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鲁大师的命名术
明域，历经大乱，建成王朝，制衡九宗。
合欢宗，杂尘峰。
巧工坊。
“嘭！嚓……”
庭院内身强体壮的工匠汉子，扎着汗巾，扛着巨木，在坊间有条不紊的裁木、加工、组装。
屏风外，女匠艺以灵植萃液绘制图案，漆蜡塑光，在窗边晒得发亮。
从衣着上看，他们皆是杂役。
“没天赋，却浸淫工技，原主真是个犟种……”
“这练气四层也要好些时日，三天……”
“怎么够？”
陆影盘坐于屏风内侧，凝神入定。
他来此世不足一月，就对原主失望至极，更不用说其母所感。
作为合欢宗宗主的私生子，竟连个练气中期都望而不及，整日钻研木工匠技，苟且多年。
巧工坊，也因此而来。
工坊内，数十杂役正有序地执行着工艺流程，见有人来购置物品，就会有专人上前接洽。
“这位师兄，有何需要购置的物件？”
“害，昨日夜里动静太大，床啊，塌了！”来人的嗓门声大，巴不得传遍整个宗门。
陆影被吵得无法凝神修炼，便从屏风后踱步而出。
“床啊，就得买好的，塌了估计和您关系不大。”陆影悠悠出声，自信于前世作为“金牌销售”，正想接着宣传一下自家产品。
那人眉头一挑：“那意思是，这巧工坊的床不够结实？”
用的是自家产品?
差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陆影反应及时：“非也，那绝对是您劲大了！”
察言观色，是销售的必修课，有时客户想要的是一种体验，买的也不是商品，而是面子。
陆影深喑此道。
那弟子方才满意点头，继续与杂役交流，准备购置一模一样的，也坚决不买其他更坚固的款式。
百无聊赖地躺在摇椅上，陆影望着天边光景，盼夜色催人，他便能打道回府，继续修炼。
忽地，那光景被软云遮蔽，缎纱朦胧。
“站直了说话！”
陆影被这女子挡了眼，若不是那皎白中竖了沟壑，他还道是哪团不长眼的云遮了来。
那女子方才拢了拢外衫，退了半步，挺起脊背：
“坊主，小女名叫沐巧曼，想到巧工坊做杂役，不知能否……”
原来那是曼波啊。
“你会什么？什么段位？”陆影也不墨迹。
“会……会弹琵琶，段位……是？”沐巧曼声音随着七字言出逐渐消声，似底气不足。
“段位就是境界。”陆影一听便知，定是勾栏女子换了志向。
沐巧曼点点头，又摇了摇：“平时无暇修炼，二八年纪稍有修炼，仅练气三层。”
陆影不由得尴尬，他十八岁，跟人十六岁稍有修炼的差不多。
“明日换了衣衫来，你不必拘礼，我也没多少时间，回去吧。”
旋即闭上眼，摆了摆手。
如愿以偿，沐巧曼却神色黯然，“谢坊主，小女会好好表现。”长袖浮动，盈盈一拜，拢实了衣衫离去。
“陆师弟，许久不见。”
工坊内众人避之不及，那负责接洽的女杂役，也只是看了看躺椅上这位坊主，然后识趣地继续提笔作图。
一名身着内门服饰的弟子，自庭院就高声招呼着，直到跨入门槛。
无需抬眼，陆影便知那器峰长老座下走狗又来犬吠，名为丁柳。
“师弟，想好了吗？以你的手艺，在凡间坊市开个店，混个饱饭，不成问题……
若器峰承接此坊，定能在女帝登基大典多呈世间最好的床榻，对宗门何尝不是幸事一件？”
摇椅轻轻晃动，陆影不咸不淡地道：“多谢师兄关心，若宗主逐我出山，我便会离去。”
陆影心如明镜。
这些稀有物料，哪个工匠不称为最好？
分明是丁柳自己的主意却打着器峰的名号，以宗门的未来作为要挟，为的就是在考核前截下此坊，给骆长老呈上这块肥肉。
以巧工坊的名，报请宗门发放资源，用来给器峰的骆长老炼器，只拿来当资源渠道罢了。
殊不知，巧工坊之所以“肥美”，之所以能得宗门宝库中的灵材灵木，是因为陆影不为人知的身份。
宗主的亲生骨肉，能不香吗？
但，也仅此而已了。
丁柳摩挲着陈列的木制品，若有所指：“陆师弟，三年了，届时可不体面。”
三年，是外门弟子突破练气中期的期限。
若是不成，降为杂役，剥去资源。
再者，以劳作补回宗门此前发放的资源。
陆影也正为此发愁，但不动声色：“丁师兄，慢走不送啊。”
多次无功而返，丁柳也颇有不快，“届时，再来送陆师弟一程！”，旋即拂袖离去。
在阔斧挥木的声响中，陆影还隐隐听到门外落了一句，旁门左道也想修仙的话语。
语中杀意，陆影嗤之以鼻，好一个魔门子弟，一个个都像“高家的”，却不知“合欢集团”是陆家的。
但宗主也并非一手遮天，先不提宗门陈规，各峰长老就不是省油的灯，虎视眈眈，也不在少数。
陆影也暗自庆幸，若原主身份暴露，这修为与心性，怎么跟这些鬣狗狐狸斗？
甚至被内门女修的非绿色合修吸成人干，或是被阳气溢体的男修……
