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涡阳之战(上)
十一月期间。
河南战场。
侯景在皖北秣兵历马数月有余,选择率部先进攻为东魏复克不久的谯城,可惜久攻不下。
侯景临机应变,遂转而突袭谯城东南方向的城父,不到五日即成功攻占。
侯景在城父稍作休整数日后,即收到了萧渊明寒山溃败的战报。
一日时间,南梁十万大军灰飞烟灭。
侯景对此匪夷所思,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残忍的现实,最终选择于当夜两御两女来排解烦闷。
次日,侯景召来王伟问策:“王郎,哪怕我们招兵买马数月有余,然而如今的兵力依旧不过四万,实在难以与慕容绍宗十万大军相匹敌,我们该当如何是好?”
王伟眼轱辘直打转,献策道:“明公,自古两军对垒,军事实力固然重要,然而道德正义也是不可或缺的。
眼下我们兵力虽比东魏大军逊色不少。
然而骄横跋扈的高澄在数月前囚禁魏帝元善见,实为不臣之举。
天下义士想必已然义愤填膺,只是缺少一个师出有名,可以声讨高氏的领袖人物。
我们不妨效仿当初南梁皇帝迎立元颢,令陈庆之护送其入洛为帝的例子,让南梁皇帝陛下再派遣一位元氏宗亲,送至河南以便扶立为魏国天子。
接着我们则可以用诛杀贼臣高澄,匡扶元氏社稷的名义振臂一呼。
届时天下忠于元氏旧主的豪杰定愿共襄盛举。
如此,或许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侯景深以为然:“我有王郎,何愁大业不成?
王郎且速速就此事修书一封,送往健康。”
即使是文墨不通的侯景亦清楚地知道,当初陈庆之七千人连破三十二城,成功护送元颢入洛阳的举动,是何等旷古烁今。
正待王伟抽身欲要离去时,又又被侯景一把拉回。
侯景将自己床帐内跪坐以待的两个美婢送给了王伟,并嘱咐他切莫辜负自己的美意。
数日后,建康的萧衍收到侯景请求再效元颢之事,扶立元氏的请求。
萧衍欣然应允,派遣军队护送元树之子,元贞,前往河南侯景所在处,临行前将元贞册立为咸阳王。
【元贞:孝文帝亲弟弟元禧的孙子,其父元树在尔朱荣制造河阴惨案后,害怕被政治迫害,遂举家南降萧梁】
十二月初,慕容绍宗十万大军自彭城一路西进,前锋刘丰率先兵临侯景所在的城父城。
立于城头的侯景眼见慕容绍宗率领的十万大军不日将至,尤为忌惮。
侯景选择避其锋芒,收紧战线,率众退守城父城南面、涡河西岸南侧的涡阳城下,就地安营扎寨。
慕容绍宗紧咬不放,引领大军屯驻在涡河东岸、谯城南侧,与侯景隔河相望。
涡河西岸北侧:慕容绍宗几近十万大军。
涡河东岸南侧:侯景不足四万之军。
于是,两军隔着涡河对垒。
【涡河,自西北流向东南,最终汇入淮河】
王伟由是不解:“明公,何故不退守涡阳城内,而是要在涡阳城外安营扎寨呢?”
侯景解释道:“王郎有所不知,如今萧渊明的十万大军作鸟兽四散,而驻守悬瓠城的羊鸦仁等人又是怜惜自己羽毛的人。
我们在河南已然成为了孤军。
如若四万大军尽数退守到狭小的涡阳城,无疑是在画地为牢,自废武功。
届时慕容绍宗只需围城涡阳,不出数月,宛若瓮中之鳖般孤立无援的我们弹尽粮绝,只得俯首就擒。
而屯军涡阳城外,与慕容绍宗隔河对垒,可以保持军队的机动性,避免大军陷入被围困的局面。
进可见招拆招,伺机大破敌军;退可一路南归,投奔南土。
进退有余,方能有一线生机。”
王伟看着自己这位五短身材,面容凶悍的明公,心中不由得肃然起敬,这侯骨万景,无愧是当世名将。
【侯景,本姓侯骨,字万景】
侯景继续说道:“这慕容绍宗当初与我同在尔朱荣帐下效力。
一开始我多有向其请教兵法问题。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便反过来,变成是他向我求教兵法问题。
贺六浑帐下名将无数,然而能得到我真正忌惮的人,唯有慕容绍宗这一人。
我与慕容绍宗的私交还算不错,此番我且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是日,侯景派遣信使到慕容绍宗军帐中,询问慕容绍宗:“此次前来,慕容公是为了送我这个客人出境,还是想与自己一决生死?”
