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尘往事
天昏未晓。
蜿蜒曲折的汶河潋滟着层层波光。
临河的树林里，一对男女正站在一起窃窃私语。
一个女子立在远处，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望着他们。
“呵！果然是这样！”女子苦涩的一笑。
她昨夜还问他：“你去林姿屋里那么久做什么？”
他冷冷的回答：“二弟才入土，她害怕！”
她害怕？他就在她屋里安慰到半夜？
也亏记得二弟才入土，就不知道避嫌，就连娘都看不下去，把他从她屋里赶了出来。
看来这几日娘对他俩也是有所忌疑的。
现在想想，她早该察觉了，其实从一年前成亲开始，她每次挑衅她，他都向着她说话，处处维护着她，仿佛她不是他的妻子，而她林姿才是。
是她蠢！
今早天未亮，他趁她未醒起床出了门。
她蓦然睁开眼，尾随而去……
此情此景，不忍再看。
她缓缓落下两行清泪，越流越多……
心口仿佛被钉上一根根尖刺，一阵阵刺痛。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试图平复那起伏的情绪，可恨自己实在是软弱无用，眼泪不争气的反倒越擦越多。
片刻后，再一抬头，远处的那对男女已经走到了，离她不远处站立下来。
男人身姿高大，五官硬朗，他正疏冷的看着她，俊美的眼眸迸发出她跟踪他而来的愠怒，冷声质问：“你跟来做甚！”
对面的男女，脸上全无被抓包的羞耻感，好像他们本就是真正的夫妻，而她只是一个多余的外人。
裴朗月泪眼朦胧，哽咽着开口：“若我不来，你们还要瞒我到多久？”
对面的男人垂下眸，依旧冷声说：“跟你说个事，等下回去——我们和离！”
“什么？”裴朗月难以置信。
男人身旁的女子轻笑一声，温婉的开口，声音中透着一股倨傲：“朗月妹妹，泽佑哥一直喜欢的都是我，如今我怀了他的孩子，只有委屈妹妹让位了！”
孩子？
“你们……都有孩子了！”裴朗月身形一晃，浑身微微颤抖着。
她不敢相信，他们原来早就……
“是啊！若不是因为你落水被泽佑哥所救，你娘讹上了泽佑哥，本该嫁给泽佑哥的人就是我了！”林姿笑着陈述着，声音虽平静，里面潜藏的波澜却怎么也盖不住。
继续说：“所以朗月妹妹，你还不明白吗？”林姿看向她。
明白了！怎么还不明白呢！
她说得没错，当年确实是她娘胡搅蛮缠，赖上张泽佑的。她娘硬是拿她的名声一哭二闹逼着张泽佑的娘同意了这门婚事。
难怪成亲当晚，张泽佑喝的烂醉，第二天也满脸沉郁，不情不愿，不同她说话。
她起先以为是她娘逼迫他娶她惹他不快，想着日后可以修复过来。原来婚前大郎就和林姿有了私情。
“二郎才刚去，你还有三年孝期要守！”裴朗月提醒。
他们难道想趁二郎尸骨未寒就在一起吗？
林姿淡然一笑，解释说：“是还有三年孝期！不过只要泽佑哥与你和离了，他说，可以等我三年后再娶！”
她这是提前打算了吗？
裴朗月恍然明白。
把她踢出去了，他们便仍然过着无名有实的夫妻生活，等三年一过，再正式对外宣布嫁娶。
原来她真的是横在她们中间的绊脚石。以前有二郎挡着，现在只剩下她了！
可怜自己一直以为夫君不与她圆房，是因为顾及她一直月事不调，让她先将养好身体。
都是谎言！
她看向他，嘴唇颤抖，想再确定一次：“你真的要与我和离？”
男人看向她，对她备受打击的面容无动于衷，只想着狠决的摆脱她，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一起。
“是！”他答。
冷漠又无情。
往事的种种浮现在眼前，裴朗月顿时泪流满面，一步一退，绝望，痛苦铺天盖地的压下来，让她彻底崩溃。
她缓了缓神，终是作最后的诀别，缓缓出口：“好！我成全你们！张泽佑！你曾救我一命，我欠你的，今天还你！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一声“扑通”的落水声，裴朗月闭眼的前一刻，只看到岸上模糊的男女……
她用死来成全他们，应该够了吧！
汶水冰凉的浸透了她的身体，水再凉也不及她的心凉，她的感觉慢慢也凉了下去。
“啊！”
