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世代代
既然所有要来新罕布什尔
寻祖觅宗的人有可能一起来,
所以这次便宣布了一位主管人。
于是姓斯塔克的都聚集在鲍镇19——
一个农业已衰退、遍布岩石的镇区,
一片斧子已过时、只剩萌芽林的土地。
有人曾实实在在地住在这土中,
在小路旁一个古老的地窑洞里,
那儿就是斯塔克家族的发源地。
他们从那儿繁衍成许多分支,
以至于现在镇上留下的所有房屋
怎么安排也不够让他们避风躲雨,
只好在树林和果园中搭起些帐篷。
他们聚集在鲍镇,但这还不够,
他们还必须在规定的一天,聚集到
那个使他们来到世上的地窖边缘,
努力去追根溯本,探究过去,
从中获得某种不平凡的东西。
但雨毁了一切。那天开始就不顺,
乌云低垂,不时有点蒙蒙细雨。
那些年轻人都互相抱有一点希望,
直到日近中午暴风骤起,吹得草
沙沙作响。“即使其他人在那儿又
有啥关系,”他们说,“这天不会下雨。”
只有一个从附近农场来的青年
信步去那儿,但只是去闲逛,
他并没指望会见到其他任何人。
一人,两人,对,那儿有两人。
沿着弯弯山路走来的第二位
是个姑娘。她在远处停下脚步
观察了一阵,然后拿定主意
至少应走过去看看那人是谁,
而且说不定还能听他说说这天气。
那人是某个她不认识的斯塔克。
“今天没有聚会。”他点头道。
“看来是没有。”
她扫视了一眼天空,忽然转身。
“我只是来闲逛。”
“我也是来闲逛。”
考虑到这同一世系的成员互不相识,
有人早就为此做好了必要的准备,
某位热心者精心设计了一份家谱——
一种像护照般的卡片,卡片上
详细记载了持有人所属的分支。
她猛然伸手去摸她上衣的胸襟,
像要掏心似的。他俩同时笑了。
“斯塔克?”他问,“卡片无关紧要。”
“对,斯塔克。你呢?”
“我也姓斯塔克。”他掏出卡片。
“你知道我们或许不是或仍然是亲戚;
这镇上许多人姓蔡斯、洛厄和贝利,
全都声称具有斯塔克家族的血缘。
我母亲家姓莱恩,但她也许可以嫁给
任何一个男人,而她的孩子
依然属于斯塔克家族,今天无疑
也可以来到这里。
“你说起家世就像在打哑谜,
活像薇奥拉20,叫人听不明白。”
“我只是想说在几代人之前,
我母亲家也姓斯塔克,她嫁给父亲
只是让我们恢复了斯塔克这个姓。”
“一番如此清楚的家世陈述
不该让一个人觉得不得要领,
但我承认你说的使我脑袋发昏。
这是我的卡片——看来你熟悉家谱——
看看你能否算出我俩的亲缘关系。
干吗不在这地窖墙头坐上一会儿,
让双脚悬荡在那些山莓藤中间?”
“在家谱的庇护之下。”
“正是如此——那应是充分的保护。”
“可保不住不淋雨——我看就要下雨。”
“正在下雨。”
“不,正在下雾;请公正一些。
你觉得雨会使眼睛失去热情吗?”
那个地窖周围的环境是这样的:
小路弯弯曲曲通向半山腰,
然后在不远处终止,消失。
没人会从那条路回家来。他俩
身后唯一的房舍是一片废墟。
废墟下方有条树丛遮掩的小河,
小河的流水声对那地方是种寂静。
他聆听着水声直到她开始推算。
“从父亲一方来看,似乎我俩是——
让我想想——”
“别太抠字眼——你有三张卡片。”
“四张,你一张,我三张,
每张都记载了一个我属于其中的家族分支。”
“你可知道,如此攀附自己的家世,
你会被人认为是疯子。”
“我也许是个疯子。”
“你看上去也是,这样坐在雨中
同你从未见过的我一道研究家谱。
具有祖先如此过分的骄傲,我们,
我们新英格兰人会有什么结果呢?
我想我们都疯了。请你告诉我
我们为何被拉进这镇子来到这洞边,
就像暴风雨之前野鹅聚集在湖面?
我真想知道从这个洞里会看见什么。”
“印第安人有个芝加莫茨托神话,
芝加莫茨托意为人诞生的七个洞穴。
我们斯塔克人就是从这个洞出来的。”
“你真有学问。这是你从洞里看见的?”
“那你会看见什么呢?”
“是呀,我会看见什么呢?
先让我瞧瞧。我会看见山莓藤——”
“哦,要是你只想用眼睛看,那就
先听听我看见什么。那是个小男孩,
朦朦胧胧就像是阳光下的火柴光;
他正摸索着在地窖里找果酱,
他以为洞里很黑,其实充满了阳光。”
“他算啥!听我说,我这么一斜
就能清楚地看见老祖父斯塔克——
嘴里叼着烟斗,还有他的水罐——
噢,哎呀,那不是老祖父,是老祖母,
但仍有烟斗、烟雾和那个水罐。
她在找苹果汁,那个老太婆,她渴了;
但愿她找到喝的并平平安安地出来。”
“跟我讲讲她。她长得像我吗?”
