济负担也要支持孩子读大学。家长Y2P4的高等教育意志也同样坚定，尽管家境并不宽裕，但她从未放弃过让两个孩子读大学的想法，因为她认为只有读书才能使下一代摆脱如她一般的辛苦劳作，所以克服所有困难也要支持孩子求学。高中生Y1S5家中遭遇变故，负债累累，兄弟姊妹众多，教育负担沉重，但父亲仍然坚定地让她去考取自己理想的学校，Y1S5也为此付出努力，将自己的升学目标定为至少“本一”，期待着大学毕业后尽快为家里减轻经济负担。

Y3P4：我自己没上过大学就是一个遗憾了。我们之前是比较苦，因为兄弟姐妹比较多，我们那个年代就是父母好像也不太顾女孩子，我就高中毕业。我家孩子能上肯定让他们上，即使以后还能上研究生什么的，我们都要供，没办法也要去供。希望他们至少不要像我们这样子出来，为了工作过自己被迫的那种生活。我想经济允许至少能够让他干自己愿意干的工作，能够有更多的选择。文化程度高一点肯定选择更多，像我就不一样了，我今天为了孩子生活必须绑定在乡下。如果文化程度足够高、经济收入足够多的话，我可以请家教，可以到外面去工作，是不是？那就不一样了，所以说我当然希望孩子的文化程度更高一点，对他自己、对我们家长可能负担会更重，他需要学得更多，但是我们要付出的也更多。

Y2P4：两个孩子一路下来，我心里确实就是一直想着他们能读大学的样子。从来没想过说读了高中或者读了初中就差不多，从来没有。因为我觉得自己没读书，挺苦的。因为这个，家里再穷也得支持他们，就是这个意思。

Y1S5：我爸就是在一个单位里开车，一个月不到2000块钱，爷爷有一点点收入，不多。我们家负债好多，家里出事以后感觉一下子特别难。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如果我上完大学，或多或少可以减轻家里的一些负担。大学费用现在对我们家来说负担特别大，感觉什么档次的学费都接受不了，太多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爸就希望我能考一个自己理想的大学，肯定要本一嘛，爸爸就觉得只要自己努力，努力过就可以。

第二种是随机应变型。不少农村父母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愿意支持子女持续升学，但如果出现子女学业成就不佳等状况，会主动或被动地放弃高等教育之路而为其选择其他发展路径。受访农村教师谈到最常见的教育放弃情形出现在子女学业落后时。教师L1T1指出，大多数农村家长最开始是抱着教育期望的，如果孩子学业成就较好，家长就会花更多的力气去关注孩子的学习，反之，当孩子出现成绩下滑、行为不良等问题时，家长反而容易出现推脱和放弃，原有的教育需求也自然而然地降低甚至完全放弃孩子上大学的期望。教师L1T2同样指出，农村家庭的高等教育需求常常随着孩子的学业成就摇摆，当学业成就出现较大幅度下降时就很有可能因为缺乏干预手段而放弃对孩子的高等教育期盼。教师Y3T2也关注到这种教育需求的转变倾向，很多农村家长面对孩子短期的学业落后没有采取积极的干预手段，甚至不愿配合学校的教育调整。一旦家长对孩子的学业成就不抱任何期望，往往容易导致孩子学业成就的加剧下滑乃至不可逆转，最后形成恶性循环。

L1T1：这边农村家长对孩子上大学的重视情况分为几种，其中一种比如说他觉得小学基础好的，他就很重视了，然后也爱小孩子，告诉老师“要帮我好好培养他，上好的大学”。如果小学基础不是特别好的，他就说在里面不要出问题就好了，也有很多这样的家长。并不是说每一个家长都很迫切地要孩子上好的学校，一定要上大学。

L1T2：我们农村这边呢，就是说家长抱着这样的一个态度：如果孩子肯读、能读，或者说读得好，家长就会比较重视他的教育；但如果学生基础比较薄弱，或者说从小学到初中，这九年时间里面，他因为某些原因学习成绩下降了，下降程度比较大的时候呢，家长可能就觉得孩子自己读不了了，这个时候他就不会说那么重视，也不会再说一定要高考、上大学怎么样的了。

Y3T2：对于孩子上学这些家长最开始肯定都是看得比较重的，但是有的学生他念差了，家长后面没办法也管不到了，就随便了，也就不重视了。我们也会跟父母讲孩子现在的学习情况，包括心理情况，然后做一些动员，而且洗脑这样子，不停沟通，但他们说自己没办法重视，那就不管了。

