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五福进山
周五福这回可是下定了决心，打定主意要跟着周四海当货郎担后，不跟往常那般扣扣搜搜的，下了整整三十块钱的单子，掏出十块钱当定金。
但钱给出去后，他心里就跟揣着二十五只耗子似的，百爪挠心。
天才擦亮就蹲在周四海家门槛上，眼珠子恨不得将院门前那土路盯出个窟窿来。
太阳从檐角爬到了天中，灌了两壶白开水，嚼完三碟子盐水花生，茅房跑了四趟，转磨盘似的绕着院子走了五圈，盼得脖子都快成鹅颈了，总算瞅见周四海从村口那边晃荡回来。
“我的好哥哥啊，盼得脖子都长咯，你可总算回来了！”
周五福猛地窜起，差点被带起的条凳绊了个狗啃屎，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时，周四海已经将两背篓撂堂屋门前青石板上了。
“急啥呢，媳妇孩子都搁家里呢，你还怕我跑路了不成？”
“怎么会是，二哥你就会说笑......好家伙！洋火肥皂十三香，枕套镜子化学梳子......
怎还有这么大一堆破布头子，袜子扣子也不少，单子里可没这些，二哥你可不够义气，我都拿出浑身身家跟着你干了，你这还藏着掖着的......”
周四海被吵得脑仁疼，干脆抛下他走回屋中，抄起搪瓷缸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水饱后，这才有那闲工夫搭理周五福。
“单子上确实没有，拿货的时候凑巧碰上了，就拿了一些。”
“哎哟，二哥，那这布头分我点儿呗！你弟妹可是在家里念叨好久了，想要找些好布头补衣裳纳鞋底儿的。”
周五福嬉皮笑脸地将两撂布头往怀里一搂便不松手，活像护食的猫崽子一般。
“给你也不是不成，但亲兄弟明算账，一斤布头一块二毛钱，要的话就得算钱，可不白送。”
“得嘞，但光是拿货就掏空了我家底子，这钱能不能记账上，等明儿进山回来再算？”
“成，就饶你这么一回。”
“......”
天刚麻麻亮，周五福家灶屋里就飘出了饭香。
周五福就着媳妇那‘当心山里的野牲口’、‘别走那没人的山道’的念叨，吸溜完三碗稠粥，还往怀里揣了两个油汪汪的烙饼，这才跟头倔驴似的驮着半背篓货进了山。
虽说周五福打小便被家里娇惯得很了，但山里人家，再怎么娇惯也不过多几口吃食，下地干活的时候往兜里塞块糖，该干的农活一样都少不了，身子骨比之周四海差不了多少。
就是这野猪岭着实难爬，才过了三道山梁子，汗珠子就顺着下巴往脚面砸。
等看到青石村村口那两棵大树时，他那身粗布褂子早被汗浸得能拧出水来。
青石村老槐树底下蹿出个叼着烟杆的老汉，眯着眼将周五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才慢悠悠地问道：“哟嗬，你这后生是打哪来的？”
“我是那跑山走村的货郎担，今儿到你们这村子来混口饭吃。”
“卖货不吆喝，跟正月里的哑炮似的......”老汉手中烟锅子磕的石板当当响，“篓子取下瞧瞧，看你倒腾的啥稀罕玩意儿。”
“可不敢叫唤，要是将那黑瞎子招来了那可咋办。”周五福边说边解开麻绳掀开盖布，“绣花针顶针箍、盐巴洋火蛤蜊油，有老伯你需要的不？”
油纸包挨个排开，太阳底下亮堂得晃人眼。
老汉拿烟杆拨弄了两下货篓，忽地扯开嗓子朝着村里喊道：“都麻溜点儿，货郎担来了，针头线脑油盐罐儿搁村口这摆开了！”
这一嗓子惊飞了槐树上的灰喜鹊，眨眼功夫，村头便挤满了大小媳妇跟娃儿。
周五福刚摸出顶针箍，就被三双粗粝手抢红了眼；盐罐子盖还没掀利索，便被老婆婆们拿瓢瓜挖去了半拉。
背篓转眼就见了底，只有篾条缝里还卡着两片被抢破了的油纸。
周五福攥着钱袋子，嘴角咧到耳朵根，眼尾笑出十八道褶儿。
昨晚跟媳妇在有灯下扒拉了半宿算盘，三十二块六的本钱，野猪岭里穿上半天林过上半天岭，眨眼就能变成三十八块六毛，净挣六块钱，能不让人欢喜么？
“阿婆，你这一共三块四毛六分，给你抹一分，给三块四毛五分就成......婶婶，你这一共是两块六毛钱......你这一块三毛钱......八毛钱......”
周五福每报出一份账，周遭便安静了那么一分。
等周五福把账都给过了一遍后，青石村的大小媳妇既不动弹也不说话，那就么死死地盯着他，盯得他周身发寒。
“怎，怎地，难不成我把账算撇了，怎这般盯着我看？”
“你这货郎担，居然是收现钱的啊！”
“难不成还有那不收钱白送的大善人？我就是个跑山卖货挣点儿钱银养家糊口的，可没这个能耐......”
“后生......”叼着烟杆的老汉从人堆里拱了出来，笑道：“怎么可能白送，咱也不是那白拿别人东西的主儿，咱都拿山里货抵钱！
晒干的蘑菇木耳，今年秋天刚收的栗子核桃，剥好的松子榛子，还有后山摘的猕猴桃、柿子饼，去年冬天存的崖蜜......”
“是咧，我家野山菌晒了足足三麻袋，就是用来抵钱的咧！”
“我家攒了二十张兔子皮哩！”
“......”
周五福脑连土匪打劫的戏码都给编排好了，没想到青石村这帮人话锋一转，便转到了那山货抵钱上，这不禁让他急的直拍大腿。
“各位父老乡亲，现在弄点货那可是比登天还难，我就挣个跑腿费儿，大伙就别为难我了......”
说着他就要将众人手里的货收回，可村民们跟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将东西搂得紧紧的，任凭他嘴皮子磨破也没人松手。
周五福心里直骂娘，谁要这些破山货啊，他兜里缺的是真金白银！
可看村民们那般模样，他也算是看明白了。今儿要是不收下这些山蘑菇野核桃，怕是连根毛都带不走。
“得了，就当老子开杂货铺了！”
这话一出，对面顿时炸开了锅，小媳妇们欢天喜地地点着针头线脑，小孩子们含着指头大的片儿糖乐开了花，唯独周五福的脸皱得跟腌了三年的苦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