裴朗月从梦中惊醒。
濒死的感觉那么清晰，那种绝望的痛，更是钻心刺骨。
胸口沉闷无比。
她翻身下床，喝了一杯冷茶定了定心。
这是她第三次做同样的梦了。
她知道这不是梦，这是她的前世，她重生回来了。
今天就是她前世落水被救的日子了，她绝不能再步前世后尘。
张泽佑，她不会再嫁！
今世就让他们俩花好月圆吧！
她要好好活着，再不会为情所伤、所死！
前世是她蠢！
今世她需要蜕变了。
……
“娘，我的脚崴了！衣服我明天再洗吧！”
前世她就是端着盆，去汶水边洗衣服，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掉进了河里。
张泽佑的家就住在汶河不远，听到喊声跑过来，当即就跳进河里把她救了上来。
她娘得知后，就撒泼耍赖的硬要张泽佑娶了她。
这一世，她是怎么也不会让前世的事情再发生了的。
因而一大早，她就让自己崴了脚，待在家里闭门不出。
裴朗月的娘看着女儿不方便的脚，就自己端着盆去河边洗了。
说来这个娘虽不是自己的亲娘，对她倒也不错，只是对外人比较泼辣。
想来娘也是个苦命的，夫君早死，也没留下个孩子，村里人都喊她一声“裴寡妇”。
幸而那年她捡了个她，也幸而她被她所捡，才让彼此都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前尘往事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里回放，却被一道女声打破：“朗月姐！朗月姐？”
门外似乎是隔壁三丫的声音。
裴朗月赶紧下床，拄着木棍开了门。
三丫甫一见她忙说：“朗月姐，你娘不小心落水了！”
“什么？”裴朗月大骇。
她躲过去了，怎么又降临到她娘头上。
三丫忙摆摆手说：“你放心吧！你娘没事！她被张家二郎给救了！”
“张家二郎？”裴朗月摸不着头脑，前世不是大郎张泽佑救她的吗？
这次怎么变二郎了？
难道落水的不是她，是她娘，救她的人也换了吗？
张家二郎怎么提前一天从县里书院回来了呢！
裴朗月心下正狐疑着，又听着三丫说：“是啊！你娘拉着他感谢个不停，还非要把你许配给他做媳妇呢！”
和前世一样！
只是她避开了大郎，又来了个二郎！
无论是谁，她这辈子都不愿再进张家的门了。
“谢谢你来告诉我！我去看看！”
裴朗月向三丫作谢后，拄着木棍径直去了汶河边。
远远的就看见在河边洗衣服的女人们把娘和张家二郎围成了个圈。
“娘！”裴朗月急急喊了一声。
众人见她来了，让开了一条道。
阳光下，俩人浑身湿透，她娘还拽着张二郎，也就是张泽今的袖子不放手。
俨然一副他不答应她就不让他走的意思。
张泽今眼眸低垂，似是在沉思什么。
见她来了，才抬头看她。
他皮肤瓷白，眉清目秀，身形微瘦，不似张泽佑那般身强体硕，轮廓深刻，但倒也生的俊美。
兄弟俩人，一个刚硬之美，一个柔俊之美，性格也是一刚一温。
“娘你胡闹什么呀！还不回去换衣服，你自己不怕着凉，可别让救你的人着了凉！”裴朗月大声对娘说。
裴寡妇这才松了张泽今的袖子，对他说：“这件事，你回家同你娘说说，我下午再去找你娘说道说道！”
张泽今看了裴朗月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离开了。
往家的路上，张泽今想着他今天回家的目的。
“张二郎，你怎么提前一天回来了？”林姿叫住了他。
他抬头看着前世的妻子，心下微思。
他火急火燎的从县城往家赶，就是想改变前世的命运。
原以为今日落水的会是裴朗月，可他救上来人后，才发现是裴朗月她娘，而刚才看到裴朗月好像是崴了脚，莫不是因为她崴了脚才变成她娘来洗衣服的吗？
前世是大哥救了她，之后被她娘给赖上，让大哥娶了她。
直到他死后他才知道，前世大哥爱的人一直都是林姿，而林姿身为自己的妻子却在为他守灵的夜里和大哥抱在了一起。
那日他的灵魂回到了灵堂，他看着他们，无尽的悲凉萦绕在心头，他发誓，若有来生，他再不会娶林姿。
他对大哥无恨，唯有对林姿有怨。
所以他今天抢先一步回家，只是要代替大哥救下裴朗月。
只有裴朗月嫁不了大哥，大哥才能娶林姿，这辈子就当成全大哥了，也是在帮自己摆脱前世。
