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连衣裙

青砖墙上的爬山虎绿了又黄，老周裁缝铺的玻璃窗始终蒙着层水汽。春分这天，玉兰树刚鼓出毛茸茸的花苞，卷帘门哗啦啦响到第三格，露出“国营第三服装社”的鎏金残字。

剪刀在划粉线上游走，老周的手指像抚过琴弦。藏青的确良布料上躺着张泛黄纸样，边角用红钢笔标注着“1975.9.12”。那年秋雨特别绵，穿深蓝列宁装的女干部攥着布票来，说要裁条“能套在裤装外头”的灰布裙。

“腰身放两寸。”女干部扶了扶玳瑁眼镜，袖口露出半截暗袋。老周佯装没看见那抹藕荷色——裙腰夹层里缝着块碎花衬布，转个身就能翻出俏皮镶边。

玉兰花开到第七茬时，侨汇券换的玫红乔其纱堆满案台。烫着大波浪的新娘跺脚：“要《街上流行红裙子》里那种斜裁大摆！”老周捏着皮尺的手顿了顿，姑娘颈后的痱子粉混着紫罗兰发乳香，熏得人眼眶发酸。

蝉鸣最盛的午后，美术老师抱来卷生宣。墨色牡丹在裙身上晕开，老周把缝纫机针脚调得细密如工笔画。“腰线往上提三分。”美术老师比划着敦煌飞天的飘带，“再缀两粒盘扣可好？”说话间，玻璃橱窗映出街对面新开的时装店，塑料模特套着露肩黑短裙。

最后一块香云纱裁开时，玉兰树已高过二楼晾衣杆。穿破洞牛仔裤的姑娘举着手机闯进来：“网上买的腰身总不对！”老周瞄了眼屏幕里的模特，从樟木箱底抽出条月白连衣裙。

“试试这件。”盘香扣滑进老式琵琶襟，姑娘转圈时裙摆绽开青花瓷纹样。镜子里晃过三十年前的初夏——穿玫红乔其纱的新娘也是这样转着圈，碰翻了裁案上的搪瓷缸，茉莉茶香漫了半间屋。

卷帘门落锁前，老周往缝纫机抽屉里添了把零钱。月光爬上玻璃台板，照着那张1975年的纸样，灰布裙暗袋位置洇着圈茶渍，像朵永远开不圆满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