“她应该像,不是吗?你从那么多
家族分支中继承有她的血缘。我认为
她的确像你。请保持你的姿势。
鼻子简直一模一样,下巴也相同——
考虑到应该考虑的客观情况。”
“你可怜的亲爱的曾曾曾曾祖母!”
“注意说对她的辈分。别让她掉辈儿。”
“是呀,这很重要,可你并不这样想。
我不是好戏弄的。但看我淋得多湿。”
“对,你得走;我们不能老待在这儿。
但等我帮你一个忙再走。
头发上多少挂点银色的水珠
不会有损于你夏天的容貌。
我很想利用空谷间那条小河
哗哗的流水声做一点实验。
我们已见过幻象,现在来听其声音。
我小时候坐火车时肯定得到过某种启示。
过去我习惯利用轰鸣声
使那些声音清晰地说出启示,
说出,唱出,或是用音乐奏出。
或许你也具有我所说的这种本领。
可我从没在河水的喧嚣声中倾听过,
而这条小河又流得如此湍急。
它应该给出更明确的启示。”
“这就像你把一个图案映在纱窗上,
图案的意思全凭你自己去想象;
那些声音会给你你希望听到的。”
“真奇怪,它们想给你的是任何东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肯定够奇怪
我真怀疑这是不是你的虚构。
你觉得你今天可能会听见什么呢?”
“根据我俩一直在一起的感觉——
可干吗要说我可能会听见的呢?
我可以告诉你那些声音真说了什么。
你最好还是在原来的位置稍稍
多坐一会儿。我不能感到匆促,
不然我就没法用心去听那些声音。”
“你是要进入某种催眠状态?”
“你得非常安静,千万别说话。”
“我会屏住呼吸。”
“那些声音似乎说——”
“我在洗耳恭听。”
“别说话!那些声音似乎说:
管她叫瑙西卡娅,那个敢于冒险、
不怕与生人结识的瑙西卡娅。”21
“我允许你这么说吧——经过考虑。”
“我看不出你怎么能不允许我说。
你想听真话。我只是重复那些声音。
你明白它们知道我不知你的名字,
不过在我俩之间名字有什么要紧——”
“我应该怀疑——”
“请别作声。那些声音说:
管她叫瑙西卡娅,并取一块木料,
你会发现它躺在烧焦的地窖里
那些山莓丛间,然后将它劈成
在这古老的宅基上修建的新屋
的门槛,或劈成新屋的其他部件。
生命还没有从这古宅完全消失。
你可以来把它作为你夏天的住所,
可能她也会来,仍然无所畏惧,
会在敞开的门口坐在你跟前,
怀里捧着鲜花,直到花儿枯萎,
但她不会跨过那道神圣的门槛——”
“我真纳闷你的神谕想说什么。
你看得出这个神谕有点破绽,
或者说它应该讲方言。它到底想
假充谁的声音?想必不是老祖父,
也不是老祖母。请想到他们吧。
在这儿最该听到的是他们的声音。”
“你好像特别偏爱我们的老祖母
(已过了九代。我说错了请纠正),
她说的任何话都有可能被你
当作神谕。但让我提醒你,
她那个时代的人听到的都是大白话。
你认为此时你应该吸引她回来?”
“引不引她来总是取决于我们。”
“那好,这下是老祖母在说话:
‘我说不好!也许我这么说不对。
不过今天的族人与过去的不大相同,
他们绝不会按我的思维方式想问题。
虽说老祖宗不该过分地影响后代,
但今天贪图舒适的人也太多了一些。
要是我能多见到些能使他们的生活
有点艰辛的风险,我会感到轻松些。
孩子,照我的话去做!取那块木料——
它同它当初被伐倒时一样结实——
重新开始——’好啦,她该在此打住。
不过你看得出是什么使老祖母苦恼。
你难道不觉得我们有时过分看重
这古老的血缘?可重要的是其理想,
那些理想可以使一些人继续努力。”
“我看得出我们就要成为好朋友。”
“我喜欢你说‘就要’。你先前说过
天就要下雨。”
“我知道,当时正在下雨。
我允许你这么说。但我现在得走了。”
“你允许我这么说?经过考虑?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会说再见呢?”
“我们怎么会?”
“你愿意把路留给我吗?”
“不,我不相信你的眼睛。你已说够了。
现在帮我那个忙吧——替我摘那朵花。”
“我们下次见面该在哪儿?”
“在去别处相会之前,
我们得在这儿再见上一面。”
“在雨中?”
“应该在雨中。雨中的某个时候。
在明天的雨中,好吗,如果天下雨?
但非要再见,阳光下也行。”她说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