第三种是随遇而安型。这多见于对高等教育并无明确认知的农村家庭，他们对教育抱着自然主义的顺应态度，既不干预也不阻碍，常常将读书升学看作子女自身的问题，对其能否上大学的教育结果都能予以接受并满足，这类父母在农村家庭中亦有相当比例。他们的普遍观念是，接受高等教育虽然是好的出路，但能否晋级成功看孩子个人，如果无法上大学也没有办法。这种有些宿命论色彩的观点在一些受教育程度偏低、教育认知模糊的农村家长中很有代表性。比如，家长L1P6认可高等教育的价值，但在日常生活中对女儿没有什么学习要求和正面引导，将成绩高低完全视为孩子自己的事。家长Y3P3认为自己没有文化，也不了解学校事务，所以将孩子的学校生活、学业处理、升学抉择等一并交由孩子自己决定，至于发展得怎么样也几乎不会过问。“会读书的自然就会读”“随孩子自己”是这类家长的常见论调，虽然无为而治的教育观念不会给孩子的学习造成损伤性的压力，但是容易导致孩子学习态度上的随意放纵和学习动力上的外源缺失，对于大多数尚处于形塑期且自制力不强的农村孩子来说，家庭参与的缺位会直接导致其学业水平下降。

L1P6：上大学肯定是重要的，现在人没有什么文化，你就寸步难行吧，基本是这样子。但我们对我家女儿来讲，也没有什么要求，她想上一个什么样的（大学）都行。以后主要看成绩吧，你想得再多再好，没成绩的话也没用是不是啊？

Y3P3：上大学的事情我没文化也不懂。学校里做什么、啥专业的事情我都不知道、都没了解。家里孩子都是自己做决定，问我们我们也不知道。能上大学就是好的嘛，具体什么想法做法，这个我都不懂。我没文化，你说怎么会懂得，都随他们自己吧。

第四种是不屑一顾型。这类农村家庭较少，主要存在于个别思想观念落后的农村地区，也有些家庭经济社会资源丰富但蔑视知识文化，个别地区的拆迁户或所谓的“暴发户”轻视教育的价值。由于不用担心子女的前途出路，他们对其能否接受高等教育抱有无所谓的态度。教师L1T1认为自己所在的乡镇就存在“读书无用论”的苗头，特别是许多出国做生意的农村家长认为即使没有高学历也可以子承父业或者通过做生意赚钱，这种观念上的不同使得不同乡镇之间的教育水平和人才培养产生较大的差距。家长J1P1谈到了身边的两个案例，认为虽然农村整体有重教风气，但受重男轻女等传统观念的影响，仍有个别家长对于女孩上学、升学并不在意，甚至不屑一顾。

L1T1：我觉得地区（对高等教育需求）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像我们这个片区，为什么出不了很多比较好的人才？其他乡镇，比如××乡出了更多教育方面的人才，因为它在新的城乡接合部，它那边的家长就有这种要读书的意识。这边还有“不读书好像都可以”这种观念。当然小孩子后继的这种发展劲头就没有很大，所以进入高等教育阶段的人就不是很多。这个片区的经济，包括教育的发展，我个人感觉都没有其他乡镇做得好。特别就是说普通群众的认知会存在一些偏差，所以我们学校老师都是苦口婆心地一直跟他们说学习有用，但是有的家长不一定这样想。这个片区有很多家长是出国做生意的，所以他总觉得你即使不念书、念不好也没关系，可以出国去做生意。所以这边就比其他乡镇薄弱一些，经济和教育发展也落后一些。

J1P1：现在大多数农村家长挺重视教育的，能读都尽量供着读。不重视的也不是没有，离我家不远那家开店的老板就总说，让姑娘孩子学那么多有啥用。另外，像我一个哥哥，他家住在挺偏的村里，村里学校孩子少，两年才招生一次。他姑娘该上学的那年就没有招生，我们劝他说花点钱送她到外面来上学，人家也说姑娘花那么多钱干吗，能上多少就上多少呗。

总体而言，农村家庭的高等教育意愿主要集中在前三种类型，不屑一顾型的农村父母只占极少数。这既是由于学历社会建构下高等教育文凭仍具有“通货”价值，又是出于大多数农村家庭选择性的局限，他们仍将教育视为改变下一代命运的最重要寄托。弗莱曾经运用“想象的未来”的概念对马拉维贫困农村儿童为何秉持较高的教育期望进行解释，即政府教育改革带来的文化力量激发了他们对自我认同的肯定。[6]中国社会传统文化与政府主导的教育主流价值观都在传导着一种文化力量，潜移默化地引导着人们对高等教育的追逐，即便是身处较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农村家庭。但与绝大多数农村家庭对高等教育高度认同有所区别的是，面对子女具体而现实的教育过程，特别是子女出现学业障碍或厌学倾向时，为数众多的农村家庭对高等教育的意愿更易出现动摇和下降，出现所谓的“理想被现实击败”，同时在高等教育行动上出现分化。

