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墨线牵机
关羽的刀尖悬在沙地上方三寸，周洋右手僵在半空。他方才画的等高线已被血水晕开，像条扭曲的蜈蚣爬向张嶷脚边。
“回将军，略识几个大字。“周洋咽下喉头腥甜。原主记忆里忽地闪过冬夜篝火——老亭长用树枝教乡勇写“天地人“，粗陶碗里的松烟墨臭得呛鼻。
青龙刀突然劈开土丘，半截木桩应声而断。“取鞣皮来。“关羽解下马鞍后的皮囊。周洋看见什长张嶷瞳孔骤缩——那是记载军情的素帛，寻常士卒碰了要斩手。
暮色漫过林梢时，二十骑押着俘虏返回大营。周洋大腿内侧的擦伤已与裤管黏在一起，每走一步都像在撕扯烙铁。辕门处飘来烹煮马肉的香气，他腹中雷鸣却闻见腐尸味——白日里那具断指尸体正在运尸车上晃荡。
“接着。“张飞突然从望楼掷下个陶罐。周洋本能地抄手接住，滚烫的药汁泼在虎口，竟是疗伤用的金疮药。“翼德！“刘备的轻斥随风飘来，“莫要糟蹋药材。“
中军帐前的篝火噼啪作响，周洋跪坐在草席上，看关羽用麈尾蘸墨。羊皮铺展在木案，丹凤眼扫过他缠着麻布的手：“广阳地形，可能复现？“
周洋闭目回想直升机上看过的燕山余脉，指尖悬在皮面上方三寸。这是他在工兵连学的沙盘推演法，等高线化作一道道墨痕。“此处丘陵高约十五丈，西坡陡峭...“他忽觉不对，汉代一丈合现代两米三，急忙改口：“坡高六丈余。“
“慢。“麈尾突然压住他手腕，“溪流走向与官道夹角几何？“
冷汗顺着脊梁滑落。周洋想起原主曾在范阳亭替驿卒喂马，猛地睁眼：“将军请看，此涧夏日涨水会淹没驿道，故商旅多在东坡另辟蹊径。“他在羊皮上添了道虚纹，恰与等高线垂直。
张飞突然掀帘闯入，满身血气混着酒气：“大哥！卢中郎将的传令兵到了！“刘备疾步上前接过竹简，火光中，周洋瞥见“限期五日会师广阳“的朱砂批注。
更鼓响过三声，周洋抱着新领的皮甲回到营帐。同伍的赵大鼾声如雷，他悄悄摸出贴身藏着的素帛——这是关羽默许他带走的残皮，上面还留着未干的墨迹。
“周小哥？“细若蚊呐的呼唤惊得他汗毛倒竖。帐角阴影里蜷着个瘦小身影，是白日里救下的马奴阿七。“求您件事...“少年摊开掌心，半块玉玦在月光下泛着青芒，“这是从黄巾贼身上摸来的。“
周洋接过玉玦，指尖触到阴刻的“太平“二字。这不是寻常信徒的符牌，他在博物馆见过类似形制——张角亲传弟子才有的云纹，边缘还带着暗红的血沁。
“你从那具尸体...“话未说完，阿七突然捂住他的嘴。帐外传来铠甲摩擦声，两道黑影映在帐布上，周洋看清其中一人佩着军法官的铜牌。
铜牌撞击铠甲的脆响停在帐外，周洋将玉玦塞进伤布夹层。阿七像狸猫般钻进草席底下，他顺势踢翻马鞍盖住洞口——这是原主记忆里逃税粮时挖的地窖。
“查夜！“军法官的灯笼挑开帐帘，周洋保持侧卧姿势，故意露出渗血的裹伤布。灯笼光扫过赵大流涎的嘴角，在阿七藏身的草席处停留片刻，终究移开了。
寅时的梆子刚响，周洋就被踹醒。什长张嶷扔来套轻甲，眼底泛着血丝：“将军令，辰时初刻随队勘察。“皮甲内衬缝着块熟牛皮，周洋摸到凸起的纹路——是昨夜那张地形图的拓印。
