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喝花酒
入夜，涂山璟带小夭去了一间酒肆。
他将整个酒肆都包了下来，两人坐到二楼雅座，楼下有舞姬跳舞，还有乐师弹琴吹笙。
涂山璟给小夭倒酒。
酒液落到杯中，小夭闻到了熟悉的酒香。
“青梅酒？”她脱口而出。
“嗯。”涂山璟点头，“一年多了，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个味道。”
“当然记得，这酒很好喝。”
小夭喝了一杯，涂山璟立即给她添酒。她仰头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然后放下杯子直接抢过涂山璟手中的酒壶又饮了一口。
涂山璟拦都拦不住。
“杯子太小，喝起来不够劲。”小夭举着酒壶，脸上已经泛起淡淡的红晕。
涂山璟只好小声劝道：“青梅酒虽然柔和，喝快了也会难受，夜还长，你慢些喝。”
小夭不以为意。
“放心，不会难受，我在玉山的时候常常一次喝掉半箱，剩下那半箱不敢痛饮了，只能一天半壶慢慢喝，不然撑不到月底就没得喝了……”
涂山璟愣了片刻，面色微红，神情不自然道：“我……没想到你爱喝，早知便多给你送些去了。”
小夭趴在栏杆上，手伸向前，酒壶悬在半空中。
她歪着头枕在手臂上，轻笑一声道：“多送少送也没有什么分别，反正早晚都要断顿的。”
涂山璟猛然直起身子，望着小夭满脸委屈。但不消片刻又矮坐下去，怅然低下头。
小夭见他这样觉得可爱，呵呵笑了两声。她将壶口放到唇边，一仰头却发现壶中酒早已喝干，便凑到案边去，换了一壶。
软木塞离开壶口，发出“啵”的一声响。小夭喝了几口酒，脖子仰着，眼睛却下垂打量着涂山璟。
她忽然想起在紫金宫那次，涂山璟要送酒给她，她没收。
那次，颛顼不顾她有伤在身，便让她与涂山璟一同用饭。她一面感到委屈，觉得颛顼不再将她看作最重要的人，处处为她着想，一面又觉得很难受，她猜想大概是涂山璟功高，颛顼不得不放低姿态，联合她一起笼络涂山璟。
最让她过不去的，还是颛顼当众问她容貌的事。
当时她只觉得难堪，却没有深想。
现在想来，就算颛顼已经成亲，对神农馨悦有很深的倚仗和宠爱，就算童年的形影不离已成为过去，旧日的情分在三百年分离的时光中消失殆尽，然而以颛顼的修养，他也不会在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半请求半施压地让她显露真容。
那颛顼为什么仍然这么做呢？
从头到尾，在意她真容的人只有涂山璟一个。
也许涂山璟知道她无法拒绝颛顼的请求，也许颛顼猜到了涂山璟心中所想，主动为自己的盟友排忧解难。
不论如何，涂山璟都是那个源头所在。
偏偏他还总是一副最无辜的样子，摆出最谦卑的姿态，让人狠不下心责怪他。
想到此，小夭心中愤懑。
她一手扶着案桌，将壶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使足了力气把酒壶摔向涂山璟。
涂山璟早看到了她的动作，他明明能躲开的，却稳稳地坐在那里，不闪不避。酒壶砸中了他的额头，鲜血顿时涌出来，汇成细细的一条滑到颌角。
又来了！
心底里那一点点心疼被她忽略掉，小夭的胸膛不住地起伏，她压低了声音问：“那日在紫金宫，散席时你送我酒……为何你恰好带着酒？你怎知我会出现……你早料到了？还是说那一切都是你的安排。”
涂山璟顾不上额角的伤，他急切地唤了声“小夭”，解释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小夭愤愤地将头转过去，背过身不再看他。
“都说青丘公子多谋擅断，今日我才算领略到了。”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只有楼下的丝竹声不绝于耳。
过了一会儿，涂山璟缓缓开口：“那日，我去紫金宫与颛顼商议要事，听他提及你身受箭伤，我心中担忧，便向颛顼细细打听你的伤情，颛顼见我问起来没完没了，便说叫你出来给我亲眼瞧一瞧，好让我不再烦他……”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根本无法拒绝……能见你一面，我求之不得，又怎么会拒绝呢……”
