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将往何处
在接到皇太子“任由去留”的指示之后,那些早有心思的军汉顿时就按捺不住,当即就出走了泰半。又过了一会,不少心思摇摆不定的也站了出来。再过了一会儿,直到确定没有人再行动,李倓才开始对剩下的人整编询问。
选择留下的大概有四百多人,是原来人数的四分之一还不到,而且大多数是因为在长安没有家室,所以并不过分忧虑,反而觉得跟随着皇太子说不定能屡立军功,超拔将相。只有少数中的少数,才是怀抱着一种朴素的爱国热情,真心想要护卫在李亨这位太子殿下身边,希望能帮助他重新复兴大唐,使天下恢复往日里和平安定的局面。
整编完毕后,李亨将优中选优的二十七人挑选出来,分别赐予精良的坐骑,让他们守护在自己最近的地方,号为“赤心队”,并把剩下四百余人的队伍交给李倓去统管。
等到把这一切事情都做完之后,天边也逐渐显现出一抹绮丽的红色,这也喻示着,黄昏即将到来。而选择留下的太子一众,在屁股后面有着叛军威胁的情况下,也实在是不敢一连两天都留在马嵬坡过夜。
李亨倒是敢,毕竟史书上记载得明明白白,安禄山攻下东京洛阳之后就开始享乐,甚至在得知基哥弃长安而逃后“大吃一鸡”,令大军逗留在潼关,直到十天以后才使孙孝哲率军进入长安。更离谱的是,对于出逃的大唐帝国正统皇帝基哥和其继承者亨弟,竟然没有派一兵一卒去追击。在取得重大成果之后得意忘形,上层耽于享乐,这不仅仅是安史之乱没能成功的一个极为关键的原因,也是历来农民政权最终失败的重要原因。
只不过他不能解释怎么会知道敌军的调动安排,更何况谁也不晓得这么做了之后历史会不会有所变动。最最最重要的是,眼下大唐还处于水生火热之中,他早点去往灵武,组织起平叛的力量,就能早一步将百姓们从苦难中拯救出来,这难道不是此刻最为紧要的事情吗?而他身为大唐太子,又怎么忍心在此拖沓呢?
反正以上的种种原因令李亨不得已保持了沉默,然后或许是认为自己在“国人遮留”的事件里表现得不够好的李俶这时倒是站了出来,犹豫半晌,却也只是软绵绵地来了一句:“天色渐晚,马嵬不可久留。关于将要去往何处,大家尽可畅所欲言。”
所谓的“大家”,指得就是李亨,以及站在李亨左手边的他自己,右手边的李静忠和正前方的李倓,如此情势,真是像极了天宝年间一国之太子所拥有的政治力量。
气氛凝结,最终还是正前方的李倓吐出一口气,开口说道:“阿耶尚为忠王时,曾遥领过朔方节度使,虽然囿于形势,未能实际赴任,但其文武官员每年都要呈递名单恭贺新春,所以我都还粗略记得他们的姓名。由此观之,朔方应是个可暂为平叛中心的好去处。”
“河西、陇右之地兵多将广,甚于朔方,怕不是更适合为殿下大业奠基?”在这件事的看法上,李静忠发表了不同的意见。其实这倒也没错,天宝时西边节度和东边节度之间本来就是相互制约的,就像是当初东边的安禄山一起兵,基哥首先想到的就是西边的封常清、高仙芝,后来用的也是张介然(在王忠嗣、皇甫惟明、哥舒翰手底下管后勤的,安史之乱起,被基哥任命为河南节度使,守陈留,城破被杀)、哥舒翰。
李倓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河西、陇右的军士,自潼关失陷,多陷于贼军,其中多有留守之人的父兄子弟,也恰是因此,如今两地怕是人心不稳,难以驾驭。况且相较于河陇,朔方距离更近。后方乱军不知何时追来,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有被追上的风险。眼下贼军刚刚进入长安,许是忙着烧杀抢掠,我们应该利用这个空当,迅速前往,待局势稍安,再慢慢计划、徐徐图谋。”
“三郎,臣妾觉得,倓儿说得在理。”轻柔勾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惹得四人侧目,待发现来者是张二娘之后,除了李亨之外的三人赶忙低下头来,不敢直视。
“二娘怎么来了?”李亨无奈地扶了扶额头,问道,“不是让你在马车里好好休息吗?”
张二娘听出了李亨语气中的埋怨,顿时装作委屈的模样,娇柔地说道:“妾身在马车里久侯不至,想着三郎许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觉得自己虽然身为女子,却也该为三郎分担一些压力,没曾却是想错了。”
“惹得三郎不喜,是二娘的错。”张二娘还真是个演技大家,泪水瞬间就夺眶而出,步履蹒跚、矫揉造作地朝着来时的地方跑去。
而此时李姓三人依旧低着头,毕竟按照以往的惯例,每当张良娣露出这样之情态的时候,太子都会忙不迭去认错安慰。储君认错的场面,即使身为人子,能装作没看见的还是装作没看见的好。
可令他们惊讶的是,那头的张二娘都快跑回马车上了,这头的李亨却依旧无所行动。
这是殿下转了性子,张二娘已经失了宠爱?不可能啊!再这么说,她肚子里还怀着殿下的亲生骨血呢,要失宠也不是现在……李静忠的心中闪过诸多想法,但尽皆都没有表露出来。
旁边二人,李俶和李静忠一样,同样没什么反应,只有李倓喜笑颜开,因为他看张二娘不爽已久,觉得她是个“以色魅上”的小人。之前碍于李亨对她的宠爱,又因为她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过错,李倓不好进言。若是李亨能像现在这样自行醒悟过来,对他来说,肯定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李亨不动声色将三个人的表现都尽收眼底,眼神扫过李俶和李静忠的时候平淡无波,瞧见李倓的时候倒是一愣,而后嘴角莫名勾起了一丝无奈的笑容。他这个三子,确实是至诚至性之人,可若始终将情绪表露于外,怎么能驾御得了底下的人。长子又性情软弱,能力不济……这继承人的问题,还真是令人头疼。
“倓儿所言有理。”李亨没有在张二娘的事情上过多解释,只轻轻将话题引回了原先的议论上,“就往朔方去罢。”
他抬起头看着西边半边身子已经消失的火红圆球,道:“让全军星夜疾驰,先至奉天再说。”