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刘家阿婆
原本以为是偶然,没想到连续十几天阿语都在做着不同的噩梦,每次都汗流浃背醒来,最近的一次,醒来足足魇了好几分钟才缓过声音。
入秋时节,加上夜夜无好眠,阿语患上了寒症,穿着厚厚的衣服在大院子里晒太阳。
阿语爸爸在菜地里插篱笆,妈妈在二楼的走廊外晒衣服。
不会儿熟悉的叫骂声从不远处的村子里随风而来,污秽不堪,绵延不绝。
阿语妈妈微微叹了口气,阿语知道,是刘阿婆睡醒又开始骂人了。骂他的儿子媳妇儿各种亲戚甚至包括自己。妈妈说刘阿婆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摔了一跤瘫痪之后,神志便有些不清楚,再后来,刘阿婆的儿子嫌弃老人不能自理,便把她从家里赶出来丢在了村头的一个牛栏旁边,几块木板,两床破被从此成了刘阿婆的栖身之所。
有时候家里煮多了饭,刘阿婆的儿子便用大碗装猪食一样盛一些放在牛栏边,有时候几天也没有口水喝。
一开始村里的人还会说几句公道话,天长日久,大家都习以为常,只有阿语的妈妈常常带着阿语去给刘阿婆送些吃的和喝的。但终究改变不了老人孤独凄惨的命运。
阿语从竹椅上醒来的时候发现日头已经偏西,大概是太累了,她就这样在刘阿婆的叫骂声中睡了一觉。
菜园的篱笆已经修得整整齐齐,妈妈也开始在厨房忙碌着晚饭,阿语伸了个懒腰,慢吞吞搬着椅子上了二楼。
吃完饭阿语妈妈找了个干净的大碗盛了一碗饭,又拿出吃饭之前夹出来的菜倒进碗里,一碗一筷放进小食盒装好后,又找出一个健力宝瓶子从热水壶里接了半壶井水装好,才唤阿语一起出了们。
走过屋前的大院子,院子尽头是一条蜿蜒向上的黄土小路,路边还有两座对阿语来说非常巨大的荒塚。
天色渐晚,往上行走约十来米零散有几户人家,此时已闭门闭户。阿语握紧了妈妈的手,一步一步往上走去。
隔了会儿,刘阿婆的叫骂声再起,想来又昏昏沉沉睡了一觉,此时颇有中气,给阿语增添了些许胆量。
又往上走了几十米,小路开始平坦,还未转弯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粪便掺杂腐朽物的味,让人阵阵作呕,阿语用剩下一只手捂住了口鼻,转过弯刘阿婆的叫骂声已十分清晰。
阿语零零散散听到几句“畜生”、“挨千刀”、“化性子”之类的话。
此时阿语妈妈熟练地拿出食盒中的饭菜,放在老人睡觉的案板上,阿语从妈妈身后探出脑袋,可以看见刘阿婆满是沟壑的脸上扭曲的神情,令阿语一阵心惊,实在是想象不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如何在这牛栏里完成吃喝拉撒并度过漫长岁月的?
“阿婆,饭放在这里,你趁热吃啊!”阿语妈妈对着耳背的刘阿婆大声说道。
阿语在妈妈的声音中回过神来,也学着妈妈的样子拿起健力宝瓶子,把水倒进旁边另一个空碗里。
刘阿婆仍然在持续不停地咒骂自己的儿子,阿语妈妈叹了口气,牵着阿语往回走。
没几步才发现水瓶子忘了,阿语自告奋勇小跑回去,小手刚拿到水瓶,突然一只枯骨一般瘦弱却力大无比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紧了阿语的手。
“啊!”随着充满恐惧的叫喊声响起,阿语终于看清楚了手的主人——竟然是刘阿婆。
刘阿婆此时眼中精光乍现,带着一种渗人的凌厉,直接让她骇在原地,甚至无法顾及手腕上的疼痛。
“你是哪个?你快走!出去!”阿语妈妈慌乱下急切地要掰开刘阿婆抓着阿语的手腕,而刘阿婆丝毫未有松懈征兆,一边口中还不停对着阿语叱责。
吓得阿语不知所措。
“阿婆你醒醒,我是祝老师,这是阿语,是我女儿,你松松手。”阿语妈妈情急之下仍然不敢对阿婆动粗,只得一边努力拨开阿婆手指一边跟她晓之以情。
这一闹惊动了不远处的路人,是村上几个熟识的叔叔伯伯,闻声而来,喝骂了几句,不知道是因为来的人多了还是阿婆突然清醒过来,她到底松了手。
阿语注意到阿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微微陷入了迷茫中。
此时阿语的手上已是一片青紫色,几个叔伯一看气不打一处来,都开始指责刘阿婆疯疯癫癫不知好歹,随后才打着电筒将阿语母女送回了家。
泛黄的的灯光下,阿语爸爸在备课,阿语妈妈心疼地给阿语擦正红花药,歉意地问阿语是不是吓到了。
阿语摇摇头,觉得阿婆只是控制不住发疯而已。
半夜醒来,阿语一阵惶恐,意识到自己居然还在刘阿婆的牛栏前,下意识望了一眼被子,突然阿婆从被子里探出头望向她,涣散的眼睛里是难得一见的清醒。
她说,“妹妹,你莫怕,莫怕,我不得害你。”
阿语鼓起勇气点点头,说“我不害怕,妈妈说你可怜,不是坏人。”
小孩子的话总是如此简单而直白,旁人的辱骂和亲人的嫌弃她都是一副钢铁魔王,此时刘阿婆看了看自己行将就木的身体,和四周宛若牲畜的生活环境,忍不住两行清泪簌簌而下。
“妹妹,你是个好孩子。”
阿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默默站在旁边。
刘阿婆眼中露出难得的慈爱,“乖乖,你身上有东西,不太好,你莫怕。阿婆身无长物,活到这个地步人人厌弃,也就你和妈妈不时来看看我,难为你们了。好在年轻的时候阿婆碰到过一个有本事的道长,他得我点恩惠,教了我一些粗浅道行,临走时还到我手上画了一个破魔印,你不要小瞧道士们这些东西,它实打实救过我几次,你看我这样了在这坟堆堆里风餐露宿没有撞邪,也是全靠它。现在我把这印给你了,一般邪祟都不怕的!”
阿语似懂非懂看着刘阿婆,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想,妈妈一年到头接济的人多了去,桥洞下的,大马路上的,垃圾堆旁边的……只要手头宽裕,妈妈看到需要帮助的人总是要去做点什么才安心,为此没少被亲朋好友笑话,说妈妈爱心泛滥也没得什么好。
今儿个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心怀感激甚至主动报恩,阿语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刘阿婆难得说了这么长一段话,似乎有些累了,方才拍了拍阿语的手,“乖乖,阿婆要走了,这两年辛苦你们娘儿俩了,帮我跟妈妈说声“多谢”!”
“你会死吗?”阿语抬头看了一眼刘阿婆,“死”这个字眼对于阿语来说有点奇特。
刘阿婆愣了一下,“尘归尘,土归土,是人都会死的,阿婆年纪也大了,早晚的事情。”说着又拍拍阿语的手,“乖乖,你要听妈妈的话,阿婆会保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