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淮水市
10月过半，天气越发的清冷了。
今天顾阳一反常态没有赖在床上睡懒觉，在日头还没升起的时候，他就已经趴到桌边吸玉米糊糊了。
按照平时的光景，太阳不照到床边，他压根就不会睁眼。
陈怀玉心疼他之前遭的罪，再加上大队里正在闹着分地，以后也没什么工分要挣，所以就由着他去了。
“哎呀，你慢点，吃个饭怎么弄的猪抢食似的。”
“唔...王叔在等我。”三两下把手中的烤红薯啃完，又喝掉最后一点糊糊，顾阳碗一推就往外跑。
“记得听你叔的话，别乱跑！”
“知道了！”
一阵风似的顾阳，连陈怀玉关照的什么，他都没听清。
这两天可把他憋坏了，电视没有，收音机没有，甚至想出去转转连自行车也没有。
每天除了在庄子上瞎晃悠，屁大点事都没。唯一有动静的就是那枝头上的大喇叭，偶尔会吆喝几嗓子。
但那些政策、口号什么的，他都听腻了。
唉，娱乐匮乏的年代啊。
不仅物资稀缺，精神粮食也稀缺。就连床头那几本杂志，他都耐着性子翻完了。
现在好不容易要去趟市里，那不得跟放出牢笼一样？
他和王福荣约定在村南头碰面，等到了地方对方已经推着自行车站那儿了。
“王叔，我来晚了。”顾阳呼哧呼哧的喘气。
“不晚，你不用那么急。去市里的公交还有大半个小时才到，来上车吧。”
“王叔，要不我带你吧，我力气大。”
“行了，你叔还没老，也不到你逞能的时候。”
“好嘞，我听您的。”顾阳闻言，直接一屁股就挪到了后座上。
“这臭小子~”王福荣笑着摇摇头。摔了一回，竟然变的鬼精鬼精的了。
梁河镇离他们村不远，只有四五里路。王福荣骑车不到十五分钟，就能看见前面的镇子。
“阳子，看见了吗？那就是你爷去帮过工的印刷厂。”
顺着王福荣的视线，顾阳看到了一个不大的小厂。那连个像样的楼房都没有，只有几排瓦房孤零零的立在梁河旁。
印刷厂在下游，附近更没什么人家。大清早一眼望过去，冷清的很。
“王叔，印刷厂平时效益好吗？看起来也没人值班啊。”
“都是集体企业，什么效益不效益的。有任务就开工，没任务就放假。
这不秋收秋种刚刚结束，加上最近周边几个大队都在组织上河工，我估计厂子里都停工了。”
顾阳听的直皱眉头，就这小破厂还一堆人往里挤？
要不了几年，只要工厂一改制，保证死的透透的。
“你可别小瞧了这印刷厂，除了县里，我们是下面唯一一个有印刷厂的公社。
附近几个公社如果有什么印刷需求，那都是派到了我们这。
厂子规模虽然不大，但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着呢。
只要能进去，甭管你长得多寒碜，那都不愁说对象。”
得，或许这在他们看来，那就是铁饭碗一样的工作。
两人说说叨叨不一会就进了镇子，这里明显比小顾村繁华多了。
除了清一色的砖瓦房之外，还有偶尔两处楼房立着。
王福荣把自行车放到镇上的熟人家，就带着顾阳去路头等公交了。
这会儿已经快八点，赶集的人人慢慢都聚了过来。
“阳子，在家吃了没？这里有油条、米粥，没吃就先买点垫垫肚子。”
“王叔，我在家吃了。哎，您瞧，车来了。”
正说着，一辆红白相间的老款巴士，晃晃悠悠的从北边开了过来。
车刚停稳，人群就一窝蜂的往前挤。
“哎哎，都别挤！买票，买票啊！每人5分！”售票员鼓着嗓子吆喝，一双眼睛刷刷刷的点着人头。
顾阳仗着年轻力壮先挤上车，抢了个座。王福荣背着包，紧跟在他后面。
“哎呦，阳子，幸亏有你，不然叔这趟够呛。”王福荣气喘吁吁的理了理衣服。
顾阳正想说什么，突然眼神一凛，飞快的伸手抓向王福荣身后。
一只鬼鬼祟祟前探的手腕被抓住，王福荣似有所觉。但就在他转头的功夫，对方已经挣脱，然后迅速从后门跳了下去。
“阳子，别追了！”王福荣按住想要站起来的顾阳。
他瞄了眼满满当当的车厢，然后不着痕迹的坐了下来。
“对方不是一个人，这车里还有他的同伙。如果被他们盯上，以后少不得还有麻烦。”
“王叔，难道这没人管吗？”顾阳有些纳闷。按理说这个年代的人，不应该大多朴素且有正义感吗？
“这种一看就是惯犯了，而且说不定就是附近几个村的人。他们一般团伙出动，对上几个人根本不虚。
而且你和他们起冲突了，对方如果记着。保不准在你落单的时候，就在背后给你来一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出门在外不要冲动。”王福荣到底是老江湖，应付这些事他有经验。
顾阳倒没想着要追究到底，他只是奇怪。这些人胆也太大了，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大多人都安分守己，但如果一旦穷到头了，总会有人铤而走险。”王福荣摇摇头，他不是没见过类似的事。
顾阳若有所思，看来这年月也不太平啊。
去市里的一路上两人都没眯眼休息，一直到汽车进了站，才松了口气。
下车的地方是淮海汽车站，四层高的楼房是又大又气派。
嚯，城市到底和农村不一样啊。
硕大的广场上人来人往，人们提着大包小包、拖儿带女，都在奔跑，有的手里还拿着烧饼油条边吃边跑。
这时候也没城管什么的，汽车、三轮车、自行车、平板车乱停乱放。
车站通道大门那儿的值勤人员，手拿红绿旗挥舞，嘴里口哨还吹个不停。
但没人听，行人不听，非机动车也不听，谁也不让谁。
哗啦一下，顾阳就像被扔到了油锅里一样，周围乱糟糟的声音吵得他耳朵疼。
“阳子！跟我走，电机厂在淮海南路。”王福荣一马当先，显然他已经把这里摸得门清。
两人挎着包，一路往南。现在正是上班高峰期，全市几十家工厂，路上密密麻麻都是出勤的人。
现在的淮水市别看没什么高楼大厦，但是各种各样的工厂倒是一个不缺。
从钢厂、发电厂、炼油厂、拖拉机厂、汽配厂这些重工业，到糖果厂、酱醋厂、罐头厂这些轻工业，一应俱全。
毫不夸张的说，全市人民需要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它都生产。
计划经济年代，不讲究资源布局，主打一个什么都有。
花了大半个小时，两人才抵达淮海南路的清江电机厂。
看着人来人往的工厂大门，顾阳估摸着这里的工人少说有四五千人。
他们不一定都是车间工人，其中相当一部分还包括三产人员。
“行了，我们去找传达室的赵老头，他认识我。”
擦了把汗，王福荣就带着顾阳直奔门口的传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