他编了一个理由回答：“我提前做完了所有测试，就提前一天回来了！”
“这样啊！”林姿低喃一句，低下头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他没有和她再说什么，迈步离开了。
现在他代替大哥救了人，也招致了，裴寡妇前世讹的是他大哥，今世换成了讹上他。
他虽不想娶裴朗月，但转念一想，娶了裴朗月就不用娶林姿，这也不是不可行。
只是那裴朗月没上过学堂，着实认不得几个字，除了相貌长得比林姿美，性子却怯懦的很，不合他的心意。
若能不与她牵扯是最好！
其实前世他对林姿也无甚男女之情。
因着林姿的爹是里长，对他科考方面多有帮助，那天他来找娘提亲时，他也就点头答应了。
他这个人对情爱并不执着，不似大哥只认死理。
——
林姿于今天也重生了回来。
前世她唆使自己的妹妹推裴朗月落水，是想让家住附近的张泽佑来救。心中料想着借裴朗月的泼皮娘讹上张泽佑。
张泽佑对她的心思她早就看出来了。她原本也是看好张泽佑的，因是父亲说，二郎张泽今在县城书院，每每测试都是第一，下年科举定能考中，日后封官拜职不成问题。她这才改变了主意，一心想嫁给张二郎。
哪料嫁给他一年后，二郎进京赶考，遇到了山贼，死于非命，让她成了寡妇。
幸好二郎之前在县里书院读书，一个月也只回家一次，她耐不住寂寞就与大郎藕断丝连。
二郎走后，大郎忙要娶她，只是还隔着一个裴朗月。
还好裴朗月成全了他们。
那天她和大郎亲眼看着裴朗月伤心跳水，沉入河底。
只是没想到，那个短命鬼的身世那么高贵，她的尸身漂浮到了京城清平河……最后自己也间接被牵连。
现今她重生回来，她这一世不会再嫁给那个早死的二郎，她还要顶替裴朗月的身世攀上高枝，飞黄腾达。
大郎对她情深意重，这一世她不会再陷害裴朗月落水，害他娶她，她要嫁给他。
今世没有她的手脚，按说不会发生裴朗月落水的事，只是今日，她有些心神不宁，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忙跑到了河边不远处，若是前世重演，她决定自己亲自去捞她，免得大郎因为捞她被裴寡妇讹上。
她父亲看中的是张泽今，她要嫁给张泽佑自然不能让前世的事情发生。
谁想落水的人是裴朗月的娘，那她就没有必要下水去救人了。
没想到二郎今天却突然回家，及时救了裴朗月的娘。
这一世裴朗月的娘讹上了二郎。
只是二郎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呢？
二郎若是重生的或许就能解释的通，他今日为何早回，毕竟自己前世在给他守灵时与大郎……
守灵那几天她也跟大郎说过：“我们还是别这样，二郎还没走远，他会看到！”
就如她前世会看到大郎给她守灵一样……
若二郎真回来了，自然是不愿再娶她的。
她决定追上前去问他，问清了缘由后，她才安下心。
也许就是巧合并非他也是重生。
看来这一世与前世还是有些出入。
还有今天裴朗月好巧不巧崴了脚？
她能重生，那她是否也会？
若她也重生了，那一定也不愿嫁给大郎，对她肯定怀恨在心。
若是如此，她一定会对她有所防备，那她该怎么拿到她的信物，顶替她认祖归宗？
呵呵！上一世的裴朗月死后半个月身世才被揭开，就算她也重生了，她也不一定知道她的身世。
她打听到当年裴寡妇在三里坡捡的裴朗月，身上有一个长命锁，长命锁听说早就被裴寡妇当了，那就不是那个信物，她身上肯定还有别的信物。那个信物才是至关重要的。
还有一年半，裴朗月的亲兄长就会在西宇山剿匪，到那时她必须要拿到信物，处理干净，做到万事具备。
现在裴寡妇讹上了二郎倒也好，她嫁给了二郎，她也近水楼台，更方便行事。
短命鬼配短命鬼。
裴朗月，哪怕你也是重生的，也让你逃不出前世！
林姿回到家后，她父亲也听说了裴寡妇落水，又讹上张泽今的事情。
林父很生气：“这个裴寡妇，真不要脸！也想跟抢我的女婿！”
林姿一听忙就苦苦哀求父亲，要求嫁给张大郎。
林父起初不情愿，最后拗不过女儿，只得同意张大郎做他的女婿，下午便被女儿催着去了张家找张大娘商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