好在他心中的命题只有：论如何将木头做成更贵的样子。
是个榆木脑袋。
否则，哪还有陆影穿身而来？
总不能连莫欺少年穷都跳过，直接来一个死者为大吧？
况且，魔门可不跟你讲什么取死之道……
闭眼沉思之际，见光华流转，脑海中那本平平无奇的《鲁班书》，像是被此世灵气所催，吸收充盈之后迅速翻动。
从一页，至最后一页。
直到另一面赫然显现三个古朴的纂字：鲁班术。
“这是……悟了？”
鲁班，本名公输班，前世著名工匠，被誉为“工匠祖师”。
不仅在木工领域有卓越成就，还有机械、军事的才能，最关键的是掌握阴阳术法……
庞大的工匠知识体系顷刻灌入陆影的脑海。
躺椅上，他平静如常，闭眼安详，沉浸在识海书籍之中，周遭的声响动静一概不闻。
直到天光暗，夜色明，虫鸣声声起。
陆影才从躺椅上猛然一坠，如梦初醒。
巧工坊内的半成品，此时在他眼中就是小孩子未搭成的积木。
而那晾干的成品，更是一眼能看出构造，像是导师看学生论文，哪有不足，哪有漏洞，哪块“注水”，一眼便知。
“上辈子看的书，竟忽地成了金手指……”
“难道我真是匠种？”
兴奋未消，陆影到屏风后盘坐，将意识中的鲁班书从后读起，血墨纵横般的云纂，晦涩难懂，颇为诡谲。
其中有一功法为基，名《阴阳咒典》。
细细读来术中功法，仿若跨入阴曹地府，沟通阴阳，让他不由得气血翻涌，倒行逆施，硬生生将他拖回了练气二层境。
功法转修的后果，便是如此。
陆影却喜不自胜，这功法之妙，比“合春功”强了太多，而且与自身工技的联系由浅至深，若自己精工巧艺，功法流转就能更加纯熟。
二者相辅相成，有共通之处。
迫不及待转修功法，就在这工坊之内，找了个罗汉床半成品，陆影便开始施展前世鲁大师的深沉智慧。
此床的主体构架已经搭成，角内圆，边皮莹润。
陆影用刨刀给边框加槽，将面板开出燕尾，制出包间穿带，以隔山式包肩榫固定。
腿部辅以包肩，裹着灵植萃成的胶体，以挂削榫对其固定，扣上面板，主体便大功告成。
最后三面围板以走马削榫固定，横平竖直，一张精巧的罗汉床便得制成，典雅气派，仪态庄重。
工艺施展过后，陆影对功法运转有了更深的理解，那种凝神聚气的感悟，也推动着陆影境界的攀升。
感知一二，发现自己虽为练气二层，但回到三层境倒也近在咫尺。
陆影眼中精光闪烁，到屏风后的案台，取出纸笔写了一封信，笔走龙蛇，倒是会下意识写出简体，浓墨涂抹，又改写仙明体……
书成，装入信封。
天边鱼肚，轻纱笼罩，朝晖的红光透过朦胧，照进工坊，陆影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不需要呈贡库中珍品，凭借我的手艺再辅以一些上好木材，以法术炼制，也能为宗门讨彩。”
“我需要的，是修炼资源……”
混口饭吃？
那是绝不可能的，重获新生，自然是要享受的，讨口子的事以前做了不少，先苦后甜没有来，倒是苦着苦着就来到这了，或许这里就是奖励。
陆影希望如此，若非原主要被赶走，自己倒也不在意修不修仙的事，毕竟在这个世界，真的很难有安全感。
不过事已至此，权当是期末复习，三天速成？
不知不觉间，清光亮起，杂役弟子们陆续到来……
“奇了！”
“妙！实在是妙！”
“曹师弟的手艺可真是深藏不露，昨夜赶出来这么个漂亮宝贝？”
巧工坊的杂役们陆续到来，皆是被这精巧的罗汉床吸引了目光。
“曹德盛已经练气四层境，年纪适合，考核日一过，应该就会离开巧工坊，倒是可惜了手艺。”
与丹道、幡道、器道等不同，工匠无论是仙或是凡，都被称为旁门左道。
只有杂役弟子施为，但多数只是为了进入外门，不得不以此过渡，自然也不会钻研其中，工艺也只是稍强于民间。
此时，一道身影步入庭院，见众人都望着他，面露不解，被瞩目的感觉让他颇为不适。
“各位师兄，为何还不开工？”
话毕，曹德盛也见了几人围观的罗汉床，衬得周围的寻常制物好比童子所为，陋甚矣。
看来是有一场误会。
只是疑惑的望向屋内那屏风一角，很快又否定了心中所想，应该不是陆影，他的手艺不至于有这么好。
脑中思索出各种被人揣测的情况，偏偏认定了最坏的那种……
“杂役弟子本就惜时修炼，我怎会特意留夜制件？”
“这非我制成，各位师兄师姐莫要觉得我心有退意，况且我宁投商贾，也不为工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曹德盛越想越觉得有人故意羞辱，毕竟凡间士农工商，商贾虽无地位却是优渥，而工匠则既无地位又无钱两。
一心为仙，被人冠以工匠之名，岂不是表示他心道不坚，自留退路?