小夭听到身后涂山璟似乎站了起来，耳边轻风拂过，她惊诧地抬头，涂山璟从她身边掠过，走到她面前，随后跪坐下来，双手略显局促地放在膝上。
他郑重地说：“小夭，对不起，那次是我的私心，我只顾自己想要见你，却没考虑到你会因此感到不快，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心里那道坚硬的墙顺意崩塌，小夭心道：完了！
涂山璟最会温言软语令她心软。
偏偏她最吃这一套。
若是见不着他，小夭会在心里给他安上一百个罪名，然后发誓永不原谅。但只要涂山璟出现在她面前，对她温言浅笑，对她轻声细语，她再硬的心肠也会软化，将那点气愤彻底忘掉。
唉，罢了。
小夭见涂山璟额角鲜血慢慢凝结，便用手帕沾了酒细细替她擦拭。
他乖觉得很，端正地跪坐着，低下头配合她的动作。
“以后不许将你那些谋略诡计用在我身上。”
小夭语气仍然很凶，手下却越发地轻柔，涂山璟微不可查地一笑，应允道：“好。”
额角的血已经擦拭干净，小夭将药膏在手上揉开，慢慢涂在伤处。
恰在此时，耳边突然响起脚踩楼梯的声音，小夭抬眼望去，便见一抹鹅黄色的身影飞快跑上来。
是静夜。
她一进来便见涂山璟与一个陌生的女子在一起，还动作亲昵，明显顿住了。
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一脸紧张地想对涂山璟些说什么，却顾及在场的小夭。
涂山璟却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你直接说便是。”
静夜闻言，探究地望了小夭一眼，从怀中拿出狌狌镜，压低了声音说：“族长，成了！”
“成了？”涂山璟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他伸手接过狌狌镜，右掌在镜面上轻轻一挥，镜中开始显现出防风意映与涂山篌私会的画面来。
两人一见面便紧紧相拥在一起，许久才分开。
涂山篌从怀中拿出几本账册，说：“我费了好大的工夫才从涂山璟的书房偷出来的，你要如何奖励我？”
防风意映欣喜地夺过账册，细细检查一遍后便全数放进火盆烧了个一干二净。随后她扑进涂山篌的怀中，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涂山篌会心一笑，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防风意映在涂山篌怀中说：“账册已毁，如今没有后顾之忧了，涂山璟将你我二人完全架空，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处处掣肘实在令人无法忍受，篌，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涂山篌说：“等一等吧，祖母时日无多，等她老人家走了再动手不迟。”
防风意映听闻此言皱了眉头，却没再多说，抬头笑着问：“篌，你爱我吗？”
涂山篌反问道：“你说呢？若是不爱你，我犯得着冒死为你偷账册吗？”
防风意映恨恨地说：“当年你就不该饶他一命！”
……
涂山璟抬手一挥，狌狌镜便暗了下来，他问静夜：“账册原本你可收好了？”
静夜点头：“早收好了，另外……”她从怀中拿出几本薄薄的册子，递给涂山璟：“族长要的账册，尧光已经得手了，他不知道族长要的是哪一本，索性都拿过来了。”
涂山璟将狌狌镜收好，接过静夜手中的账册，就着烛光翻看起来。
烛光柔和，却不够明亮，小夭见涂山璟看得认真，便用灵力照亮了整个屋子。
涂山璟若有所觉，抬头冲小夭勾唇一笑，又重新低下头去。
静夜悄无声息地挪过来，悄声喊：“小姐？”
小夭回过头，便见静夜整个人跪趴在地上，头扬着，满面新奇地望着自己。她不觉失笑，拍了拍身侧的软垫示意静夜坐过来。
静夜也不扭捏，爬了两步便一屁股坐了下来。
小夭递给她一壶酒，静夜愣了一下，接过来喝了一口。
只一小口，静夜的眼睛都亮了，她转过身子，仔细认真地打量着小夭。
