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章 倔强的老头
曲辕犁、深耕熟耨等事,程处默写出章程、画出图纸,就交给继母崔氏处理了。
操持庶务,崔氏可比程处默精明多了。
点卯时分,程处默才发现,堂尊从温彦博换成了性格古板的宋国公、左光禄大夫萧瑀。
温彦博右迁中书令,成为大唐权力巅峰上的人。
萧瑀是个几起几落的名人,之前还是尚书左仆射,跟侍中陈叔达当殿激烈争吵,同时罢官。
一年多时间,萧瑀任其他官职,而陈叔达无人问津喽。
主簿弓开道面无表情地开口:“即日起,凡在御史台内未外出的官吏,每天早晚参。”
懂,每天上下班要到萧瑀面前刷脸打卡。
程处默只能随大流,老老实实跟着平朝走。
萧瑀干净利落地划分职责:“秦巢去查崇仁坊赌博事宜,独孤澜查长安县狱,程处默查万年县狱,平朝查雍州狱,本官查大理狱。”
目前,正经的县狱只认长安县狱、万年县狱,其他县的牢房只能短暂羁押。
程处默是长安县籍,自然不能去查长安县,该回避的得注意。
秦巢脸色一苦。
敢在崇仁坊设堵的人,有几个简单的?
带着孙五朗、程水生、赖宝与一名令史、一名书令史,程处默持着御史台下发的符文来到万年县宣阳坊,大步踏入万年县衙。
万年令谷申君一番寒暄之后,让万年尉邢有余跟程处默对接。
万年县有六名县尉,对应六曹,邢有余对应的就是法曹。
“这二十九人是贞观二年欠缴租庸调的人,只能判他们役三年,明年就开释了;”
“这三人是明府下了判决,因为殴斗伤人,流三千里加断趾。”
断趾是流三千里之下的加刑,仅次于死刑。
县令雅称明府,县丞雅称赞府,县尉雅称少府。
程处默沉吟:“本官记得,贞观二年雍州旱蝗,陛下许灾民出境乞食,不知道万年县治下是否与雍州一样?”
这话有些犀利,邢有余不好回答。
万年县是雍州附郭县,同样在旱蝗之列,灾情轻重或有区别,却怎么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整个长安县二三十万人口,当年还接纳了不少灾民,这二十九人怎么就被揪着不放呢?
怎么说也有点私人恩怨吧?
邢有余嚅嚅开口:“或许是判决错误吧,毕竟上一任明府、赞府、主簿、少府全部更换了,下官对此不甚明了。”
从八品下万年尉,品秩低于程处默,自称“下官”是没错的。
这种甩锅的手段,大家都练得炉火纯青,有问题是前任的事,关现任什么事?
程处默提笔书写关牒,责令万年县立即将这二十九人释放,并给予相应补偿。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谷申君一定不会补偿钱财,了不起减免几年的租庸调、色役罢了。
即便是这样,这二十九名庶人都得跪地谢恩,疾呼青天老爷了。
小民就是这样,被折腾了、冤枉了,能开释就得谢天谢地了。
断趾这三人,程处默带令史、书令史详细翻阅了黄麻纸写的卷宗——简称黄卷,经过邢有余、谷申君共审的案例,没有明显的疏漏。
不仅是殴斗,殴斗中还造成对手断肢了,流三千里加断趾也是合情合理的。
程处默哗哗写着奏章,对断趾这一刑罚表示异议,看得邢有余两眼放光。
“原来,程御史也有这想法么?”
邢有余对断趾也有意见,毕竟这属于肉刑,一旦断趾,之后发现是冤案也没法让受冤的人重新长出脚趾。
“万年县自去年到现在,共三百一十五人因赌博、殴斗、造假、私度受笞杖,三十五人判徒刑。”
“明府慈悲,令这三十五人参与修缮浐水的河堤。”
这些判决倒没什么大问题。
私度指的是不经官府同意,私自剃度出家,逃避相应的税赋、劳役。
现阶段大唐对人口看得极紧。
私度者,本人、家长、寺主、都维那、里正都要挨笞杖。
脱漏的人口多了,州县都要挨笞杖。
程处默粗略查了一遍,大致对万年令谷申君、万年尉邢有余的想法有一个了解。
新官不理旧账,所以那二十九人冤不冤的,跟万年县现任官佐也没有太大关系,就算是御史台追责他们也不怕。
令史景井禁小声提醒程处默:“万年县婚配的判决不妥。”
程处默愕然拿过黄卷,逐字逐句审核。
“青龙坊某家嫁女,以次女冒充长女而嫁,万年县裁定合法。”
难道是这一条?
景井禁小声嘀咕:“依《武德律》,为婚而女方妄冒者,女方徒一年;男方妄冒者,加一等。”
“未成者依本约,已成者离之。”
这一条律令是防止假冒成亲的。
女方假冒判一年徒刑,男方假冒则加刑期一成,已经假冒成功的责令离婚,律法不承认这一桩婚姻。
律令有这一条,万年县偏偏逆向而行,这其中没有一点猫腻,程处默也不肯信呐。
打开这一黄卷,程处默微笑着看向邢有余:“贵县法曹判的这桩案子,本官看不懂。”
邢有余眼神左右瞟了瞟,隐隐透着一丝心虚。
“上官,此案的女方与长孙氏有旧,万年县只能……”
程处默哈哈一笑:“巧了,本官与长孙氏也有旧,是不是本官就能站于律令之上?”
长孙皇后、长孙无忌此时如日中天,长孙氏的族人、高氏的族人,还有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朋故旧多达万人。
是不是这万人里头,每个人都能倚仗长孙氏的势力,超脱于律令之外?
万年县不愿意改正没关系,御史大夫萧瑀会让他们知道,一个倔强的老头是多么可怕。
皇亲国戚?
在萧瑀面前不值一提,说得好像谁不是皇亲国戚似的。
不知道万年县为何头铁,反正程处默任务已经完成。
做事或许不容易,挑刺还不简单么?
脾气恶劣的萧瑀看了程处默的文牒,不由拍案而起:“万年县竟敢徇私枉法?程处默,弹劾万年县,本官为你撑腰!”
看到程处默旗帜鲜明地反对断趾,信佛但从不心慈手软的萧瑀第一次沉默了。
断趾虽然残酷,却也有警示意义,否则武德年就不会特意弄出这一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