慕容绍宗简洁回信四字:“欲定胜负!”
侯景见慕容绍宗态度如此决绝,也决定背水一战,与慕容绍宗一决高下。
十二月初,正处隆冬,北风凛冽不止。
慕容绍宗顺风布下军阵。
【北风:从北向南吹来的风】
扎营相对靠南的侯景自知逆风作战多有不利,遂下令紧闭营门,坚守阵地。
任凭慕容绍宗底下士卒如何挑衅,侯景始终拒绝应战。
东魏军帐内。
刘丰提议:“我们应该借着顺风的优势强攻侯景。”
慕容绍宗认为:“侯景经营皖北数月有余,我们初来乍到,还是稍作观望,切勿轻举妄动为好,待探明侯景虚实,再作应对。”
三十三岁的斛律光正值壮年,气盛道:“我军乃新胜之军,士气高涨。
而那侯景不过是退守之将,士气萎靡。
此时不趁着大军压境,以秋风少落叶之势将侯景一并收拾走,更待何时!?”
慕容绍宗:“侯景狡诈多谋,绝非萧渊明那等酒囊饭袋可以相提并论,明月切勿轻敌。”
【斛律光,字明月】
双方固执己见,刹那间,讨论陷入僵局。
坐镇北主位的高岳揉着大腿一旁,小不点头上戴着的虎头帽。
高岳问道:“道人,以为该当如何呢?”
另一旁的高孝琬则扯着高岳的袖子,有点跳脚,仿若在控告堂祖父为什么不问自己。
高岳敲打了下高孝琬的额头,笑而不语。
高殷扶正自己那为高岳揉得有点歪扭的虎头帽,正色道:“如今我们兵多将广,后勤无虞。
大军更是屯驻谯城南面,将西边悬瓠城的梁军和涡阳城的侯景叛军隔绝开来。
现下那侯景孤居皖北,独立无援。
该着急破开局势的绝非是我军,而是那侯景。
是故,道人以为我们应该听从燕郡公的布置。”
慕容绍宗等人悄然颔首。
高殷继续说道:“况且如今燕郡公乃是东南道大行台,节制徐、兖诸州军事,身为主将的他本就有决断之权。
斛律将军怀有一腔报国热血,实乃勇气可嘉,但也不应该以下犯上。”
高岳指着斛律光哈哈大笑:“斛律明月,你还不如我家道人有分寸。”
诸将遂欢笑一堂,斛律光亦只得拱手赔笑。
慕容绍宗遂立身主位,向诸将告诫道:“侯景用兵诡变,最擅长偷袭敌军侧后,我们必须提高警惕,加强戒备,防止他旧技重施。”
次日,侯景命令大将任约率领一千精骑,偷渡涡河,绕至东魏军西后侧,趁着东魏军立足未稳,意欲偷袭。
任约见到东魏军营火俨序、戒备森严后,只得作罢。
侯景遂发战书予慕容绍宗,邀请慕容绍宗与自己各自率部到涡河东岸,涡阳北面的平野之地一较高下。
刘丰进言:“涡阳的北面一马平川,而我军拥有着大量骑兵,平野地势对我军十分有利,可以接受侯景的战书。”
段韶则认为:“我军屯扎在涡河西岸,如若战败,届时恐怕难以撤退。”
斛律光则跳出来说道:“我军十万精兵,其中铁骑更是几近两万,那侯景不过四万杂牌军,焉能不胜!?