“你……就是族长心心念念的那位小姐吧？”
小夭抬眉，问：“何以见得？”
静夜举起酒壶说：“这青梅酒，我们族长宝贝得很，我只在酿成时尝过一小口，过后再怎么求族长，族长也不肯给，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族长重金求购了上百张秘方，亲自酿了几十种酒，千挑万选才留下的青梅酒，是酿给他心上人喝的！”
小夭诧异道：“这酒是涂山璟亲手酿的？”
静夜不住地点头：“那是自然，都是族长亲自酿的，从不假手他人！”
小夭眉头轻蹙，就着壶口又喝了一口酒。
静夜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小夭，忍不住赞叹道：“我原以为防风小姐已经足够漂亮了，今日见了小姐您，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们族长的眼光当真好！”
小夭轻笑一声，心想若是静夜知道自己就是清水镇上的玟小六，不知又该作何感想。
“对了，我们族长视若珍宝的那个香囊也是小姐送的吧？”见小夭不解，静夜解释说：“就是有淡淡药草香那个香囊，族长向来贴身带着，闲来无事时是总是握着香囊轻轻抚摸，我跟竹影说族长这是睹物思人，竹影还不信……”
静夜叨叨絮絮说个不停，小夭觉得有些尴尬，便指着楼下随口说：“你听，这琴师弹的琴很好听。”
静夜停下来听了一会儿，满脸不屑道：“这也叫好听？我们族长弹的琴那才叫好听，四世家六大氏的子弟，多少人争相习琴，却无一能出其右！”
说到此，静夜突然眸中黯淡下来。
“只可惜，自从族长失踪回来后，性情大变，私下里也变得沉默寡言，没再抚过琴了……”
小夭正要追问，忽听涂山璟喊了一声：“静夜！”
静夜立即歉意地向小夭一笑，跑到涂山璟身边去。
涂山璟将狌狌镜和账册交给她，吩咐道：“你收好了，暂且按兵不动，叫尧光明日一早来书房找我，我有事交代他办。”
静夜恭敬回道：“是。”
涂山璟轻轻挥手道：“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静夜再次点头应是，离去前还冲小夭挥了挥手，便风风火火下楼去了。
小夭将灵力收回，整个空间霎时暗下来，烛火受到灵力的影响轻轻一晃，两人投在地面上的影子突然交织在一起，随后惊慌地分开。
小夭见涂山璟沉默着，便打趣道：“静夜在时你倒是话挺多的，怎么她一走你就哑巴了？”
涂山璟一抬头，眉目立即软下来，与静夜面前那个果决、矜贵的涂山族长完全不同。
小夭喝足了酒，将酒壶放下，拍拍衣裳起身。涂山璟连忙跟着站起来，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谢谢你今日请我喝酒，我先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涂山璟柔声道：“夜深了，不如在此处休息一晚再走。”
小夭摆摆手：“不了，我要回山里去，明日还要多找几个厉害的果农。”
“果农？”涂山璟想到今日手下来报时，确实提到小夭找了几位果农问话，只是不知道具体的问话内容。
小夭似乎是喝多了酒，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涂山璟伸出双手，在离小夭一拳处虚虚扶着。
夜风一吹，小夭感觉酒意散了一些，见涂山璟还跟着自己，便一挥手说：“我回去睡觉了，你也回去吧！”
涂山璟微微摇了摇头，问：“你要去哪里？”
“我随便……”小夭本想说随便找家驿馆，突然想起自己随身的银钱用光了，要等明日一早银庄开门了才能兑换些现银。
“我随便找棵树。”小夭笑着，脸上是淡淡的粉红色。
“那怎么行……”涂山璟皱着眉头，抬头望了眼夜空，“今夜有雨，怎能随意睡在树上。”
小夭也抬起头，浑不在意道：“明月皎皎，一片乌云都没有，不会下雨的。”
话音未落，她突然感觉到几滴雨滴落在脸上，立即改口道：“那就找个山洞！”
说着转身往晨间发现的那片山谷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