四 农村家庭追逐高等教育的行动

具体到行动，农村家庭在追逐高等教育的过程中所能动用的家庭资本也有显著差异，呈现截然不同的家庭支持图景，我们将其概括为三种主要类型。第一种是有心无力型，很大一部分农村父母能够意识到高等教育的重要性，但由于缺乏必要的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在参与子女教育和高等教育决策的过程中往往有心无力，他们或者离家务工无法亲自参与子女教育，或者只能在经济上予以能力范围内的基本保障，或者在子女学业辅助上不得要法，个别父母采取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往往还会导致适得其反的教育效果。中学教师Y3T3认为，大多数农村家庭虽然内心重视孩子的学业成就和升学状况，但缺乏明确的教育规划和行动力，口头表达的意愿没有通过实际的行动发挥作用，使孩子的收益有限。中学教师L1T1印证了这种期望与行动相割裂的农村家庭教育特点，并特别指出农村家庭受制于文化教育水平，无法为孩子提供教育目标、学业规划和职业生涯规划方面的指导，也没有能力科学化地为孩子的秉性特征匹配合适的高等学校和专业，家长教育问题成为制约农村教育发展的重要瓶颈。一位受访农村中学生家长L2P6谈及自己兄弟姐妹的孩子大多选择初中毕业后打工或者被迫就读职业中学的情形。她的兄弟姐妹也抱着孩子能读好书顺利成才的原初期待，但父母长期在外打工无法顾及孩子的学业，面对孩子成绩的落后除了打骂不知道如何利用其他教育工具，最后导致孩子倦学、厌学乃至弃学，全家不得已只能放弃原有的高等教育目标。

Y3T3：对孩子有明确的规划并且能有所帮助的农村家庭只有小部分，有的家庭是有规划，也一直说要重视孩子学习，但似乎行动上没做到，只停留在嘴巴上面。比如说你要考什么大学，然后想得很好，但是实际当中他可能没付出努力。我就跟家长讲，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但也要拿出行动来，多配合我们，不能只是嘴上说说。

L1T1：我们学校里的城乡孩子，我感觉还是有一些明显的差异。主要就在于一个家庭给孩子的学习氛围，还有社会认知。城里的家长很重视教育，但我们农村家长是相对薄弱的。虽然有些家长，比如进入家委会的一些家长，他们会更重视一些，但是大部分的家长认识不是很到位，对小孩子教育不是说特别重视。他当然也希望小孩子学好，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付出很多。

我们现在城乡差距越来越大，乡村的小孩子没有什么学习目标，根本不懂得学业规划、职业生涯规划之类的，城镇的就会明确一点。城关的小孩子资源更广一点，他会去了解，父母也会去关心了解，包括自己的言行、文化水平、兴趣特长、人格气质、性格色彩，应该怎么学习、怎么去选适合自己的学校专业、怎么做职业生涯规划。我们上次暑假去上海培训的时候，周末人家十几个家长组成一个班，你安排那些家长去讲生涯规划，那些家长应该准备什么都知道，人家文化水平不一样。但是在我们农村，你给家长讲什么都讲不明白，人家没空听也不想听，所以这个对农村还真的很不利。

L2P6：家里很多亲戚的孩子学习不怎么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妹妹有两个孩子，初中毕业就出去了。因为他们实在读不下去，有让他们去读，他们后面觉得在那浪费时间，就自己出来上班了。我妹的一个儿子，去年到一个交通职专里面学机修，然后他也觉得在里面浪费时间，就出来做厨师。我弟弟两个孩子，成绩不好，现在在中专那里读。他们自己在外面打工顾不过来，回家看到孩子不读也没办法啊，天天打也没办法，最后也就那样了。

第二种是全力以赴型。和老一代相比，不少新一代农村父母有着更明确的高等教育目标并尝试调动各种力所能及的资源为子女谋划铺路，比如为子女就读更好的中学而花钱择校、陪读，主动了解更多的教育信息，加强与学校的联系与合作，深入参与子女的高等教育决策和升学过程，等等。他们对高等教育充满期望，竭力在有限的资源范围内为子女营造最好的教育环境，全力以赴地支持子女的学业发展，甚至不惜举债供读。Y1S3的父母文化程度虽然不高，但从到上海打拼就一路带着两个孩子，并倾其所有为他们提供最好的教育环境，为此Y1S3感慨良多。村里到上海做生意发家的人很多，但大多数只是实现了经济上的富足，他庆幸自己的父母深知教育的重要性，将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投入孩子的学习上，使两个孩子都能学有所长。另一位农村家长L1P4细致地讲述了自己如何参与到孩子的教育活动中，从学习成绩跟踪到学习态度培养、从作业陪伴到具体辅导、从学习目标树立到家校联系深化，事无巨细。L1P4是大专毕业，对孩子的教育问题有一整套规划与理念，他认为不能靠打骂来提高成绩，应因势利导、注重沟通、顺应孩子的兴趣爱好引导孩子的发展，这样考上好大学才能水到渠成。

