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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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雨无声润万物,万物复苏裹红装。

寅时三刻,我卧在竹夫人怀里听雨。檐角铁马衔着的铜铃突然噤声——春雨的先锋军正跨过秦岭,用丝绸般的触须抚摸中原大地。

瓦当最先尝到湿润。那些垂在屋檐的冰棱原是冬神遗落的玉搔头,此刻正滴滴答答解开发髻。青砖缝里钻出苔藓的绿舌头,舔着残雪褪下的素纱单衣。老桃树在墙根翻了个身,树皮下泛起少女醉酒似的酡红,惊醒了蛰居在年轮里的二十四番花信风。

雨丝穿过紫藤花架时有了颜色。落在太湖石上凝成孔雀绿,跌进青花瓷缸化作天青釉,唯有触到西府海棠的骨朵时,才肯洇出胭脂色。那些裹着绢纱的花苞,原是五百个深闺绣娘连夜赶制的嫁衣,针脚里还藏着前朝未写完的宫词。

池塘睁开千万只银瞳。锦鲤误食了坠落的星光,琉璃肚皮透出霓裳羽衣曲的纹样。对岸忽有流霞坠地,细看是早樱偷换了杨妃的蹙金裙,教风姨用月光丝线锁了金边。最妙是雨帘拂过柳梢的光景:鹅黄芽苞吸饱水雾,竟在暮色里吐出半透明的蚕丝,将整株垂柳裹成翡翠步摇。

子夜那场急雨是褪色的狂草。山茶撕开蜡质铠甲,把丹心焙成朱砂印泥;玉兰咬碎银牙,将瓷胎里的月光泼成银河。老梅却在雨中卸了残妆,斑驳朱砂痣化作春泥,暗香竟染透邻家少女绣鞋上的鸳鸯。我听见满园子裂帛声声——原是杏花挣破绿萼衣,露出雪脯上点点嫣红。

清明前三日,雨脚突然绵软。青石板沁出龙井茶色,苔痕攀着水渍北上,在照壁绘出《千里江山图》的微缩卷轴。忍冬藤在墙角抽搐,枯枝爆出三粒绿火星,转眼燎成满架碧烟。蚯蚓在泥层下篆刻甲骨文,每个字都沾着牡丹根的胭脂泪。

骤雨初歇那刻,满园红妆尽现。杜鹃咳出血色,染透十丈湘帘;芍药捧着金丝蕊,将暮云绣成蜀锦。最惊心是石榴树——那些紧裹的绛纱灯笼被雨泡软,噗地炸开三百颗红宝石,每粒都在讲述西域驼铃与波斯新娘的故事。

谷雨时节,雨丝缠上了温度。紫云英铺就的绒毯从田埂漫向山麓,仿佛地母掀开了朱砂染的襦裙。采茶女指尖翻飞,嫩芽在竹篓里吐露雀舌,炒青时爆响的脆声惊醒了沉睡的蚕神。缫丝车吱呀转动,雪茧抽出的银丝在空中与雨线交织,织就一匹映着虹光的鲛绡。

立夏前夜,雨帘突然镶了金边。樱桃褪去青衫,将玛瑙珠子缀满枝头;蔷薇翻过粉墙,把胭脂云朵别在邻家少年的襟口。池塘里浮起万千金箔,原是斜阳给涟漪镀的釉。睡莲趁机偷来晚霞裁衣,绯色花瓣上还沾着云锦的经纬线。

我在芒种雨中窥见四季轮回。青梅在檐下酿成琥珀泪,杨梅汁染红了石阶上的篆章。雷声碾过云端时,荷塘突然举起千万支碧玉盏,接住天公泼下的胭脂酿。最是那并蒂莲颤巍巍绽开,恍如未央宫灯下对镜梳妆的姊妹,金蕊里还燃着前朝未尽的烛泪。

而今小暑将至,雨珠已带上暑气。凌霄花攀着雨线爬上飞甍,将朱砂点染的宫灯挂满九重檐角。老槐树筛落的光斑里,我看见春神褪下的红纱衣正在分解——有的化作石榴裙上的璎珞,有的凝成鹤顶红的丹砂,更多的渗入大地,成为来年惊蛰时分的第一缕霞髓。

暮色四合时,满城灯火次第绽放。雨丝穿梭在光晕里,把人间织成缀满珊瑚珠的夜明毯。我忽然读懂春雨的密语:所谓生生不息,不过是旧红化泥时,新红已攀上岁月的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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