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章 老鸨杜晓晨
“葬弟?”
老鸨头顶朱红发冠轻颤,上下打量着身前少女,瞳孔泛起禽类特有的琥珀光。
她吐出一口浓烟,又使黄玉烟杆轻敲落凤楼的门框:
“这落凤楼可不是义庄...”
“姐姐,求您行行好吧!”
云华掐着嗓子干嚎,声泪俱下。
她猛甩破烂衣袖,一头扑向身前的一摞竹席:
“我苦命的弟弟啊——”
竹席里裹着的小胖娃面如铁青,却忽而微抬嘴角。
吓得云华暗中狠掐常昊大腿,才止住竹席里传出的轻笑。
“嚯!你弟弟好像动了?”
老鸨烟杆一抖,琥珀瞳孔缩成针尖。
云华眼疾手快,连忙将头埋进竹席,哭得愈发凄厉:
“弟弟啊!你安心走吧——”
接着才“哗啦”掀开竹席,露出里面直挺挺地小胖娃儿。
常昊此时一袭破衣,头发被揪成冲天辫,胸前还裹着一张写上“安详离去”的脏布。
老鸨眯着眼凑近了些,将飘着烟的锅杆放在常昊鼻前。
蛇妖一类就算修不成人形,也有闭息躲寒的本事,心跳都可以停,更别说鼻息了。
可她哪知常昊乃蛇妖所化,见飘烟并无抖动,才说道:
“哎呦,这细皮嫩肉的小胖娃,怎么就死了呢...”
云华报复似的抬起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常昊脑门,哭丧道:
“我俩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弟弟又体弱多病...”
“唔...”
她一边哭着,一边伏向竹席。
一滴泪珠儿顺着鼻尖坠在小胖娃泛青的肌肤上,洇开两团淡淡水痕。
云华故意将鬓发扯得凌乱,几缕青丝黏在泪湿的腮边,衬得脖颈愈发纤白如雪。
那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使得老鸨坠在黄玉烟杆的翡翠都晃了晃。
她凑近云华,瞳孔里倒映着少女颤抖的睫毛,每一根都挂着细碎泪光:
“好了...别哭了...”
老鸨伸出三根涂着蔻丹的手指,心怜地替少女抹去鼻尖泪珠:
“说吧,要姐姐怎么帮你...”
“姐姐——,”
云华颤声哽咽,泪眼婆娑如春雾笼莲,仰头望向老鸨:
“只求给弟弟立个木牌,弄口薄棺。往后便是让我端茶送......”
“吱呀——”
少女话音未落,便听一声长调。
落凤楼的朱色雕窗忽开,慵懒嗓音裹着花香,从三楼缓缓飘下:
“一大早的,吵什么呢......”
只见花魁半倚窗台,乌发未束,如墨瀑般倾泻至朱色窗框。
她身上只披了件绯色薄纱,晨光穿透衣料,将其凝脂般的肌肤染成蜜色。
未戴耳珰的耳垂上,还缀着两颗用男子心头血凝成的红玉髓,随着她偏头的动作,轻轻摇晃。
“还没睡醒呢,烦死了...”
杜若凤漫不经心地捻起鬓边落发,慵懒抬眸的瞬间,好似让整条街的杜鹃花都失了颜色。
老鸨却不惯着,猛嘬一口烟嘴,打鸣似地大喊:
“都几点啦?啊!太阳照屁股啦!”
“谁像你起得那么早!”
两人正犟着嘴,竹席里的常昊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
五行相克,蛇妖哪能不惧禽妖。
这两人争吵时亮出的妖瞳,险些激得他忘了闭气装死。
云华垂首掩住眼底惊色,急忙将小胖娃按住。
“晓晨,若凤啊...”
此时一道沧桑声线荡出。
一位老妇人拄着雕花木杖,佝偻着背,缓缓从楼内走出:
“你俩又在吵什么呢...”
“妈妈!”
花魁与老鸨同时呼唤,方才口舌相向的架势顿时消散。
这老妇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褶皱堆叠的眼皮下藏着慈祥目光。
“街坊都瞧着呢,和气生财。”
她的嗓音沙哑绵软,慢步至云华跟前时,先是轻拍老鸨手背。
又仰头望向三楼,对杜若凤嗔道:
“凤儿,晨露未散,仔细着凉咯...”
“哼!”
三楼窗内冷哼一声,立刻就窸窸窣窣地传出披衣响。
等老妇人的目光落回竹席,云华便用破衣袖口,轻拭起“弟弟”的额角。
粗麻布蹭过小胖娃铁青的脸,倒是像极了娘亲为稚儿揩汗。
老妇人忽而恍惚,好似忆起了些什么。
“好孩子...”
她颤巍巍蹲下,将雕着双鸟的木杖横在膝头。
老妇看向云华,原本笼着慈蔼雾气的双眼,刹那间陡然凝滞。
斜照的晨光恰巧漫过少女微颤的睫毛,把那双含着泪的杏眸染作琉璃。
云华低头拭泪,后颈至耳垂的弧度似玉雕般莹润,发丝间浮动的微光,仿佛是浸泡在月中寒潭的白玉莲。
“受苦了?”
老妇人喉头滚动,咽下惊喘。
枯瘦掌心抚过云华脸庞,袖间还散发出一股陈年的艾草香。
“嗯...”
云华低着头,连忙掩住心中惊诧。
此刻她鼻尖几乎要触到老妇袖口,已明显嗅出这股慈和的香气中,还深压着浓烈的血腥味儿!
老妇并未察觉出少女异样,只是从腰间摸出些银两,塞进云华掌心:
“晓晨呐,去吩咐一下,替她葬了弟弟吧...”
“呵,快去办吧。”
浅笑声从三楼传出,朱色雕窗缝里漏出一截绯纱袖。
杜若凤顿了顿后,又补了一句:
“日后好替我描眉梳头——”
老鸨剜了雕窗一眼,甩动手中烟杆,弄得烟锅火星迸溅:
“丫头,你先进屋。”
她一把攥住云华伶仃的腕骨,拖着少女往落凤楼内走。
老鸨一边走,还一边扯着烟嗓嚷嚷道:
“花魁若是让你去她屋,必须提前告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