Y1S3：他们（父母）其实都是小学文化程度，小学毕业了就没再读。其实我说他们特别不容易，真的，他们特别努力。他们那个时候去上海，可以说是白手起家，就在上海那边打拼。想尽所有办法让我们接受最好的教育，能够把我哥哥培养成一个飞行员，把我培养成也算比较优秀的学生，真的很不容易。

要说真正明智的父母是什么样的，是能够牺牲当前的环境，然后换来以后的环境。他们是有远见的，他们会把资金投入孩子学习上，而不是投入如何改善现在的生活环境。就是说，我们这其实有钱的人也有，但是能够把钱投入培养子女上面的，其实还是比较少的。其实我爸在村里到上海经商的人里面不算佼佼者，也不算赚钱很多的，但是他愿意把他赚的那些钱都投入我们的学习上面。

L1P4：我每个月的话都会根据他的成绩和学习态度跟他讲一些，比如说我不管你这个成绩今天是好的，还是坏的，但是你应该想想今天是否已经认认真真在学了。……我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陪他到最后，他这边从学校回来，我就一直陪他在那边做作业，他作业做完了，我会帮他检查一下作业，陪他预习、背诵，会陪到十一二点。成绩这一块也会给他定一个目标。比如说你数学应该达到120分、130分，英语要达到130分以上，语文的话要110分以上，给他一个大概的范围，有时候也得给他一点压力，也会有那种奖惩制度。现在的小孩你不能靠打靠骂的，得多和他交流，你骂他，他门一关，不听你的，自己在那边玩什么你都不知道了。……有的家长反正儿子回来了也不闻不问的，作业问一下就结束了，所以很多小孩子就是说我不做作业你也不知道，小孩子没那么自觉的。关键是家长这块的话要多教育，这很关键，要重视。我平时经常和他的老师沟通，用手机、微信群之类的，打电话问今天有什么事情，有时候针对孩子的一些情况也会主动跟学校沟通。学习成绩这一块的话，平常如果说家里经常跟老师沟通的话，小孩子的成绩应该会有很大的、明显的进步。

第三种是放任自由型。这类父母没有明晰的教育规划，对子女教育采取“无为”之法，多见于前述高等教育意愿为随遇而安型和不屑一顾型的农村家庭。比如有些受访初中生家长认为如果子女成绩太差考不上普通高中，亦有可能放弃高等教育机会，就读职业中学或转投更有直接效益的工作机会。家长Y2P1有两个孩子，她对于上大学这件事并没有抱有特别的期待，认为孩子会读自然就会读了，像大儿子因成绩不佳上了职业中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对于小儿子的教育问题也是随遇而安，“看他自己了”。另一位农村家长L2P6认为自己文化程度不高，没有能力去参与孩子的教育，也就抱着“只要不惹事”的想法来要求孩子。虽然孩子成绩不理想，但只要老师没“告状”，自己就是满意的。中学教师Y3T3分析了部分农村初中生家长的教育心态：“读不好也没关系”的“读书无用论”仍有一定空间，如果孩子出现学业困难或行为习惯问题，这部分家庭就会让孩子放弃中考、放弃升学，直接进入社会。

Y2P1：就看他自己了，他会读就读了，不会读我也没办法，考不上就去职高呗。他要是文化水平读不到那么高，我们也没要求那么高，如果有什么普通的大学，能考上就最好，考不上，反正找个地方再念几年出来就一起打工呗。

L2P6：平时没怎么管他的学习，我也不懂得嘛。就算他放在我面前给我看，我也看不来啊。我不认识什么，顶多问下作业做完没有，他说做完了。这样子就蛮乖的，我两个都还蛮乖，我没操心什么事，因为两个从小到大也不会去外面惹事。在学校里面，我书读得不怎么好，中下的，但是我不会去惹别人，不用父母整天跟在屁股后看着，老师那里没有跟我告状，我就觉得挺好的。

Y3T3：我之前带过初中的学生，也有不少成绩不太好，毕业就觉得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的。初中后面就不准备读高中，可能去读个职业高中或者直接出去（打工）。这种也占一部分。当然能上高中的大多数家长还是希望他上高中，因为毕竟初中毕业跟高中毕业的学生出去的话，层次应该也不一样，接受的教育不一样。但有的他实在念不了了，成绩太差，习惯也很差。还有一个家长原因，有的家长也会直接说，他没念什么书出去钱也挣蛮多的，然后就觉得念书无所谓。从目前社会状况来看的话，他可能会觉得你念书念了半死，大学毕业出去，一个月也只能挣几千块钱，我小学毕业或者初中毕业，我出去照样一个月挣它一两万块钱。他们没有意识到，现在可能还是这样子，但从社会的未来发展来看，很多东西还是要靠我们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