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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路边的女人
我第一次看见她是在七月十五的晌午。日头毒得能晒化柏油路,她偏穿着件红缎子夹袄,蹲在河堤柳树荫下剥毛豆。豆荚爆裂的脆响混着蝉鸣,倒像在炒一锅翡翠珠子。
村长家的黑狗经过时突然夹紧尾巴,尿了半泡在石碑上。那碑是光绪年间立的贞节牌坊,前年修路时让拖拉机撞裂了缝,裂缝里长出的狗尾巴草正扫着她绣花鞋帮。
“大妹子,讨碗水喝?”我把自行车支在路碑旁。她抬头时我才看清,左眼角有道月牙疤,生生把丹凤眼扯成了吊梢眼。递过来的粗瓷碗底沉着几粒高粱壳,喝起来竟有股子血腥气。
当晚我发起高烧。梦里全是红夹袄在麦浪里翻涌,麦穗上结的不是麦粒,而是一串串青白色的眼珠子。村西头老光棍王瘸子来卫生所打针,瞥见我床头挂着的避邪红布条,突然嘿嘿笑起来:“你也见着那娘们了?”
王瘸子缺了根小指的右手比划着:“二十年前修水库,挖出个描金棺材。里边躺着个大肚子女人,身上缠着七七四十九道红绸。”他吐出的烟圈在月光下变成螺旋状,“第二天全村的井水都泛红,跟那女人指甲油一个色儿。”
我再去河堤时,红夹袄女人正在给石碑描金。她用的不是毛笔,是自个儿的头发梢。金粉混着血珠子往下淌,渗进贞节牌坊的裂缝里,竟开出几朵指甲盖大的曼陀罗。我凑近了瞧,那花芯里蜷着个蚕豆大的婴孩,正吮吸着金红色的汁液。
中元节那夜,水库突然决了口。混着鱼腥的洪水冲垮了半座贞节碑,碑座底下裸露出半截描金棺材板。村里老少爷们举着火把赶来时,看见那红夹袄女人端坐在浮木上,怀里抱着个青紫色的死胎。她的红绸腰带在月光下舒展成一条血河,河面上漂满了腐烂的麦穗与生锈的铜钱。
第二天清晨,王瘸子被发现吊死在老柳树上。他缺了手指的右手紧攥着半幅红绸,绸子上用金线绣着“冤”字,每一笔都像条扭曲的蚯蚓。而那个穿红夹袄的女人,自此成了河堤上的一蓬野蓼,每逢阴雨便渗出暗红色的浆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