况且时至寒冬,涡河的水位并不足以淹死人,有何惧之?”
段韶反驳道:“并非是怕士卒被淹死,而是怕溃军渡河,争相失序,前后踩踏,从而任人蹂躏。”
眼见诸将各执一词,慕容绍宗最终拍板决定:派遣军士造架浮桥,待浮桥架好,自己亲自率兵军队在涡阳北面平野应战侯景,而大都督高岳则坐镇后方。
数日后,慕容绍宗亲率两万步骑渡过涡河,侯景亦率军一万北上,两人都不敢倾巢出动。
两军于涡阳北面平野对垒。
侯景决定先发制人,首先下令前阵的弓箭手放箭。
东魏前军的骑兵只得停止马蹄,不敢闯阵。
在箭羽的掩护下,侯景麾下,大批身着短甲、手持短刀的步兵鱼跃而上,少顷便冲入了东魏的前军骑兵阵中。
侯景麾下这些步兵尽数低头俯身,目无章法,只管挥砍,无论是人腿还是马腿,一律照砍不误。
引领前军骑兵的刘丰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下三滥的打法,大惊失色,下令前军骑兵往两侧撤出。
但为时已晚,侯景麾下的步兵手上的短刀宛若收割麦子的镰刀一般肆意获取他人的腿脚,来充当自己的战利品。
中后军还没理清楚前军发生了什么战况,便看见军阵前的重甲骑兵便纷纷摔下马来,更有甚骑兵者更架马慌忙后逃,倾轧后军的同袍士卒,场面尤为混乱。
不过片刻时间,东魏前军就已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地上遍布着血淋淋的人脚血和马蹄血。
平野上响彻着战马的嘶鸣声和骑士的哀嚎声。
眼见前军步兵砍马腿的突击收效甚佳,侯景扬刀挥进,下令全军冲锋。
原本坐镇中军的慕容绍宗连忙下令大军后撤,且战且退。
侯景在平野上纵马喝道:“中军身材高大魁伟者,极为慕容绍宗,取其头颅者,封开国公,赏帛万匹!”
后撤途中。
一匹慌乱的战马自慕容绍宗身前跑过。
慕容绍宗定眼一看,只见马儿上面驼负着的骑兵宛若死物摇摇晃晃,最终摔下马来。
更为触目惊心的是,摔坠在地的骑士的左腿明显少了一大截,黑血止不住地往外冒出,俨然是失血过多而亡。
“慕容老儿休走,吾乃田迁,前来取尔首级也!”
一骑马弓手吆喝而来。
少顷,一枝厉箭呼嗉而过,直中慕容绍宗麾下战马。
慕容绍宗身下战马受疼而惊,前腿躬起,慕容绍宗不慎被甩落在地。
慕容绍宗连忙就近夺来一匹战马,重新上马,西逃而去。
侯景率部一路追赶,直至东魏军渡过涡河方才作罢。
王伟骑着矮马姗姗来迟:“明公何故不渡过涡河继续直追?”
侯景勒马道:“敌众我寡,此番取巧得胜已经很不容易了。
若是渡过涡河,坐镇后方的高岳率领大军驰援慕容绍宗而来,溃逃的就该是我们了。”
慕容绍宗见侯景不敢过河,遂在涡河西岸聚拢残部,撤回谯城南侧的东魏大本营。
只得庆幸的是,由于慕容绍宗事先在涡河架设浮桥,撤退期间并没有发生大规模踩踏事件,参战的两万步骑也还剩下一万五千余,损失并没有达到难以接受的地步。
师徒首次交锋,慕容绍宗大败。
此役,慕容绍宗本人从马上跌落下来,险些遇难。
刘丰更是当场挨了两刀。
安西将军张遵业则被侯景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