二十轻骑出营时晨雾正浓。周洋按新学的汉代测绘术，将麻绳缠在步弓上量距。当他在羊皮标注第三个等高点时，关羽忽然抛来枚青铜司南。
“溪涧走向与图纸差两分。“刀尖点在司南错位的勺柄，“何解？“
周洋后背瞬间湿透。他想起《考工记》记载的“匠人建国，水地以悬“，汉代工匠用铅垂线校准水平...“昨夜星位有变。“他忽然指向司南底座的桃木纹，“此地磁石矿脉干扰，当以北极星为轴。“
关羽的丹凤眼微微睁大，这个动作相当于常人倒抽冷气。周洋趁机解下步弓，用麻绳与箭矢做成简易测距仪：“将军请看，十矢之地设烽燧，可省三成兵力。“
午时休整，周洋嚼着盐渍藿香叶提神。张嶷突然挨着他坐下，掏出个油纸包：“你娘托人捎的。“粗麦饼里夹着茱萸酱，这是原主记忆里出征前的滋味。周洋咬到硬物，吐出来半枚铜钱——内侧刻着“周记粮行“的暗记。
“申时三刻，溪北白杨林。“张嶷起身系马鞍时低语。周洋握紧铜钱，豁口处新磨的铜刺扎进掌心。这是他在特战旅学的警报装置，铜钱断裂代表情报属实。
林间斑驳的日影移动七指宽时，周洋见到了接头人。辎重营的火头军老吴正在挖野菜，筐里装着本该喂马的苜蓿。“范阳亭的井...“老吴突然咳嗽，“填了三口。“
周洋浑身发冷。原主记忆翻涌——去年大旱，正是周家带头凿井才免了饥荒。黄巾军填井，等于断了乡亲子弟的生路。
“他们要水攻。“老吴突然抓住他手腕，“广阳城南的堤坝...“话未说完，林中惊起寒鸦。周洋反手将老人推进树洞，自己朝反方向狂奔。三支羽箭钉在身后树干上，箭翎染着幽蓝——是乌头淬毒。
关羽的青龙刀斩断第四支毒箭时，周洋正用野战匕首格开环首刀。现代反恐训练的肌肉记忆救了他，但汉代铜剑远比橡胶子弹危险。当最后一个刺客咬破毒囊自尽时，周洋发现他们内襟都绣着“太平“符印。
“将军！“张嶷拎着个滴血的布袋，“辎重营少了七人。“关羽挑起布袋系带，二十三个铜制腰牌叮当作响——全是今晨失踪的民夫。
夜色如墨，周洋跪在中军帐内。刘备摩挲着卢植的军令竹简，简尾“延误者斩“的刻痕深可见骨。“小友以为，这堤坝该掘该守？“
油灯爆出灯花，周洋盯着案上地形图。现代水文知识在脑中飞转：东汉气候温暖湿润，广阳地处永定河故道...“当掘东段泄洪，诱敌入瓮。“他蘸着药酒画出淹没区，“只是...“
“只是要舍了范阳亭三百亩良田。“关羽突然接口，刀鞘重重顿地。周洋看见刘备袖中的手在抖，那手上还留着编草鞋的茧子。
五更天，周洋带着二十死士摸近堤坝。怀里玉玦突然发烫——张角弟子正在作法。他想起博物馆里东汉镇水兽的方位，用旗语指挥士卒撬动石兽基座。当第一股洪水冲破符咒阵眼时，对岸传来黄巾军的惊呼。
黎明时分，周洋趴在浮木上顺流而下。身后是被冲垮的赤巾大营，身前是刘备军的铁骑洪流。当他抓住关羽抛来的马槊时，听见张飞炸雷般的喝彩：“好个水磨工夫！“
庆功宴上，周洋的陶碗被倒满浊酒。他正要推辞，却见阿七扮作侍酒凑近：“军法官今早查了赵大的铺位。“少年指尖划过碗沿，留下道水痕——正是等高线标记的险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