同样的。
屏风之后，陆影缓缓睁开双眼，听得曹言，不由得皱眉：“那罗汉床是我做的，可以干活了吗？”
曾待人温和有礼的坊主，只是近月显得不同，私下里都说坊主要被降为杂役，倒也能理解他进来慌忙修炼，心有怨念，倒也正常。
只是陆影怎么忽地又做起物件来，还如此精妙，让众杂役心中也画了个问号。
连忙噤声，坊内众人立马着手制物。
陆影倒是不解，靠自己手艺吃饭不丢人吧，若是换到前世也是个大师之作，去了日本还得称为“木匠仙人”，真来了修仙界倒被人歧视……
是谁说匠种不行？
匠出大道光明，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哟！是哪位能人巧匠？”
“正好老夫昨夜，床塌了！”
陆影听得此人声如洪钟，不似昨日的小辈，料定了是个大客户。
自己现在正愁没修炼资源，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快步出迎，陆影明知故问地道：“庞长老莅临，小小工坊蓬荜生辉，倒是不知……什么事需要您亲自到巧工坊来？”
庭院中，那人鹤发童颜，腰间悬葫，乃丹峰的庞长老，庞中妄是也。
此时他正观摩罗汉床，见陆影前来问询，“唉！床塌了！丹峰弟子一炼丹就是好几日光景，只得自行前来购置。”
“庞长老，可是要选购同款？”
“非也！此次啊，想购置更坚实的一款棚架床！”
陆影越听越对劲，即刻翻阅意识里那本泛黄书籍。
看来长老不是要它耐用啊……
“有的有的！我们坊有些款式，只定制，不量产。”
“一款是以铁哀木制成，炼入哀魂，质如精铁，若是修以魂道，此物阴冷自然适合不过。”
庞中妄从频频点头到最后的眉头微蹙，陆影尽收眼底，立马加快节奏：
“还有一款槽泥木……呃，对的，原木开槽，灌以肉泥炼造压制，极为亲肤爽滑，承重倒也尚可。”
似有不甘，庞长老犹豫半晌才道：“嗯……有没有既亲肤又坚毅无比的？”
哈，糟老头，等的就是你这句。
“如此施肉且注魂的技艺，我尚未掌握……”心中暗喜，陆影仍故作沉吟。
“但无妨！我正好得了圣宗宝库的千年锻木，若再施雕纹，以春泥注入纹路凝结活性，就可达到长老所需。”
说完，轻轻拍了拍长老的肩，轻声细语道：“若是再坏，庞长老定是身强力壮，可不是巧工坊的质量问题。”
一语中的，庞中妄欣然接受：“就要这款！多少价我都撑得起！”
“唉，庞长老，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您教我炼丹，这床啊……您随便造！”
“诶？老夫可不跟你学做木匠！”
陆影一激动，不小心蹦出前世用语，讪笑回应：“此造非彼造，我意思是，长老的床随意折腾，我都会给您制新的。”
“不过，物件太大，还得长老亲自……或者派人来取才行。”
庞中妄闻言非常满意，炼丹对他而言不在话下，丹峰三鬼，他正是其一，教陆影绰绰有余。
“嗯，那你就作为老夫的记名弟子，丹峰不发丹药，我亲自发！”
陆影当场作揖，“师尊！在下外门弟子，巧工坊坊主，陆影。”即刻行礼，就要原地叩首。
庞中妄隔空一点，陆影立马动弹不得。
“不必多礼了。”
“倒是不知，你所炼制的木材可有名头？”
陆影身体一轻，“有的师尊有的！”
“它称之为，雕泥老……木？”
陆影念完，咽了口唾沫。
淦，鲁大师！
你命名能不能有点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